到了8点半,天非常的黑。暴风雪袭来,密集得使人晕头转向,还伴随着强风。一路上,我与其说是有人帮扶,还不如说是被人拖拽着前进,而旁边两人自己也频频跌倒,因为我们在陡峭的斜坡上,那里雪正下得正紧。向导常常消失在黑暗中,白廷一直帮着我,他却走得摇摇晃晃,终于跌倒在地,几乎晕过去——他说是没吃东西,但已经“饿过了”,喝了点白兰地苏醒过来。人们都在呻吟,横七竖八地倒下,向他们的神明呼救,许下誓愿,也就是今后烧些廉价的香烛,此时对强盗恐惧已经转为对自己生命的担忧了,然而,他们必须防止在雪地上躺下而死。
好几次我沉入深及咽喉的积雪之中,湿透的衣服在我身上冻硬了。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随风飘转,像针尖刺在身上。但是人迹罕至的半山上,可怖之状难以形容:突然出现惨白的光,那是涡流般卷过的一阵使人目炫的雪云,寒冷得叫人失去了知觉,周围一片呻吟,其他人与我一样,每次呼吸就是呻吟,我敢肯定,如果风雪继续加大,我们必死无疑了,因为我们是在山的迎风坡上。挣扎了3个小时之后,月亮——几乎是满月,升起来了,朦胧地透过雪雾,看到了圆形的关口上苍白的顶峰,午夜后我们抵达顶峰,并很快翻越了顶峰,这时雪已住了。我曾在伊朗的扎格罗斯山和库尔德斯坦的山上经历过与严酷的暴风雪搏斗,但是那是骑着好马,并且是白天,身体也不是在受到打击后的虚弱阶段。总之,这次是我这类经历中最糟糕的一次。
在悬崖边的深雪中下行1个小时,下面传来江水奔腾的隆隆声,在清冷的月光下,伴着泉水叮咚的欢歌,带我们来到一片森林,那里看到了我所见过的最为端直,也是最高大的松树。这时,我发现凯先生不见了,向导也无踪影。苦力拒绝抬我,想把我丢在那儿,我的仆人与他们争吵了半个小时,他们又重新抬起了轿子,在此期间我的湿衣服冻硬了。
林间的路变幻莫测,正确的路很快就埋在雪里了,直到凌晨2点,我们在一片大草坡上才重新找到路,已是筋疲力尽,颤抖不已,饥肠辘辘,浑身湿透,穿着冻硬的衣服,一小时后,我们找到一个避难所,是汉人堆放杂物的小屋,在巨石遍布的荒凉斜坡上,坡上是马塘废弃的村庄,蜷缩在海拔9千英尺高的地方。
我们已经越过的鹧鸪山关口,是本地区的大分水岭,东向的水归于岷江,西向去金沙江或大金河,两者都在叙府汇入长江,在地理学上这是长江流域一个声名显赫的地区。当我再次翻越这个关口时,那是轻而易举,在它的绝顶上可以看到124座雪峰。它的高度大约11717英尺。是段长长的、光秃秃的印象淡薄的山墙。
小屋能让我在薄布帘子后面铺下我的行军床,但没有可以让可怜的苦力们躺下的空间,因此他们围坐在大块原木的火堆旁,煮饭、闲聊、取暖和烤干冰冻的衣服。我蜷缩在毛毯里让衣服解冻,但与他们不同,我好几个龙江的峡谷梭磨的方塔小时不能吃,也不能喝茶,麻木地躺在那儿直到第二天中午,这时我们搬到像是个旅馆的地方,即是一间90英尺长的木棚,有个7英尺高的畜栏,两边可以住人,感谢我能在畜栏的一边找到独处之所,一个火钵和几天必要的休息。
店主和他的妻子是甘肃的穆斯林,很和气。他们给我一个鸡蛋,让我到他们可怕的厨房里,坐在大块原木的火堆旁,在地上我们敬奉着同一个上帝。由于暴风雪,火是受欢迎的,那天水银柱降到29度。无论是暴风雪还是晴天,马塘“没有季节”,这是个鬼地方,是一个被遗弃的死气沉沉的村庄,低矮的石屋,用石头压着的粗糙木板作为屋顶。马塘被同一名字的急流分为两半,是金川的一条支流,起源于关口的上游。有座非常好的悬臂桥,人口170人,包括一些已经娶了“蛮女”的汉人。积雪有六周。
在七八月,景色改变,马塘成为一个国际大市场。旅馆里塞满了人马。牦牛和西藏的帐篷遍布绿色的山坡,汉人在山上挖掘根茎药物,那些药物也从西藏运来,数量惊人,主要由穆斯林商人收购,银子是惟一接受的货币,自由地转手,以货易货,两个月的时间,汉人和藏族商人在家畜、马、羊毛、皮革、麝香、大黄、鹿角和许多其他方面做成了大量的交易。
马塘的一些“蛮子”妇女惊人的美,仿佛圣母玛利亚的类型。我两次在摄影机前抓拍笑嘻嘻的一群,但我一钻进调焦布下面,她们就惊跑了,半是好玩,半是害怕,笑美人像野兔一样,因此读者务须相信她们的美貌。
屋顶附近的外墙上有个洞,作窗户用,一只真正的藏獒被链子拴着,有小熊那么大,长着4英寸长的铁锈般棕色毛,一脸庄重。它的声音不像犬吠而更像咆哮,咆哮是给予警告。这些狗非常凶猛,主人说它可以撕开咽喉而杀死一个人,这是它的攻击方式。我叫来它的主人,要测量一下它的长度,它笨拙地向主人讨好,从浓密的尾巴根部到鼻子量得4英尺3英寸。它一直恶狠狠地注视我,如果不想激怒它引起咆哮,就在房间里不要动。这些狗在夏天要脱毛。
滞留之后,由于暴风雪和运输的困难,使得贮藏的食品进一步严重减少,我们在5月初离开马塘,由那个中国军官陪同,他明智地与来自米亚罗的10个壮健持矛人一起呆在杭家峡谷。我步行出发,由这些护卫陪伴,让其他人悠闲地跟着;一些行李驮在牦牛上,它们一如既往在山上迷失,造成相当的延滞。我们的队伍集合起来是25人。两个外表粗野的藏族人骑着大牦牛,怪异地穿着冬天的外套;所有的人都手持长矛和宽刃短剑,还有几个拿着装满饰物的长杆火绳枪。当然,我们没有看见什么强盗,当我们通过了他们的防区,持矛人默默地消失了,显然不懂可以获得小费。在村庄的笼子里,挂着一个露齿狞笑的人头,这是第三个强盗。
这条路异乎寻常的好,由一座优良的桥跨过马塘河,附近,一条来自西北水势旺盛的溪流与它交汇,然后顺着一致的线路往南40里去与龙江汇合。
那天的风景最为迷人。在关口上那个可怕的夜晚我们就看到过马塘河的源头,狂怒的奔流,日光照射下浪花滚滚的瀑布,不时缓慢地形成深深的漩涡,产生出几道最为陡峭和奇特的转弯,每道弯都是一处新奇出色的景观。溪谷使我想起洛基山脉最美的部分,而丰富的落叶树和开花的灌木,蔓生植物和庄稼,碧玉般的“神话苔藓”,从树上拖下5英尺长的彩带,使它格外的美。
一切都呈赤褐色、金色和绿色。松林辽阔而华丽,透过无叶桦树的茜红色,它们赤土色的茎干闪闪发光;柳树的灿烂春绿与暗绿色的栎树和冬青、胡颓子、山楂对比鲜明;樱草、水仙、绵枣点缀着生苔的土地。
在树干上,掌叶铁线莲和其他蕨类植物兴盛繁荣,纯白的铁线莲悬垂在路上,苔藓和丝状蕨像窗帘一样挂在每个粗糙的岩角和每块看不见的礁石上;斑斓的蝴蝶和蜻蜓像“生命的闪光”一掠而过。黑松林上方的远景经常被无数山峰所阻隔,这些山峰新降大雪,纯洁地闪着耀眼的光。
我们的路线是不停地爬山,翻过降至右岸的陡峭山嘴。那儿有个美丽的瀑布。下午,漫长而辛苦的上坡路终于到一个山顶上停下来,山顶上有座村庄和喇嘛客栈,正好在4道峡谷和三条溪流的汇合处上面,马塘河自南而来。这样汇合则形成了稍宽的,水量充足的河流,非常的绿,“蛮子”给它取了个名字,我译为龙江,或者“银水”,但是沿着它两岸的汉人称为大金或大金川,如果不错的话,这就是大渡河的上游部分。
爬了一段上坡路后,来到一个有方塔的村庄里歇息,这个村庄非常特别,每座塔的顶部有个单独的褐色木屋,向外突出;又攀爬了一段险峻的路,我们来到一个山嘴的顶部,从那里,可以俯看龙江的河谷,它与其他的溪流的汇合处,那里宽阔、湍急,没有险滩和瀑布,几处地方有桥。
五月的中午,沉睡在温和阳光中的一流景色使人永志不忘。峡谷足足1英里宽,9英里长,雪峰显然关闭了它的西端。沿着“银水”是小麦地春天的鲜绿;上游是高原的草地,遍布丛生的松树与白桦树,且逐渐增多形成森林,给顶上积雪的群山和破碎为裸露山崖的山峰穿上了一道裙腰。不远处,走下山谷,是几个有塔楼的高地村庄和喇嘛客栈。村庄有美丽牧场,旁边是条明亮湍急的河流,房子设在高大塔楼的顶端,房屋突出,窗户距地面有30到50英尺,从一段高峭多岩的山嘴上半伸出去;山林的紫雾衬托出金色的天空,其下有一座魁伟的双塔城堡,这是梭磨土司——这美丽土地的主人——的住处。黄昏时看起来使人心醉的地方。
“这儿不下雨雪冰雹,也不刮大风。”温暖的春日阳光赐福,河水流淌,闪闪发光,落日在金色光辉中缓缓下沉,美景已逝,令人怀想。
那个中国官员骑马赶到说,“现在不必再害怕了”,(我不知道谁害怕),于是前往梭磨去了,并说“将要为我们把一切弄妥帖”。但是,我认为,他是从总部给土司带去命令阻止我继续前进。遇见城堡我们就会看看。在一座大约70英尺高的完好的古塔附近,经一座跨越支流的桥走近城堡,它占据了山腰或绝壁的大部分,从河边直上390英尺。几间梭磨的远景简陋的房屋聚集在城堡围墙外面的岩脊上。
在东面,岩嘴如此陡峭,可望不可及,任何背包负重的人都难以攀爬。岩脚下是座有屋顶的开放门道,两旁有转经筒。上坡路陡峭而曲折,我们攀登了一小时,来到一群“蛮子”的中心,一群简陋肮脏的中式小屋,靠着岩石挤成一团,在里面,我们被告知,土司“已经提供了住宿”。这是一种侮辱,给我们整个队伍一间黑暗肮脏的小屋,并且地面火堆弥漫着刺激性羊毛烟尘。
大家对此不置可否,我也置身事外,而凯先生血气方刚,走上去“见土司”要求体面的住处。他发现面前的两道门上了闩,两条恶狗守着;他毫不气馁,爬上一堵墙,跳进城堡的外院,在狮子的巢穴里为我争取到了好房间,房间在大门里面“蛮子”屋的房顶上,高而通风,俯仰都是山谷。
“护照和介绍信在这里没用。”傲慢的统治者拒绝了我们进一步的请求。那个中国军官正在城堡接受款待,显然做了有效的工作。
虽然梭磨是我旅程名义上的目的地,到达了我已喜出望外,我一直在认真考虑一个计划,通过以前惟一贯通的路线,从卓克基到大丁路,就欧洲人所知,这是冯罗斯索恩先生涉及过的21天的旅行。然而,通过仔细调查,我知道部落战争已经爆发,跨越龙江的桥已被毁坏,这是经凯先生一天漫长旅程调查核实的事实。这牵涉到两天象皮病病312徒步行军,翻越一座困难的山,还得忍受严重的心脏不适,那是在鹧鸪山关那夜引发的,对此我很沮丧。另外,苦力已成旅行之累,他们发着高烧,一个接一个地躺了下来,大米的库存几乎耗尽,并且,土司下令不得向南去的旅队提供补给和交通工具。由于我的身体不济,不能作果敢的尝试去克服这些困难,如果其他有志于西藏之行的旅行者处于这种情况,大概也无能为力了吧。读者谅必理解。我放弃了大丁路的计划。放弃之后,土司送来礼物,盐腌的山羊,还有面粉、蜂蜜、长毛的陈年黄油,这使我能让我的人美餐一顿了。
我尽可能多地从“蛮子”老人们那里吸取有关他们风俗的知识,学习中很快过了几天。土司三番五次派人来要我的表,最后派来一个高大男人,带来一只他自己的贵重的旧表和许多红宝石,那表已停了多年,要我将它修好!那只是非常简单的毛病,我修好了表;这时他又派人来问我是否会修理钢琴,因为他有一台钢琴断了琴弦!然后他请白廷去,提了很多问题,使白廷如坠五里雾中。他告诉白廷,他最远只能保护我们40里,到我们将要到达卓克基领地的时候,那是敌对的部落。
一次,白廷走进我的房间,身后带着一大群“蛮子”,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挽着他的胳膊,他很烦恼,因为他是个“非常正派的年轻人”,或者是这样故作姿态。
整个“蛮子”村,没有一种叫人变丑的疾病,但甲状腺肿除外,这是不寻常的。可是在梭磨有个汉人下巴长了一个肿瘤,大得像个赘生的脑袋,还有一个汉人患有严重的象皮病,就是这种痛苦疾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