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忆航
我已经忘了，我什么都忘记了。
我已经忘却没有你的世界是否安谧得如一片弦音。我已经记不起曾经是否有那与年龄不符的忧伤萦绕我。
因为我遇见了你，你释怀了我。
如果说先前的世界只是一片暗淡无光而浩渺无垠的水域，而你的出现，让寂静的水面升腾起一片迷雾。
一片熟悉的雾，推动着温柔的浪涛。
颠覆，认为错误的世界。
在梦里那淡绿色的飞机依旧划过天际，留下两条长长的白线，如同在干涸的土地上画下窄窄的河道，没人惦记，在原地静候着，直到被雨水冲刷淡去的回忆，在流年逝水中，逆流成河。
自从那个忧伤的黄昏过后，忆航的世界走进了她们。那个母亲和那个女孩。
那个在黑暗中一口一口喂下希望的母亲和那个在暗淡的角落一步一步指引光明的女孩。女孩的名叫铭纹。
她告诉他，总有些刻苦铭心的记忆，在人们的生命中荡起悲伤的波纹，不断的波纹。
我有何不是如此。愈是悲伤，愈是铭心。
那一天忆航牵着那个母亲的手和铭纹一同走出那公证处巨大的阴影。身后的那群野兽张着血盆大口作最后的挽留。远处有一架飞机飞来了。忆航笑了笑。
九
和每个关于思念的故事一样。
他把那易逝的回忆，禁锢在一片记忆的雷区。从此再也没敢进入那曾经的世界。即使只是一个轻触。
就像只身躺在满地的碎玻璃上，学会着“遗忘”，纯洁得兴认得天堂，傻傻地接受另一人带来了爱，淡淡地等待自己的世界一点一点地放弃自己。
最后放手进入另一人的世界。那里没有悲伤和痛苦。只等命运的钟敲响回溯的巨响。伴随过去与现在的自己，相向而行，直至碰撞……
就是这样了吧？
母亲的名字叫思娘。一个陌生却无比熟悉的名字，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她对忆航说有一天她会带去那里，只有美好的单纯、只有爱与被爱的国度。
那么那个世界没有思念吧，忆航想，那不是我的世界。
窗外飘起了白雪，近在咫尺的只有凛冽的风中沉淀的孤寂。
流年似水，多年以后，这俩个孩子长大了，一个干净漂亮的少年和一个干净漂亮的女孩。而思乡成疾的思娘却日渐苍老。
弄堂清晨依旧会有驱散不开的雾，偌大的阳台下，那些表情古怪的人们还是会古怪地笑，向并不十分明媚的天空伸开双手。
淡绿色的机翼划过天空，在思念的双臂上，留下冗长的怀念。
思念那些过去的日子。
那些日子里没有悲伤。
曾经，你和我在一起。
只是远处不时传来的轰鸣触动着我尘封的雷区。
我开始害怕，我们能不能永远在一起？
十
中像是被人抛下一把尘灰，每一刻粒子都折射着天阳的光辉。
那是一个渺小的宇宙，沉浮的星球被时光牵向遥远的“轮回”，冲刷着，旋转着变淡了。
我不知道，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否能被称为韶光年华，凝聚着每一丝甜蜜，占据着每一寸空气。
报纸上一个飞行员的死讯被漠不关心地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又是那个飞行俱乐部的成员。模糊不清的照片上年轻的面庞，属于他的青葱岁月定格在青山的怀抱中。青山的另一头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忆航重重合上了报纸。心中泛起阵阵痛楚。
十一
那些少年走过的青春，感伤的流年，已经没必要诉说了。
那些相见不如憧憬或阗怀念的东西，拖着长长的光线不紧不慢地划动着，等待着有人寻回。
所以青春就这样过去了。只是，那些本以为可以忘记的事情，在黑暗中积聚着力量。在沉默中呐喊着，伴随着始终流之不尽的黑暗涌泉一起逼进美好的世界。
在一个空气浮躁得让人无法安宁的下午，忆航继承了父亲的飞行俱乐部。
淡绿色的飞机满满当当地挤满了停机坪。
驾驶舱内忆航摆弄着各种破旧的仪器，斑驳的挡风玻璃在冬天的寒气中渐显模糊。
铭纹默默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温柔。安详姣好的脸庞在阳光中如一张静好的剪影。
忆航推下了操纵杆，飞机开始缓慢地滑向跑道……
在飞翔的快感中他们暂时忘记了记忆中伤感的部分。
这天是忆航学会开飞机后第一次带铬纹上天。
每一个动作，都是悲伤的隐喻。
身下的指导员张开双手：“降落！”
十一
如果预知了那些痛苦的未来，我还会痛吗？
------就像是已碎的心还会传来冗长的悲伤。
------就像是寂寥的石路，明知等不到你却执着前行。
都只不过是我太懦弱，不愿失去，不愿承受。
那会像过去那样地遗忘吗？
踏步在易爆的雷区，每一步都是深沉的回忆。爆炸了，显现了，淡绿色的机翼划过天边。
“在亲情与爱情中，你会选择什么？”
忆航沉思许久，闭上双眼。黑暗中他听见自己说：“爱情”。
没有光线的空间滋生着一个漩涡，日渐成长。他听见那脚步渐渐远去，还有铭纹若有的抽泣。
只是你不懂，我真没有亲情啊！
恍若隔世，梦还的世界，那两张泛黄的相片被重新注入魂魄，如电波般结束了静默的尘封。
一定是被深深刺痛的心，才会被泪水涌出哽咽了口。
什么都没留下。
都是怕被滋生的黑洞卷碎吧，视线被放置了模糊的底片，映照出的是一片荒凉。
“忆航”他们说。“我们回来了。我们一直都在。”雷区的巨响，轰鸣破碎的绝界。
一片氤氲。
思娘决定回家了。冬天的第一场雪结束了对于秋未了的幻想。乌黑的越野车在灰色的天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狭长的阴影笼罩着格外静谧的城市。
也许这个世很简单。萍水相逢的两个光点拉扯着如圆周率般零乱的心情向遐想的终点跋涉而去。那么越过那沟壑，迎接的是世界的分离---或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