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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苦庵学院的红裙子


  五洋兄:

  我们的新泽西州立大学的校园风光,的确是旖旎秀美的。首先一点是开阔广大。它有五万名学生,共计五个校园区(campus),互相连贯在New Brunswick(“新不软城”)的城郊河山里。总的校园面积要比清华大十倍左右。而清华4000公顷校园,是号称国内最大的了,当然保定的陆军学校可能比清华更大,因为他们把学生野战打靶用的那些山头阵地也算进去了。

  因为校园面积广大,所以我们新泽西州立大学有12条左右的校内班车路线,A线、B线,一直到GG线,学生上下课,往返食堂、宿舍,都要借助这12条不同路线的班车。每条线比北京的公共汽车要短一点儿,课程忙的时候每10分钟就过来一辆大巴士,类似旅游轿车的,有空调和皮具座椅,而且顶子很高,大约学生们个头也很高吧。

  College Campus(“烤离子校区”)是五校区之中最古老的一个,史称Queen College(苦庵大学),早创于1722年(我国正是大清朝),建筑风格也是古老的,仿佛教堂石堡一样,建筑之间是古树的长荫和长荫下平展的草地。就学于此的都是些文艺、文学系的学生,从事艺术的金黄卷发的或是用红手帕裹了头发的女学生们抱着硬皮书三三两两,裙裾上的红格子在风里,随风仰头说笑着,经过古树的粗干和青铜的哲人雕像,在褐红色的古建筑背景下走下台阶,从硬石板路斜斜地再穿过草坪去。这种景象,就是我早先对于欧洲古老大学的遐想。现在,却在新泽西这里,日日可以见到了。

  烤离子校区也有学生做的艺术展,看了一些,很先锋,但个别不伦不类的也混在里面。有个日本学生的作品,是一个茶袋,就是那种市场上卖的小袋茶冲一杯水的,袋子上面有一根小绳系着,泡完了,可以把茶袋从水杯里拽出来。这个日本学生的作品就是这么一袋茶,泡了之后,贴在一条木板上,茶袋上沾的水,混着茶叶末儿,沿木板流淌下来,弯弯曲曲,足足一米长。这就是他的作品,挂在展览厅一角。日本茶道发展至此,也是登峰造极了。

  在烤离子校区的学生计算机中心的门口,有候车的小亭子,亭子里的灯光,夜里也是亮的,亭子壁上贴着学生的各种告示启事,买卖旧书本、计算机、车或者是找房租屋、演出戏票之类,也有学生在上面画漫画。A线、B线和L线的车都经过这里,所以每三两分钟就来一辆,男学生都谦让女学生先上车,陌生人之间也如此。上了车,有座就坐着,没座就站着。车窗上方有一根长绳,或是按钮,倘一拉绳或者一按,铃铛叮一响,司机的车窗上液晶就显示:“Stop Requested”。司机大哥——一般是老黑人——就会在下一车站给你停车。但一般他总是站站都要停的,有的时候车已经开出几米了,有的学生没赶上车,譬如彼得,飞起喇叭裤,手里捏着一卷“Fat Cat”的快餐,屁股上的书包一拍一拍地,在马路上撒腿朝这车猛追,司机一定会停下来等他,即便因此造成路上一时交通堵塞。大约人权总是要尊重的,彼得既然交的学费里包括了乘车这项目,那乘车权就得给他。

  顺便说一句,他的书包之所以一拍一拍在屁股上,是因为他们美国学生不论男女,都喜欢像我们小时候上学那样斜挎着书包,书包的长带子从左肩一直斜夹到右胯,像解放军大步背着军用水壶那样。现在这种背法早淘汰了,但美国这里却正时兴,不论膀大腰圆的莽汉詹姆斯,还是细花弱柳样的小姐琳达,在不穿裙子而穿长裤时都是斜挎书包,一拍一拍地走的,两只胳膊也一前一后地摆动,像电影上赶山路的八路军战士,两只胳膊的摆动幅度大得有点夸张,气昂昂的,脸上是胜利的微笑。并且书包带子甚至更长,书包几乎掉在大腿后面,袖口更宽,挥舞才有力气。裤角也宽,许多牛仔裤的裤口,以宽到能罩住整只鞋子为宜。这样上细下宽,使人像一把雨伞,在路上一路扫来。而我们国内把手插在裤兜里探头勾背的走法,在这边还没有时兴,或者是时兴过了已经失传了。

  总之,行人不论怎么穿衣走路,都是要备受汽车司机的尊重的。人与汽车同时到得一个小路口,汽车总是停下让人,哪怕三辆汽车都停下等一个人过。所以人在便道上走,临近路口时基本不用减速,闷头往下直走就可以,除非亮了红灯。这一点,我初来时很不习惯,觉得坐汽车的人是值得敬畏的,要让他们先行,结果往往是汽车和我都在某一路口停下,等对方先走。直到汽车司机摆手示意,我才迈步过街,而汽车一直等我过完街,并且确信我不会改主意掉头时,才启动。

  从烤离子校区坐上L线校车,10分钟就可以开到“布什校区”(Busch Campus),途中要经过一条大河,比我故乡引滦入津的滦河还要宽些。河水幽清,在蓝天白云的倒映下泛出幽蓝的光来。大河中央的沙洲上,往往栖着上百只的白色水鸟。每次路过,我都伸着脖子从车窗向桥下眺望,这是一年来我头一次见到干净不受污染的河水,可惜都是在美国才见到的。

  过了河是微缓的山坡,密密的全是林子,林木压过车顶,但钻出这一小段,豁然开朗,是一万里的绵延起伏的草地和有限的点缀其中的楼台。这儿就是“泪纹似盾校区”(Livingston Campus)。说一万里当然是夸张,只是弯穹和这舒展至目极的草地上下状成浑然一体,人是彻底地待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了。然而若生长的全是野草,那就不是什么校园,最难得的是这一万里草坡,全是人工培植修剪的草坪,齐茬茬地斜展在起伏的地脉之上,那绿色和广阔,几乎让人眼晕。即便是这残冬时刻,草仍是冷绿的,大约品种如此。

  我就在这个校园上课,一些中国台湾的学生和我一样刚到这里,惊叹于地幅的广大和风光的纯净。我说这也难怪,他们以前圈在那个宝岛上,哪见得过天地之大。校园里还见到一些方头方脑的韩国学生,总好伤了一条腿,今天这条,明天是那条,总是有一条腿打了白石膏,架着双拐,一步一挪地。我就怀疑,是不是他们从朝鲜半岛上来到这样的大天大地里,也是一样惊叹(造化之浩瀚),惊叹之余,就如撒了野的小羊乱跑,以至于总不免把一条腿子跑断了。

  在另一个校园,Busch Campus(布什校区),有大片的高尔夫球场,橄榄球场、足球场以及不知干什么用的场都是在草林掩映之中,也都是校方资产。

  而最远一点的Cook Campus,Doglass Campus,坐G和H校车20分钟可以到,我还没有去过,据中国学生说那里更美,有小湖碧透可爱,林草也更秀气。生物系、药学、农学的系在那边。大约还有畜牧业的系,因为据说那边还有马,学生的毕业论文里,大约也会有“刷马的15种方法”这样的题目吧。

  这所大学是新泽西州的教育机构骨干,据学校自己的说法,在全美公立大学里面排前25名,在各类大学综合排名中也在前50名。我倒并不关心这些,我辈难道是那种需要借助学校教育来实现自我完善的吗?

  我在这样的学校的晚间,想着刚才往住处的路上,看见大约由于校园太大了吧,这学校的警察局开着直升机到天上去巡逻。

  夜色清凉如水,活着多么美妙。

  当然,再好也不是我们的,等我学业完成,拒绝了资本家高薪聘请,还是回来建设我们自己的生活吧。

  1998.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