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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倾城之赌(1)


  五洋兄:

  汽车抵达大西洋赌城,才晚间五六点钟,但夕阳已下,天云早就没了光芒,人间已没入暮色中。混血23说:“赌城就是要夜晚才好看,白天的赌城平平淡淡的,一看,都是大酒店。”

  我不得不同意她的观点,苍茫暮色里,大西洋城纸醉金迷的辉煌灯火倒映在海湾涌动的波影里。辽阔混沌的太平洋就在我们行路的一侧静静地喘息,借长堤上的路灯,标识出它的轮廓。而没有灯光破坏的地方,夜色反而炫目耀眼。我和混血23在沙滩的长堤上,下来走着。

  暮风里,走着,“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彼此就是一盏不灭的灯。”我记起从前别人说过的话来。我想讲给她,又觉得没必要。从沙滩上,混血23随便抓起一把沙,不经意地对我说:“真奇怪,无论我抓得多么紧,它总会从手指缝漏去,最后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我接口道:“宝贝徒弟,在这个美妙的时刻,你还是不要提我那微薄的奖学金吧!”

  她和我于是哈哈大笑,她说:“等到赌城,你就发财。”

  近了赌城,感情更怯了,摩肩接踵的酒店大厦,通衢大道两旁是音乐喷泉的广场,夜风正紧,我问混血:“赌城在哪儿啊?怎么连个鬼影儿都不见,走错了吧。”

  “都在地下呢,看这么多酒店,酒店地下都是赌场,连通着。”

  我们进到恺撒大酒店,恺撒,这位欧洲的秦始皇,地中海的统治者,正在持盾挥戈,那巨大白石雕像,英俊非凡,立在大厅里。

  我请人给我们“师徒俩”摄张与恺撒大帝的合影。

  在美国,因为自己总是形影相吊,所以照相机会就绝少。我买过一个300块钱的相机,非常好,镜头自动“吃吃”地远近伸缩,像只探头探脑的猫躲在猫房子里。这次我也带着它。这时,迎面过来一对美国夫妇,我止住其中的先生,请他帮我和混血合影。那先生极其认真,像布置婚礼照一样,又挑剔又殷勤,教我俩摆好姿势。那妇人更是殷勤快活得像个过节的孩子——她叫唤着,拦住路过的旁人,抱歉地向他们解释,怕他们因为穿行而碍了相机的视线。我们觉得实在是“得罪得罪”了。

  真是仓廪实而知礼节啊。

  照完相,谢过两位的好意,他们旋即淹灭于穿梭的游人群了。

  从大堂支廊拐来拐去,看见恺撒饭店的横截面积大得像座森林,就仿佛这个帝王从前幅员辽阔的国土。这个大酒店据说斥资40多亿美元建成,豪华气派,仿佛罗马宫殿,有厚厚的红色地毯和密密巨大的水晶灯,只能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来形容。穿过一个又一个宫,看见一个又一个的赌区,仿佛无边无际,我感觉目瞪口呆,仿佛马可·波罗当年来到伟大富庶的元朝。

  在豪华巨大的自助餐厅里吃罢饭后我们有了力气,就迷失在赌客如织的地下的大赌场里,小型足球场一样,覆盖以穹形的金顶。除了老虎机(Casino)就还是老虎机,棋布星列,纸牌,轮盘,叮当作响落下钱来的老虎机,像纺纱厂的一排纱车,两眼充血的赌徒,在“机器”上忙碌着。丢硬币进去,操纵拉杆,哗啦哗啦掉下钱币出来,掉下希望出来。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抓紧赌博。我拿了几十美元到窗口排队兑换硬币。队伍中是头发或棕或黄各色服饰的美国人,大约也有外国人,排在类似银行柜台的窗口前。窗口里面漂亮的小姐甜甜地笑着问我:“晚上好。请问,要50美分的还是25美分的?”

  混血代我回答,就要25美分的币好了。

  我们端着沉甸甸的两杯硬币,往老虎机的排阵走进去,似乎徜徉于图书馆的架柜之间。

  拣了一个略静的角落,坐下,看见面前这一溜机器,每个仿佛25寸彩电,屏幕上是三组两行可以中奖的图案,将一枚25分币,从小缝里塞进去,一拉“手柄”,图案就飞快地旋转起来。停下来时,拼成了或者有奖或者无奖的图组。

  混血和我辛苦忙碌起来,塞币,拉杆,摇头,大笑,一会儿叮叮当当,掉下十几个硬币,一会儿运气又很不好,连连十几个币白吃了进去。

  不时有人走过来,墨西哥人,像欧洲的人,黑乎乎的男人,半老的妖精一样的女人,坐在附近,赌上一会儿,手气感觉不好,就又走开,到别的机器上去试试运气。

  这种老虎机,比起两千年前埃及赫伦发明的老虎机,大约要高超许多倍了。混血说,图案的中奖几率,是中心计算机来操纵着的,我们只要干苦活,一次次投币好了。

  我点头,于是跟她比赛,弄得手指都被镍币染黑了,而我杯子里的钱币,却削减下去,每况愈下。她呢,有得有失,扎着马尾巴的蓬松辫子,不时因为高兴大笑而摇晃。

  等我杯子里的钱没了,就摸出荷包,又掏出一张纸票,塞进机器的缝里。这下好了,凭这一张票子,顶80个币用,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必排队换硬币了。

  但是混血不喜欢用纸票,她非要一枚枚地塞钢镚进去不可。大约她觉得,多费些气力,显得心诚,感动财神的机会也就大些。

  最后,非常不好意思地,当我矢志不渝地输下去,一直输掉了60块,已经有200多枚币被老虎吃掉,开始阮囊羞涩的时候,这时,时来运转,忽然一下子,屏幕上出现了三个方棍合排两行的图组,哇!1000个币!

  我大喊:“噫!我中了!”一边拉起她的胳膊来验对我的图组。她奋不顾身地扑上来看,“咦,是真的呀!你赢了1000个币。算算看啊,250美元耶!You are Bill Gates now!”

  于是轻快的音乐响起来了,这台老虎机下边,叮叮当当,把1000个25分硬币,一枚一枚地落下来。

  真是天道有常,常予善人啊。我和混血手忙脚乱,抓掘搂扒,大把大把的币抓起来,塞进纸杯里,一个杯子很快满了,就往旁边寻个空杯子。

  我俩兴奋得脸颊发红,像两个贼闯进了芝麻开门后的财宝窟。等钱币落下五六百枚的光景时,机器里的钱掉光了。混血就急着喊左近走过的一个女服务员,她手里正托着几杯饮料,希望哪一个发财了的人来买。并且她的制服极其性感,上身是窄腰的黑套服,有褶皱的下摆,下身却似乎并没有什么衣服,只是一条长筒黑丝袜,一直向上,绷着丰满的臀部,绷到腰际。上衣的扦褶下摆,敷衍了事、形式主义地把臀部略盖了一点儿。倘她向前弯腰,欠身递人饮料时,那就“满园春色关不住”、“正是河豚欲上时”了。

  唉,金钱啊,美女啊,青春啊,资本主义啊,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些字眼,正是晚风醺得游人醉的时候。

  然而这美女服务员并不负责老虎机的事,我们买了她三杯两盏淡酒,她便去为我们唤保安来了。

  不一会儿,两位保安,手里拎着装钱的布袋子,像黑社会老大,挎着棍子,找我们来了。他俩各自取一支钥匙,同时插进去,把老虎机下边打开,把一袋子钱币注满里面。

  于是音乐又响起来,哗哗哗地,直到1000个硬币落足了下来。一个黑人青年闻见这里不间歇的音乐,也兴冲冲地跑过来,将手放在我头上,热烈地祝贺我:“Hi,boy,”他说,“你真伟大啊。”

  大约狮子扑到野物以后,旁的野狗(海乙那,鲁迅所谓的)一定也要挤过来分一杯羹的。我觉得自己不能“为富不仁”,就抓了一把钱,塞给他,使得他不得不把黑手从我脑袋顶放下来,谢天谢地接了钱,跑了。

  混血幸福地帮我拿杯子,到出纳的长柜台上,换了纸钞回来。

  混血对我说,拉斯维加斯的赌场,不久前有过一个女人,一次用老虎机赢了2500万美元,Can you believe it,她创了吉尼斯世界纪录!她还上了电视。她从前是个饭店女侍,问她今后要干吗,她说不知道,但反正不会再当女侍了。

  我想,她大约也不需要再穿黑丝长筒袜的性感下装了。

  混血是个很懂道理的人,她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她就正告我:“潇水,咱们还是不要再玩了,不然,又会都输回去的。”她还说有过一个老头,一次赢了30万美元,但他不肯罢手,又连赌了三天,结果输个精光,还欠下了酒店的住宿费。

  我很欣赏她的建议,再赌下去就怕前功尽弃,而且我的手指头,跟她的一样,都已经墨黑了,并且她的爪子还要更黑得厉害,那是因为她不肯用纸钞的缘故。

  突然她问我说:“你的照相机呢?潇水。”我也一愣,才发现照相机已经不见了,找到刚才的老虎机,也没有。正自恨不已,怀疑刚才那个“黄雀在后”的黑人,偷掉了它,并且相机里还有我们与欧洲秦始皇恺撒先生的合影。

  混血说,要不要去失物招领台问问。

  真是乐极生悲啊,我们只好抱着这一线希望到“Find and Lost”的台子,果然,我的照相机被好心人交在了那里。

  失而复得,我觉得上天待我不可谓不厚矣。于是我们去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就洗手不干了,到别的台子上,看一位老者与庄家独斗21点,用纸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