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洋兄：
昨天我在纽约的唐人街，买了一点东西，回来的时候，要坐一段纽约的地铁。纽约地铁的巷道里，人丛熙攘的地方，常有赌博的魔术表演，例如用三个杯扣着，互换位置，猜中哪一个杯子里有东西，就能赢得赌金。通常赢的人是庄家的托，“诱惑”别人来下注。也有讨钱的，衣冠凌乱，说是失去了盘缠，非要问你借个十块二十块。当然，更有凭本事吃饭的，有一次我在纽约铁道里孑孓而行，候车的时候，在柱子底下，就看见一个黑黄皮肤的青年，头发像卷毛刷子似的，在卖艺呢。
他所表演的是他独出心裁的舞蹈：他做了一只时髦女郎的身体模型，真人尺寸，节肢可以灵活折摆。“女郎”穿了齐整的婚纱似的白裙，“女郎”的脚，和他的两脚，成对绑在一起。他牵了“女郎”高雅的玉手，与她面对面，在他自己的录音机伴奏下，兴高采烈地，和这假人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这实在是很高超的手段，女郎脑后罩的白纱，长长地，随着两人旋转，下腰，亮相，而飘飘有仙人之风。大家就围拢上来，围了一圈子，看他的马路艺术，并且高兴的观者，放钱进他的小盒子里，以为飧食。
大约他看见钱盒子里的钞票非常可观了，多乎哉？很多矣，于是他就尤其兴奋了。他推开女郎假肢的两臂，使她将上身后仰着，双手抱了她的腰肢，与她抖肩摇胯——音乐的伴奏也加重加快，有了“蹦迪”的感觉。这时候，女郎的长裙似乎和艺术的主题不够和谐了，于是他在舞蹈的间隙里，闪摇蹦转之际，巧妙地解开“她”的长裙，帮她脱下了外面的衣服。
这个时候，“女郎”一改刚才的婚纱似的大幅舞衣，而只剩里层的可以理解成超短裙的东西。他高兴地咧开大嘴向大家坏笑，一边不停地与穿超短裙的她摇滚：里转，外转，推开，合上，抱起来，甩开去。忽然他的这种现代舞艺术到了造诣顶峰：他抛开她的两手，勾抱了她的腰肢，用他的臀部向她一顶一顶地，分明做出了少儿不宜的动作了！
旁边一个原本笑吟吟张着大嘴驻足欣赏的老太太——花枝招展的，此刻看到这个动作，大出意料，双手一捂她的大嘴，惊嗔喊道：“Oh！My God！”随即哈哈大笑，并且扭头看左右的人，希望获得大家对她的惊叫的理解和支持。大家也都惊讶得瞠目结舌。
孔子说“乐而不淫”，不过，这个地铁里的“马路艺人”小伙子，舞技原来是很好的，却寓淫于乐，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使艺术的盛德受累。不过，美国是快乐和爽直的民族，这样的表演，大家也不以为忤。人生苦短，意气张扬的时光本来就不多。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当曲终人散，列车驶来，人们登车离去，一切归于正常，李白的这句诗，可以当得当时情境呀。
美国人是不是很风流的，是不是非常“Oh！My God！”，以想当然的偏见，回答大约是“是的”。所谓饱暖思淫欲嘛，美国物质过剩经济发达，人性自然就要糜烂了。
然而，我的朋友扎斯汀告诉我说：“美国人，也许结婚以前是开放的，但是一旦有了家庭，就非常重视亲情和家庭观念，生活也特别保守了。”
我的一位经理Manueal Andradi（卖牛·俺抓地），已经结婚很多年了，但总把他夫人的照片供在办公桌上，并且把俩小孩子的像印在鼠标垫上，使他可以时时想起他们。每天工作的八小时里，他都会打电话给妻子，看看她在做什么，并且以“亲爱的，我爱你”作为结束，即便我走过去了，也是听见他如此说。他的所有业余的时间，也都是和家人度过。有一次，他和我出差，回来的路上，他告诉我，因为出差，没能去参加小女儿的家长会，因此特别的害怕和歉疚。但是，有一次他却问我说：“你平时都干什么？”我说就是待着。他则说他年轻上大学时，总是忙着有很多dating（男女约会），并且于是劝我不要待着，也要去实践。
他说：“你需要有a lot of dating。”
似乎想来也不是要只和一个人了。
然而他结婚之后，却又变成了这样的保守和重视厮守于家庭。
所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一个不负责任的年轻人，是怎么转化成一个负责任的成年人的，这是需要我去研究的。而中国的儿童们被教得懂事，中年人却似乎任性，这大约就有趣了。一个社会应该可以使其中的人不断成长，这庶几才是合理的欤！
1999.7.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