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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刀倾城(4)


因为这种时候,他总会想起晶晶,想起荷花,想起老刘,想起胡连胜,想起陆子衿夫妇,想起所有那些已经永远离开他的人。

突然,不远处有个人竟吟起诗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金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那人眉头紧锁,脸上一副忧国忧民的神色。他身材瘦小,看起来挺斯文的,跟他身上那件宽大的军服颇不相称。

四周的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些人大多目不识丁,恐怕除了叶风,没人知道他在吟什么。

“老兄,你这是在吟什么?”发话的是翟富贵。

“当然是诗了。”

“呦,这诗莫非是你做的?”

“呃……只是在下以前即兴而作的一首小诗而已。”

“哇,佩服佩服。”

叶风愕然看着吟诗那人,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不知老兄哪里人?高姓大名啊?”翟富贵继续问道。

“在下凉州人,姓陈名子柳。不过,家乡人都叫我陈秀才。”

“秀才”两字尾音拖得很长,听起来很清楚很悦耳。

“哇!秀才啊!”四周传来一阵惊呼。

“失敬失敬!”翟富贵也很吃惊,不由问道:“陈秀才,莫非你也是被抓来的?”

“非也非也!胡人猖獗,屡次犯吾边疆,涂炭生灵。在下义愤填膺,故投笔从戎,报效祖国!”陈秀才挺直了胸膛,朗声道。

叶风颇感意外,心道这陈秀才一介书生,竟是个热血男儿,不由有些肃然起敬。

“啊,陈秀才,你满腹经纶,却来此上阵杀敌,岂不是大材小用了?”昏黄的灯火下,隐隐可见翟富贵脸上挪揄的笑。

听到这话,陈秀才似乎有些丧气:“唉,我本是来应征中军参议,可那招兵将领将我奚落一番,不由分说将我赶到这里来,真是有辱斯文!”

“哦……”

“不过在下并不灰心,所谓贤人处世,如尖锥处于囊中,其锋芒未几必现。迟早有一天,我会让李将军知道我的才能!”

“那是那是。”

叶风心中哑然失笑,心道自己所在这营官军尽是些乌合之众,打起来焉能不败。

想到这里他不由问翟富贵道:“翟兄,不知我等所在部队属于厢军还是土军,将领是何人?”

翟富贵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咱们是禁军元帅李将军帐下都指挥使孟邮将军辖下的神机营,算得上朝廷一等一的精锐了!”

“……”

“可惜啊可惜!”陈秀才依然在那边摇头晃脑,“胡人兵马劳师远征,早已疲敝。我军养精蓄锐已久,何必在此地困守。若照我的意思,明日便出奇兵予以迎头痛击,可获全胜!可惜我人微言轻……”

他继续在那里高谈阔论,浑然不觉周围的人已沉沉睡去。

月光如水,边塞的劲风呼呼作响……

“起来,起来!”粗暴的呼喝声将叶风等人惊醒,已是黎明。

“新来的人,速速集合,去演武场!”

大家慌忙爬起来,整整衣衫,乱哄哄在聚在一起。一个校尉摸样的人带着翟富贵等几个老兵前面带路,大家出了营门。

“想来是要操练新兵了,看看有什么花样。”叶风心道。

到了演武场,早有数百人在那里等着,高矮胖瘦参差不齐的,想必都是临时拼凑的新兵。

一个身高八尺,膀阔腰圆的大汉,抱着双手站在校场前头,正冷冷看着叶风等人。

“俺乃神机营都头赵五,以前在江湖上人称关西赵五爷。从今以后,你们这些生蛋子,都归俺管!”那大汉待人都站定了,几乎是咆哮般地说道。

众新兵怯生生地看着他,不敢言语。

“你们给俺听好了!咱神机营,每隔几日,都会来一批你们这样的生蛋子,告诉你们,上一批已经死光了!”赵都头一脸凶巴巴的,显然是想制造足够的恐怖气氛,“为什么?因为不听俺的话!在胡人面前,你们就连那木头桩子都不如!要想活命,今天就得竖起耳朵听好了!”

“行军打仗,最先死的都是逃兵。你逃得再快,怎能比得上胡人的马快,到时候让人追上了,只消这么一下!”他做了个夸张的动作,接着道,“你的尸体就会散发着恶臭,乖乖地躺在那里等着喂狼了!”

“所以说,打仗时要想活命,届时就得跟着俺往前冲!”看到自己的话已经起了效果,赵都头有些得意,于是便接着道:

“你们哪个要是觉得跟着俺不放心,不妨上来跟俺比划比划,也好让你们见识见识俺纵横沙场二十年的功力!谁来?谁来!?”

下面众新兵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叶风只看见不远处那陈秀才的腿在瑟瑟发抖。

赵都头用狼一样的眼神,一个接一个地打量着众人。每个人被他凶狠的眼光扫过,都不由得打个冷战。

他面前站立的众人,几乎都是身形羸弱不堪、目光瑟瑟如鼠之辈,看得他不住地皱眉,直到他看到一个人。

此人虽然面目清瘦,却神气内敛,双目炯炯有神,站在那人群中,如鹤立鸡群一般。

这个人,当然便是叶风。

赵都头心念一动,正想叫叶风出来教训一番,好杀鸡儆猴,突听有人大喝一声:“俺来跟你比试如何!”

却见人群中跳出一个二十出头小伙子,体格健壮,浓眉大眼,脸上带着几分年轻人的稚气。

“嘿嘿。”赵都头见了那小伙子,面露喜色,上前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郭凯。”

话音刚落,只听“哎呦!”一声惨叫,郭凯已应声倒地。原来那赵都头不等郭凯反应过来,便叉开五指,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

“哈哈!跟我较量?”赵都头来了劲头。

郭凯怒吼一声,爬起身来,当胸一拳向赵都头打去。

那赵都头动也不动,郭凯一拳正中他胸口,却如打进一堵石墙般。小郭方自惊骇不已,赵都头双手齐出,抓住他双肩,轻轻一用力,便如拎小鸡一般,将他拎在半空,然后随手一丢,郭凯发出一声惊惶的喊叫,重重摔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好!”场下众兵发出一阵喝彩,均为赵都头的神勇所倾倒。

“哈哈,老子当年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你小子还玩尿泥哩!”赵都头得意之极,意犹未尽,转身对叶风道:“把你的刀给我。”

叶风默默解下腰间的刀,双手捧着交给他。

赵都头拨出刀来,端详片刻,突然大喝一声,一个箭步跃出一丈开外,在哪里耍起刀来。

他把刀使得呼呼作响,口中叱喝连连,看起来威武之极。

叶风冷眼观之,原来是一套关西八卦刀法,使得还算纯熟。

“厉害!”众兵再次发出阵阵喝彩,眼中露出钦佩的神色。

赵都头一路刀法使完,仰天哈哈一笑,大叫一声“痛快!”,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珠,把刀还给叶风。

“好刀!”他拍着叶风,赞道。

“赵都头神功盖世,果然让人大开眼界啊!”人群中传出翟富贵的声音。

“是啊是啊!”

听到众人的夸赞,赵都头满面春风,洋洋自得道:“神功盖世不敢当,对付胡人还是绰绰有余!弟兄们,以后听俺的话,跟着俺混,绝没有错!等仗打起来,跟着俺往前冲!”

“恩!我们听你的!”

大家都有些兴奋,正思量着下面这赵都头该如何操练自己,没想到那赵都头大手一挥道:“今日到此为止,回营!”

叶风愕然不已,心道大家胳膊还没伸一下,怎地就看着那赵五炫耀一番,就算操练了。又转念一想,或许今日只是开始,明日才是正常演练。

当下也不多想,跟着大家往回走,方到半路,便听道一阵刺耳的军号声。

号声一阵紧似一阵,不时有神色紧张的骑兵飞驰而过。

“有紧急情况,速速跟我回营!”前面赵都头大喊一声,众官兵忙急急往回飞奔。

回到营中,只听人喊马嘶,全营官兵已站成队列,个个面色凝重,盯着营门口一位骑在马上的将官,似是在等候号令。

那将官生得肥头大耳,满面油光,正神色紧张地与身边几人不停耳语。

赵都头见了那将官,恭敬地点了点头,然后负手立在将官马前。

“这将官是谁?”叶风问身边的翟富贵。

“咱们神机营都指挥使,孟邮孟将军!”

叶风仔细端详一番,只见那孟将军肌肉松弛,眼光暗淡无神,显然是个酒色过度之徒,当下心中暗叹:“胡大哥武功那么高,效力边关二十年,才是个步兵校尉。这个叫孟邮的,随便从蝙蝠山庄哪个分舵找一个弟兄,或许都能收拾了他,竟已是都指挥使,统领一营官兵,岂非可笑可悲之极。”

只听那孟将军朗声道:“将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日,你们报效祖国的时候到了!据探马急报,胡人先锋已过贺兰山,离此地只有三百里!”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很多人更是脸色煞白。

“胡人数次来犯,杀我兄弟,掳我百姓,践踏我大好河山!国仇家恨,深似海啊!将士们,擦亮你们的眼睛,磨快你们的刀枪,报仇的时候就在今日!此次出征,务必一雪前耻,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誓不回师!”

孟将军说罢,神情肃然,放眼扫视一番,然后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佩剑,大声道:

“出发!”

……

车辚辚,马萧萧,四处响起出征的战鼓。

尘埃四处飞扬,一队队的士兵,背着弓箭,持着刀枪,出了城门,直奔西去。

队伍前面看不到头,后面望不到尾。叶风行在队列之中,恍然如在梦里。

“本来已决心不再杀一人,孰料鬼使神差,竟要和一大群人一起去杀人。”他不由苦笑。

“胡大哥一心报国,却因我而死,壮志未酬。此番出战,若能斩杀几个胡人头目,也算是慰藉胡大哥在天之灵。”想到这里,他顿时心里一亮,脚步登时轻快起来。

大队人马行进在崇山峻岭之间,一路上不断有其它部队赶来,汇合成一路,浩浩荡荡向前进发。不时还有一队队的骑兵,打着各色旗帜疾驰而过,卷起阵阵黄土。

叶风同那小伙子郭凯,陈秀才和翟富贵同为一伍,伍长是翟富贵。

“乖乖,看那旗帜番号,起码有数十营官兵,看来是要打大仗了。”翟富贵忧心忡忡道。

“没想到我军阵势如此雄壮!此番定要大干一仗!”小郭倒很兴奋。

翟富贵看着小伙子那张满是稚气的脸,哂笑一下,似是在说:“你这种未经阵仗的毛头小伙,我见得太多了。”

他并未理会郭凯,而是凑到了陈秀才身边。

“秀才,初次上阵杀敌,有何感想啊?”他似乎很喜欢跟陈秀才聊天。

那陈秀才正看着原野中不时可见的白骨,脸色煞白,脚步飘忽,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听到翟富贵的搭讪,他哆哆嗦嗦道:

“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深闺梦里人……”

翟富贵打了个哈哈,似是知道秀才势必要泛酸,继续挪揄道:“秀才,你果然非同凡响,昨晚你说今日当出关迎敌,结果还真被你料到了!”

“此番出征,定是兵分两路,一路出阳关,一路出武威。如不出我所料,不出十日,我军必将合围胡人于贺兰山下……”

谈起兵法,陈秀才的紧张情绪总算是有所缓和。

叶风看着众人,心道:“小郭年纪轻轻,不知深浅;秀才虽然迂腐,力恐不敌一鸡,但难得有报国之志;翟富贵是个兵油子,但本质并不坏。届时战场上厮杀起来,还得留心照料他们一下。”

一行人各怀心事,随着队伍紧赶慢赶,直至黄昏时分,终于出了山谷,停了下来。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

远处有狼烟在翻滚,在夕阳的照射下,天与地都似乎在闪着金光。

朔风迎面吹来,放眼望去,四处刀枪林立,旌旗招展!

数万官军,已在前方安营扎寨!

见到如此壮观景象,包括叶风在内,所有军士都长出一口气,慨然不已。

沙场,杀场!

沙场就在眼前!

四、勇者无敌

月明千里,星光依稀,耳边不时响起北风的呼啸声。

营火如夏夜的萤火虫一般,似乎一直蔓延到天际。

月下的沙场一片静谧,营盘内却四处都是喧闹声。

“酒来了,酒来了!”,随军伙夫抬着一坛接一坛的烧酒,分发给露营的军士。

“都来喝一碗,凉州府的烧刀子!”翟富贵拍开一坛酒的泥封,吆喝道。

他似是很照顾叶风的样子,专门跑来给叶风满上一碗。

“叶老弟,干!”他端起一碗酒,“你可知我很佩服你?”

“为何?”

“俺在边关混了这么多年,初次上战场的新兵见了无数,不是像小郭那样咋咋呼呼给自己壮胆的,就是陈秀才那样两股战战已经丢了魂的,像老弟你这样气定神闲,淡定自若的新兵,俺还是头一次见啊!”

叶风淡淡一笑,心道这翟富贵虽说肉麻得很,但还算有点眼力。当下和他对饮一碗,然后问道:“看来军中饮酒之风颇盛啊?”

“那是当然!没有烈酒壮胆,有几个敢上阵厮杀的?行军打仗,粮草可以没有,酒可决不能少!”翟富贵哈哈一笑,指着北方黑魆魆的夜空,意味深长道:“你可知那边的胡人和咱们有什么相似之处?”

“不知。”

“他们和咱们只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都有一身酒臭!这功夫,没准他们也在滥饮那!”

两人都笑了。

篝火烧得很旺,众军士分头围坐在火堆边,狂饮起来。

或许正如翟富贵所说,这些即将面临厮杀的兵丁们,只有借助酒精来壮胆了。

“赵都头来了!赵都头来了!”正痛饮间,赵五爷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篝火边。

众军士纷纷起立,眼中都是崇拜尊敬的神色。

“弟兄们,放开了喝!明日跟着俺上阵干他娘的!”五爷似也喝了不少酒。

“有都头您领着,我等就有主心骨了!”白天被赵五爷痛打了一顿的小郭,显然对老赵格外佩服。

“哈哈!这就对了!”赵五爷亲切地拍了拍小郭,“放心吧!跟着俺,向前冲,绝没有亏吃!”

“是啊是啊!”

“赵都头,您如此神勇,想必打过不少胜仗吧?”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胜仗?当然打过!”赵五爷闻言,脸上顿时有了神采,他索性盘腿往地上一坐,借着酒兴,高谈阔论起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赵五爷眼望虚空,似在回味往事,“那年冬天,胡人再犯边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士们义愤填膺,决定给他们一个教训!于是俺跟着孟将军,率死士两千,在一个跟今晚一样的月色皎洁的黑夜,深入漠北五百里,直捣胡人后方!”

“哦!”

“俺们埋伏在胡人马队的必经之路上,静候到天明,果然等来一队胡人兵马!奶奶的胡人做梦也没想到俺们会来。只听大家齐齐发一声喊,突然杀出去,逢人便杀,见人就砍,杀得胡人哭爹喊娘,光俺一个人就至少收拾了十几个,哎呀那个痛快啊。

俺杀得正过瘾,突然迎面来了一个胡酋,怪叫着向俺杀来!

那胡酋身高丈二,眼若铜铃,虎背熊腰,肌肉暴突,生得一副铜筋铁骨,使一把开山大斧,端的十分了得。

俺与他足足战了二百回合,不分胜负。此时敌人援兵来了,弟兄们不敢恋战,纷纷撤走,最后只剩下俺一个人被那胡酋缠着,形势危在旦夕!”

赵五爷眉飞色舞地讲着他的故事,以小郭为首的一帮新兵听得十分入神。翟富贵则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来对赵五爷这个故事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关键时刻俺急中生智,使出了俺的杀手锏!”

“杀手锏?”

“不错!关键时刻,俺使出祖传绝招,闻名江湖的关西地趟刀法,‘蹭’地一下就地一滚,一招海底捞月!就像这样……”他说着还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下,“只听‘噗’地一声!那胡酋的血喷出数尺多远,就这么被俺干掉了!”

“哇!厉害!”

“俺力弊胡酋于刀下,然后夺过一匹骏马,杀出重围,扬长而去!”

“赵都头,果然是孤单英雄啊!”

“哈哈!很久以前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赵五爷摆摆手笑道。

“赵都头,最后你们一共消灭了多少胡人啊?”有人问道。

“斩首二百余个。”

“呃……”大家似乎有点失望。

“嫌少啊?你们知道吗,胡人个个都久经沙场,弓马娴熟,一次干掉二百多,已经很了不起了!”赵五爷似乎不想在杀敌的人数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话题一转道:“这次胡人大举来犯,气势汹汹。俺已下了决心,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多杀几个胡虏,重振当年雄风!”

“赵都头,胡人到底来了多少啊,我方如此严阵以待?”

赵五爷面色一凛,沉声道:“比预想的要多!据探马急报,光先锋就三千铁骑,依我看,主力恐不下万人!”

“有那么多?!”大家心里一凉。

“不用怕!咱们这边光禁军就三万多,还有上万厢军。胡人来了,断讨不得便宜去。弟兄们,明日跟着我,干他娘!”

“恩,跟着赵都头,干他娘!”大家发泄似地齐声吼道。

在向肚中倒了足够的烧刀子之后,场面渐渐热闹起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又闻吟诗之声,不用说,是陈秀才开始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