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人的故事（一）
清晨，雾气刚刚散去，树叶上还满是露水。
山间的小路上，走来一行四人，前面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清秀俊朗，女的貌美若仙，端的是人中龙凤。后面跟着的，是两个挑着行李的仆人。
“这里好美，好安静啊。”女子道。
“恩，要不有高人隐居于此呢。”男子道。
“哥哥，你说咱们拜访的这个人，真的如爷爷所说，是个绝顶高手吗？”女子问道。
“爷爷说的，还有假？”
“那倒是。”
两人有说有笑，走着走着，突见前面云雾缭绕处，隐隐现出一处院落。
“终于到了。”男子笑道。
男子走上前，轻叩几下门环，然后几人恭谨地束手站好。
片刻后，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你们有什么事？”老人问道。
“我们来拜访这里的主人。”男子礼貌地说道。
“我们主人概不会客。”老人说完，作势就要将门关上。
“在下乃江南林家堡林飞羽，这位是舍妹林月如，我俩是奉祖父林天南之命，特地来此叨扰的，烦请通报一下。”年轻男人口气不紧不慢，依然很有礼貌。
老人沉吟片刻，低声道：“请等等。”说罢门就关上了。
林家兄妹依然恭谨地站在门外，一炷香时间过后，门又开了，再次露出那老人的脸。
“我家老爷请你们进去。”老人不冷不热道。
兄妹俩跟着进了门，行过几重院落，来到主人会客的地方。一路上，四处可见花草虫鱼，小桥流水，足见这里的主人是个很高雅的人。
进了客厅，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神情俊朗、精神饱满的老者正端坐着，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林家兄妹上前行了个礼，林飞羽道：“在下林家堡林飞羽，舍妹林月如奉家祖之命，略备薄礼，特来拜访清风居士。”
那端坐的老者闻言皱了皱眉，道：“你们带什么来了？”
林飞羽似乎早准备好了说什么话，忙道：“家祖知道清风居士是高雅之人，故特意派人骑千里马，连夜送来昨日琼州渔民刚刚采摘的新鲜菱角，云南丽江山民刚刚收获的特等普洱茶，京城龙翔号秘制存放了三十年的特等红稠酒，还有这个。”
说完林飞羽从背后取下一个精美的竹筒，打开筒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卷画来。
他用双手将画呈给那老者，毕恭毕敬道：“这是出自叶风的一幅仕女图，家祖知道清风居士最好行诗作画，特将此画奉上！”
那端坐的老者闻言，不由也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小心接过画，打开来端详良久，缓缓道：“难得啊难得，的确是叶风的真迹！”
林家兄妹闻言，对视一眼，脸上均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老者接着道：“叶风的画，最贵重的便是仕女图，世人已绝少能见到真迹。他的山水画，一副起码值五万两银子。而你们拿来的这副，可以说是无价之宝！呵呵，你们还真能投人所好。”
老者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笑意。
林月如道：“这是家祖的一点心意，希望居士您能喜欢。”
老者呵呵一笑道：“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要找的是家父。请随我来。”
说完他命下人将菱角、茶叶和酒抬走，自己则拿着那副画，径直向外走去。
他的动作很缓，脚步也很慢，可是眨眼间，就到了五丈开外。
林家兄妹跟着那老者，又走过几重院落，穿过一片池塘，来到一个非常幽静的小院，院内打扫的十分干净，只有一间很小的竹屋。
老者低声道：“各位请稍候。”说罢先进了那竹屋。
片刻后他出来笑道：“家父请你们进去。”
兄妹俩兴奋地对视一眼，道一声谢，随那老者走进屋去。
一进屋，他们便又见到一个老人，一个老得已经看不出多大年龄的老人。
银白色的长发、银白色的长须、银白色的眉毛，脸上遍布岁月的痕迹，或许，这个老人已有上百岁。
虽然老，但却很优雅。
一身雕花锦袍裁剪得很得体，洗得很干净。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齐。长发和长须显然都经过了细致的梳理。
最令林家兄妹注目的是老人的那双眼睛。尽管是如此老迈的一个老人，那双眸子却很有神，当它盯住某人时，似乎立即就能看出那人的心事。
可以想象得到，这个老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风流倜傥、魅力无穷的翩翩公子。
他，便是清风居士了。
林家兄妹上前齐声道：“晚辈林飞羽、林月如拜见前辈。”
老人看着两人的英姿，颔首笑了笑，柔声道：“不必客气，请坐。”
待两人坐下，老人接着道：“林堡主果然神通广大，居然知道我在这个地方。”
林飞羽忙道：“不敢，叨扰了。”
老人笑了笑，道：“二位送厚礼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家祖常说，前辈是神仙般的世外高人，特让晚辈来此求教。”林月如道。
老人闻言，缓缓道：“承蒙林堡主看得起，又赠以厚礼，本门有几样还说得过去的武功，如若二位看得上，就让犬子各传一样给你们便了。”
林飞羽闻言忙道：“前辈误会了，晚辈此番前来，不是为了学武功，而是为了向前辈讨教一番立身处世的道理。”
老人笑道：“林堡主贵为武林盟主，德高望重，威震四海，如何立身处世，还用老朽教你们吗。”
林飞羽道：“家祖说了，让我们来这里，听您讲一个故事，他说听您讲完这个故事，我俩就能明白很多道理，受益终身。家祖还说，方今天下，只有您讲得了这个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老人有点意外。
“就是这幅画的作者，叶风的故事。”
老人闻言，哈哈大笑，说道：“林堡主果然非同凡响！不错，叶风的故事，也只有我能跟你们讲！”
年轻人们都笑了，他们面前的这个老人，要比他们想象得亲切得多。
老人笑毕，目光望向远方，悠悠道：“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年轻人们肃穆凝神，已做好倾听的准备。
“你们可知，叶风这个人是靠什么出名的？”老人问道。
“是他那把会哭的刀吧？”
“呵呵，不错。”
“晚辈不明白，刀怎么会哭？”
“因为它伤心。”
“刀怎么会伤心？”
“人可以伤心，刀为什么不可以伤心？”
“因为刀是死的，人是活的。”
“可刀到了使刀的人手里，也会活的。”
“我明白了。”林家兄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叶风，其实原名燕平，是当年梅花剑派陈万春的大弟子，在江湖中本是个默默无闻的人，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一座西部边城，带着他那把神奇的刀，一刀挥出，便名震天下！”
“哦！”
“后人都说，叶风做的第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是和他的好兄弟秦坷一起，经过一番恶战，杀了西北名捕邓飞。其实在此之前，他就做了一件足以震惊江湖的事！”
“是什么？”
“他杀了‘追风剑’诸葛断！”
“诸葛断？诸葛断是什么人？”
“‘一剑追风，风至魂断’，追风剑诸葛断，虽说名气并不是特别大，但其实已经是当年江湖数得上的剑客。”
“那这个诸葛断，他的剑术相当于方今哪位高手呢？”林月如插嘴道。
老人看了月如一眼，淡淡道：“方今江湖，已无高手。”
他此言一出，林家兄妹脸上都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稍纵即逝，马上就恢复了方才恭谨倾听的表情。
老人看着两兄妹，似乎已看穿了他们的想法，不由笑了，道：“当然，你们的祖父林天南，是个例外。”
两兄妹都笑了，有点不好意思。
老人接着道：“其实，当时诸葛断的武功，按说比叶风略高一点，可没想到还是死在了叶风刀下。”
“这又是为什么？”
老人缓缓道：“其实高手对决，武功差距只在毫厘之间。因此，对决之时，双方的身体状态、心理状况以及各自采取的策略，甚至周围的环境，都有可能成为决定最后胜负的关键！”
兄妹俩纷纷点头。
“叶风能够获胜的原因，首先在于他有必胜的决心！他当时身负血海深仇，因此他告诉自己，绝不能败。至于其它的原因，也是后来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哦？”
“有人说，叶风这个人，最可贵的素质，就是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能冷静分析形势，慎密做出对策，最后在关键时刻，露出自己最可怕的一面！”
老人说到这里，对先前带林氏兄妹进来的那老者道：“你去叫人泡点茶来。”
那老者，也就是老人的儿子，进来后一直垂手肃立在老人身边，当下闻言领命而去。
老人看着年轻人们，接着道：“可是，无论是杀了邓飞还是杀了诸葛断，比起叶风和他的朋友们后来做的那些事，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林家兄妹点头称是。
老人清咳一声，缓缓道：“那么，今天的故事，就从叶风投靠蝙蝠山庄开始说起吧……”
二、蝙蝠山庄
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叶风和秦坷二人并辔骑行在林荫道上，蹄声不时惊起几只羽燕，飞入桃海深处。
秦坷看着满山的鲜花，不由道：“没想到蝙蝠山庄所在处，居然是如此风景秀丽的地方。”
叶风微微一笑道：“你以前是不是以为，蝙蝠山庄一定是个妖气冲天，愁云惨雾，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错！”秦坷笑了。
“其实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叶风悠悠看着远方，“世人的想法有时简单得可笑。其实，蝙蝠山庄的魔头也是人，是人，都喜欢风景秀丽的地方。”
“蝙蝠山庄，还有貌美如花的女魔头。”秦坷向叶风眨了眨眼笑道。
“还是天王级的。”叶风也笑道。
在这个江湖中人谈虎色变的地方，两人的心情居然都还不错。
“你看，那是什么？”秦坷指着前方一物奇道。
那是一尊高达五、六丈的石像，刻的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汉，正侧身站着，右臂平伸，掌心向前，那手势似是在用不可违背的命令，制止他面前来人的行动。看起来颇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两人驻足石像下面，仰视良久。
“这是什么？”秦坷问道。
“这大概就是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止步石’了，过了此石，就是蝙蝠山庄的地界了。”叶风道。
“为什么叫‘止步石’？”
“因为百余年来，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的门下弟子们从没跨过这石像半步。”叶风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因此，能够仗剑越过这块石像，一度成了武林中那些有志青年的梦想。”
“叶公子，你是不是曾经也有这个梦想啊？”突然响起一个清丽的声音。
两人转身一看，身旁已多了三个年轻女子。
为首那位一袭红裙，轻纱蒙面，一头瀑布般的秀发随便披在肩上，发丝之间，隐隐露出肩上纹着的那朵百合花。
正是百合娘子何晶晶，脸上带有一丝戏虐的表情。
“何姑娘，是你啊。”叶风秦坷二人忙道。
何晶晶眯起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斜睨了两人一番，道：“何姑娘，何姑娘。有人称呼我‘天王’，有人称呼我‘堂主’，亲近点的叫我‘姐姐’。就是你们这两个酸溜溜的人，一口一个何姑娘，听起来还真够别扭的。”
叶风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均暗忖几日不见，这百合娘子是不是又记起前仇了？虽说日后叶风可能就要与她一起共事，但毕竟刚在咏荷园戏弄了人家一把，如今见面还是有点尴尬。
何晶晶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事，扑哧一声笑道：“何姑娘就何姑娘吧，听习惯了或许也不错。”
她这一笑，两人才安了心，也跟着不痛不痒地笑了起来。
这何晶晶，除了武功高强，其它方面似乎跟一个性情活泼、大大咧咧的辣妹子没什么两样。
她指着那石像，接着道：“这石像，其实刻的是我们蝙蝠山庄开山祖师，蝙蝠公子杜七。可自从武当少林那些牛鼻子臭和尚们连着几次在这石像前大败而归后，江湖中人就叫它‘止步石’了，听着也不错，嘻嘻。”
三人又端详了那石像一会儿，叶风道：“何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何晶晶闻言，如梦初醒道：“呦，我都忘了，我是奉庄主之命，特来迎接你的！叶公子，你这面子可真够大的哦。”
“承蒙庄主厚待，叶风受宠若……”
“行了行了！你这人以前是不是教书的，这么酸！”没等叶风把话说完，何晶晶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在前面带路，你们跟我来吧。”说罢便径直向前走去。
却听随她来的那两位侍女模样的人中的一位笑着说道：“姐姐，人家叶公子这是斯文有礼，怎么你还奚落人家。”
边说边笑嘻嘻地瞟了叶风几眼。
何晶晶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道：“你们记住了，江湖上外表老实斯文，内心奸诈龌龊的所谓斯文败类大有人在！以后你们要多加小心！”
说完三人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看上去就像三个调皮的小姐妹。
叶风只有苦笑。
那侍女接着笑道：“叶公子，秦公子，近来你们二位在江湖上的名声可是如日中天啊。小女子听得可是如雷贯耳呢。”
“少拍马屁！”何晶晶怒道。
那侍女竟不管主人的怒斥，仿佛是故意要惹何晶晶生气似的，继续道：“没想到二位不但武功高强，生得还这么英俊潇洒，此番前来，真不知会迷倒这里多少少女呢！”
“小梅，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吗？小心斯文败类！”何晶晶冷冷道。
“小梅，你是不是已经被迷倒了？”另一侍女笑道。
“哎呀小月，你刚才总不说话，一直暗中盯着秦公子看，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小梅笑道。
“去你的！”那叫小月的侍女脸涨得通红笑骂道。
三个女孩边走边说边笑，就像旁边没有叶风二人似的，搞得两人哭笑不得。
不过看到这蝙蝠山庄的女子都如此活泼有趣，两人上山前略有些紧张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小梅接着道：“二位恐怕不知道，每天到我们这里拜山头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可要我们姐姐这样的人物亲自下山迎接，这还是头一遭呢。我们庄主太给你们面子了！”
“我们姐姐可是真正的巾帼英雄呢！江湖上那些臭男人听了我们姐姐的名头，哪个不吓得腿软？”小月接着道。
“想当年在华山，我们姐姐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三下五除二就打败了梅花派的陈小青和峨眉派的尼姑秀慧，一举成名，真是太风光了！”小梅津津乐道地说。
“别多嘴！”何晶晶突然口气严厉地斥道，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扫了叶风一眼。
小梅和小月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秦坷看了看叶风，不由心里暗叹了口气。
叶风的脸上，正现出一种难以抑制的痛苦之色。
那如尘的往事啊，每次回想起来，为什么总是带来无尽的苦涩？
几人默然走了一会儿，来到一片桃林，何晶晶止步道：“前方不远就到我们山庄了，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二位自行前去便是。”
叶风二人略感意外，却不便多说什么，只好拱手与何晶晶告辞。
二人行于桃林之间，花香不时沁入心脾，不由有些心旷神怡。
何晶晶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到了视线之外，桃海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四周忽然变得一片寂静，连一直啼叫的燕子此时也没了声息。
“有点不对劲。”叶风低声道。
“恩。”秦坷也感觉到了异常。
两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暗忖自己大意。
蝙蝠山庄是名副其实的虎狼之地，可他两人方才光顾欣赏风景以及听何晶晶三人贫嘴，竟完全放松了警惕。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话音方落，不知从哪里突然闪出一道红影，鬼魅般飘至叶风身后，悄无声息地向叶风腰间抓去！
眼见来人的手已要抓住叶风的刀柄，却见叶风的右手突然犹如铁钳一般，向那伸来的手抓去！几乎是同时，秦坷的胁下突然冒出一道寒光，向那红影疾速射出！
那红影如触电般，突然一晃，已飘至三丈开外。无论是叶风的手还是秦坷的剑，都没有碰到它。
接着，两人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
却见一个身披暗红色大氅，面如重枣，阔鼻浓眉的老者，笑吟吟看着叶风，捻须说道：“厉害啊厉害，人家都说你们一刀一剑配合起来所向披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夫方才若稍慢点，恐怕已被秦少侠扎了个透心凉了，哈哈！”
叶风看着红衣老者，有些吃惊，喃喃道：“是你。”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华山北峰与他激斗七招的蝙蝠山庄圣火堂堂主萧沧海！
此时忽又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有人道：“哈哈！萧伯伯，你输了！欠我一顿大餐！”
那百合娘子何晶晶和小梅小月两个小姑娘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