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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夜雨芭蕉(1)


院子里的桃花落尽,妖娆的铺满了地面,而空落落的竹架上不知何时爬满了蔓藤,五边形的葡萄叶倏的一下舒展开,遮下一片阴凉。

原本温和的阳光也骤然炙热起来,将地面烘烤的热烘烘的,方连夜穿着齐腰的短衫,费力的抱着一摞书往外走,被书挡住了视线,看不到脚下高高的门槛,差点摔倒,书也哗啦的撒了一地,飘扬起薄薄的纤尘。

“哎哟,少夫人,您没摔着吧。”红袭慌忙将手中的水壶丢在一旁,扶起方连夜,心中暗暗气恼,不过是去拎水的功夫,怎么就差点摔倒呢?

“没事。”方连夜暗暗的扯了扯袖子,遮住一片红肿,笑着说:“只是没看清脚下嘛,也不碍的。”边说边弯腰整理地上的书。

红袭撇了撇嘴,当作没看到方连夜的小动作,跟着一起整理地上的书籍,摊开了放在长长的回廊上晒,差不多折腾了半上午才将屋里的书全部搬了出来,这些书大都是罗玉阳送的。

期间,方连夜也不知从那里玩去儿了,等回来的时候手中便多了一小包芸草,清淡的香味在阳光下越显浓郁,细心的将芸草分为每十克一小份儿,然后用纱布包好,放在书架上,说是可以防蛀虫。

红袭将跌打的药膏刚在桌面上,刚好让方连夜看到,却不点破,好奇的问:“这就是芸草吗?跟普通的草没什么两样嘛,真能防虫蛀?”

“那当然,书香门第中的书香说的就是芸草的香味,这可是舒大夫给的,别看只有这么一点儿,可是很贵的。”方连夜便打了个喷嚏,书架上的一层灰尘扬起了又落下。

红袭忍笑,连忙端了水来让方连夜洗脸,然后忙着擦洗书架,问:“舒大夫?就是上次来的那个大夫吗?”

“是啊。”方连夜干脆的应着,便进里面去换衣服去了,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红袭跟在苏白蔹身边这么久,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心中微微一动,在看方连夜的时候眼神都有些怪异,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擦洗完书架,便在地上稍微洒了点水,让屋里凉快一点。 端着绣架摆在葡萄架下面,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在地面上,就像莹莹飞舞的星火,刚将线穿好,甫一抬头,就看到方连夜正拾级而上,青黑的发丝被高高挽起,浓密的发丝垂在额前,水眸灿然,仿若刚及笄的少女,透着灵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连忙将装着针头线脑的篮子放在地上,又用袖子擦一擦,请方连夜坐下,说:“少夫人,请坐!”

方连夜眨眨眼,看着绣布上尚未成型的图案,嘴角含笑,问:“绣的是什么?总看着你绣来着。”

红袭将针在头皮上滑了滑,笑着说:“前些天大少爷把一幅画给我,让我绣成图,说是样品,让那些大主顾看的,不过我总觉的少了些什么,绣绣拆拆,到现在也没弄齐全了!”

“原来是这样,难不难?我可以帮忙的。”方连夜看着画布上小细毫描的花样,是大朵大朵簇拥的牡丹,旁边一直翩跹的蝴蝶飞舞,显然只是线稿依旧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热闹,唯独角落的一簇牡丹却落在地上,给人一种孤独、寂寞、绚烂的感觉。

闻言,红袭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太相信,说:“这样不太好吧,少夫人!”

方连夜抿嘴笑,其实红袭不知道以前所有的衣物、丝帕、鞋袜什么的全都是自己动手做的,甚至会在外面接一些刺绣的活计,撰写散碎银两贴补家用。拿过篮子中一个小锦帕,对着绣布上的一只蝴蝶的样子绣了起来,不多时一只蝴蝶翩跹起舞,两只细细的触角似乎在微微的颤抖,灵动极了。

红袭拿过方连夜绣好的帕子,眼中露出精光,似乎发现了难得的珍宝,惊叹:“多少年没见到这么好的绣工了,少夫人,您真行!”

方连夜将针重新插回线团上,眉眼间不自觉的露出几分得意,笑意盈盈的说:“怎么样,这下可相信我了吧!”

“信!”红袭连忙点头,从篮子底层拿出原稿,说:“这就是原图,我照着描了好久才描好的,少夫人,您先看看。”

方连夜也不多说话,静静的看着手中的画稿。作画的人必然功底深厚,牡丹本来是富贵的象征,却多出了几分清高,少了几分俗流。

“这可是大少爷画的哟。”红袭看方连夜看着画稿有一段时间了,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嘴角轻轻上扬,似乎很是欣赏,微风吹起,几缕发丝轻飘,朦胧了浅笑。

方连夜有些嗔怨的看了红袭一眼,面颊微红,却轻轻的放下的画稿,看着绣布上的描图,想了想,拿起一旁的炭笔,在绣布的角落处刷刷增加了几笔,满意的拍了拍手,问:“如何?”

红袭将信将疑的探头看去,只见绣布的角落处多了几瓣吹散了的花瓣,犹似多了阵阵清风,虽然寥寥几笔,却增加了不少韵味,让整幅图都活泛起来了,多一份嫌闹,少一分嫌呆。

方连夜懒懒的靠在桌子旁边,袖子滑落下,露出一块青紫伤痕,在白皙的手臂上分外显眼,看着红袭很是激动的神色,调笑着说:“用不着这么激动吧,颜色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你来配色就好,我只在旁边帮忙勾边、添角就好。”

红袭红着脸点了点头,开始选色,光是花瓣就足足选了七八种颜色,一点一点的渐淡,隔远了看,真就像是绽放的牡丹,绚丽极了。

方连夜就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红袭专注的模样,把细细的线从中分成更细的丝线,放在那里几乎看不到了,灵巧的手指捏着线头,轻轻搓动,一带,竟然从中分开,细的几乎看不清了,红袭的呼吸都变得绵长起来,红润的脸颊上泛着喜色。

那种认真的劲头让方连夜都忍不住赞叹::“红袭,真厉害,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也只能分成八股,你竟然分成了三十二股,真是够精细的。”

“那是!”一旁的落秋端着食盒走了过来,摆好碗筷,笑着说:“我们红袭姐姐可是最厉害的,府里头有哪个刺绣的本事有红袭姐姐厉害?”

“这么厉害?”方连夜笑着问,也帮着把石桌清理出来。

落秋顿时打开了话匣子,说红袭这般这般厉害,一时不落闲,让红袭拦都拦不住。最后,落秋得意洋洋的说:“少夫人,您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有人来跟红袭姐姐提亲,大少爷也同意了,再过一阵子,红袭姐姐就能嫁人了!想想去年的豆儿,就嫁了个好人,从此吃穿不愁,想来红袭姐姐也能找个好人家的。”

红袭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语气也跟着严厉了些,说:“瞎说什么呢?没这样的事儿。”

方连夜明显感觉得到红袭的怒气,又想起平日红袭看苏白蔹异样的眼神,心中自然明了,问:“落秋,谁来提亲的?”

落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惴惴不安的看了看脸色不善的红袭,又看了看严肃的方连夜,小声的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前些日子,我从书房前过去,正好听到有人向大少爷提亲,说是想娶红袭姐姐,大少爷也答应了,我还听大少爷喊那个人欧阳什么的!”

方连夜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低垂下眼帘,遮住了几分失落,放下银白色的竹筷,淡淡的说:“好了,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红袭的面色如灰,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线球,最终缠在一起,怎么也解不开了。

“红袭?”方连夜试探的喊了一声。

红袭就如同被惊醒一般,看着手中的线球,慌乱的说:“对不起少夫人,我这就把线球拆开,我先退下了!”说完便落荒而逃。

方连夜看着红袭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落寞。看着满桌的菜肴,也没什么胃口,无声的叹了口气,看着红袭落下的绣架,伸出手去抚摸,粗糙的手感,似乎能察觉到细密针脚下的深情。

当苏白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方连夜正站在大门口的位置,红亮的余晖洒落在脚下,映在面上红晕,看一旁门房的反应,应该是站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不甚在意的对身后的男子说:“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到柜上说!”

纤瘦的男子看着方连夜先是一愣,继而点头,脸上的神色已经坦然,甚至多了几分黯淡,转身离去。

方连夜看着男子渐渐走远,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在记忆里,他不应当是这副模样,那个意气奋发、骄傲的模样竟然消失了。

苏白蔹静静的看着站在门口处的方连夜,移转不开,饱含深情,似乎将那个纤瘦的身影深深的印在幽黑的眸子中,斜阳的余晖轻柔的勾勒着衣角,投落下一片阴影,嘴角轻扬,笑意朦胧,将手中的纸袋递给方连夜,几分讨好的说:“这是新出炉的桂花糕,你尝尝看,味道不错的。以后我会早点回来的,你不要在门口等我了,站久了多累啊!”一番体贴的话说的很自然,让一旁的门房差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