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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接密信查顿赴澳门受重托义律入广州


待送走马老三之后,查顿又取出马地臣的书信仔细看了又看,信中大体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内皮尔使臣的安德珞马克号当天上午已经抵达澳门,比预期到港的日子早了不少,第二件事是马地臣带着阮志诚一起拜见了大使,内皮尔对鸦片商存有成见,不愿意和他多聊。东印度公司的戴维斯爵士和罗拔臣爵士也在澳门。马地臣在信中抱怨说,内皮尔使臣对戴维斯和罗拔臣非常客气,问了很多事情,但对他则很冷淡。

查顿把这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内皮尔的到来本就是他期盼已久的事情,他在阮志诚带去的那封信里特别叮嘱马地臣,一定要赢得大使的好感,但没想到内皮尔对怡和洋行竟然一开始就心存成见,看来自己得亲自去澳门见一见这位巴麦尊派来的特使阁下。此刻已经是深夜,外面正下着一场雷雨,查顿盘算着,若是现在立刻出发,明天一大早差不多就可以抵达澳门,今夜便在船上过一夜也无妨,想到此处,查顿便让仆人赶紧去通知红色海盗号的船长,让他立刻准备一下,他马上要动身去澳门。

次日一大早,就在第一缕曙光初现的光景,查顿的船已经抵达了澳门码头。查顿站在船头极目远眺,码头上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远处的港湾里停泊着两艘巨大的铁甲战舰,在黎明的曙光里看上去仿佛两座巍峨的山峰,高大的桅杆如利剑一般直指云霄。

红色海盗号刚刚在码头边靠岸停好,查顿便一个箭步跳上岸去,水手长从船舱里牵出一匹白毛大洋马来,将缰绳交在他手里,他翻身上马,一路飞奔,径向远方奔去,身手矫健的完全不像一个已经五十岁的人。

马地臣和阮志诚没料到查顿这么快就赶到澳门,见到他时颇感惊讶,又见查顿脸上带伤,更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查顿见面便问,内皮尔大使下榻在何处。马地臣答道:“大使目前住在东印度公司的海湾别墅。”查顿点点头,便叫二人备马,随他立刻前去面见大使。马地臣和阮志诚知道查顿做事最是雷厉风行,于是也不多言,速速备了马,三人一起策马向东印度公司而去。

路上马地臣告诉查顿,大使昨天上午到达澳门,怡和洋行和东印度公司都有人在码头迎接。一开始大使很高兴,听了马地臣的自我介绍之后,还说道:“噢,查马洋行我知道,威廉?查顿先生和您的公司,威灵顿公爵和巴麦尊勋爵都曾经和我提起过你们。”然后略略寒暄之后便说旅途劳顿,要先去休息一下。马地臣本想请内皮尔一行到怡和洋行的别墅休息,但大使并没有回应,只顾着和戴维斯、罗拔臣说话,之后便去了东印度公司那边休息。戴维斯见马地臣尴尬,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客气地邀请马地臣一起参加午宴。马地臣想多打探点消息,便打发阮志诚先行回去,自己耐着性子去了东印度公司。

午宴时,内皮尔和戴维斯聊得甚为融洽,内皮尔说,他出发之前,巴麦尊勋爵曾经特别提起戴维斯,说他是中国通,还让内皮尔来华之后,多多向戴维斯请教。马地臣见自己在宴会上无人理睬,倍受冷落,索性也不发言,只听着他们闲聊,耐着性子一直坐到最后,直到席散才回。马地臣回到住所之后,便给查顿写了那封信,叫商号里的人乘坐快船立刻送到广州。

下午马地臣想尽办法,终于花重金买通了安德珞马克号上的一个军官,由他介绍认识了查理义律上校。这位义律上校是内皮尔大使的秘书,一个三十三岁的年轻军官。义律告诉马地臣,出行之前巴麦尊勋爵已经签署了几道委任令,委任内皮尔勋爵为首任驻华商务总监,总理对华贸易事宜,委任东印度公司的戴维斯和罗拔臣分别为副总监和第三副总监,将以往隶属于东印度公司的汉务办公室转为隶属政府,并委任麦迪逊为汉务参赞。马地臣本来打算一大早再给查顿发出第二封快信,想不到查顿却已经到了澳门。

查顿听了马地臣的话之后,点点头道:“这几天广州也发生了很多事,有很多人在宣传禁烟的事情,现在广州城里的市民情绪都很激动。昨天有一帮人砸了洋行的货仓,我也受了伤。”

马地臣闻言大吃一惊道:“那货仓里还存放着很多货物,这次是不是损失很大?”

查顿笑了笑说:“前几天我看货仓那边屋顶漏水严重,最近是夏天,雨水很多,屋顶一定要修理一下,于是事发之前那几天,已经将大部分货物提前发了出去。剩下的货都移仓到了洋行里了。我们运气很不错,只损失了四十多箱鸦片而已,倒是宝顺洋行的货仓,被人抢光了。”说罢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地臣并不知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听说损失不大,暗自庆幸。阮志诚见查顿说起宝顺洋行的货仓被抢,越发相信查顿这一次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是为了恶整一下颠地,心中暗想,商场如战场,为了打击同行,竟然连这么阴损的招数都使了出来,查顿这个人可真够阴损的。

三人说话之间,已经到了东印度公司门口。查顿见有一排英国皇家海军士兵站在大门前,心知内皮尔大使此时必定是在里面。他却不急着进去,抬头盯着东印度公司的招牌看了一阵子说道:“刚才你说戴维斯、罗拔臣、麦迪逊都有了新头衔,东印度公司的汉务办公室也改为隶属政府,看样子东印度公司这是要解体了吧。”

马地臣先前倒是没想到这一节,听查顿这么一说,才觉得颇有可能,便道:“之前在伦敦已经有这样的传言,如果内皮尔解散东印度公司,倒也不算奇怪。”

查顿感慨道:“东印度公司成立至今已经有二百三十四年了,它的历史简直比很多帝国还长。它不仅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商船队,还拥有自己的军队,他们征服了印度,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城堡和领地,他们曾经完全垄断了东西方贸易,它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商业帝国。据我所知,即使在世界历史上,它也是独一无二的。是的,独一无二,类似的商业帝国在它之前没有出现过,在它之后也不会再有了。马地臣,咱们虽然没有见证它最辉煌的时刻,但也见证了它在历史舞台上最后的表演呢!”

马地臣出身商人家庭,从记事起便听人说起东印度公司的辉煌,这会儿听了查顿这番话,也是心下感慨不已。

原来英国东印度公司成立至此已有两百余年,名曰从事远东贸易,其实兼有部分军政之权,与中国的商号性质全然不同。除了英国之外,法国、荷兰等国对远东贸易市场都富有野心,各国之间明争暗斗多年不断。那东印度公司除了从事对华贸易之外,还一直对印度一边贸易一边用兵,在印度有直属于该公司的军队,并对几个重要大城市保持着强大的控制权,可自行掠地铸币、筑城练兵。远东距离英国本岛太远,英王鞭长莫及,年深日久,东印度公司已俨然如一个国家一般,公司更日益视英王为商业上的赞助人,国家主君的意味越来越淡薄,对英王政令经常流露出怠慢之意。

然而东印度公司毕竟不是政府,军备远不及英军,管理体制也缺乏国体的严谨,其实并不具备与英王抗衡的实力,公司内部的实权人物们也没有独立之野心,所以这种怠慢之心反倒变得尤其危险起来。

由于东印度公司贪污成风,所以远东贸易虽然日益兴旺,但贸易所得多半被公司内部人中饱私囊,缴纳国库的银元逐年下降,有时甚至出现经营亏损。加之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屡屡激起起义,兵连祸结,不断向本土寻求兵力财力支援,让英国政府颇为头疼。此外,英国国内新权贵上台,与东印度公司有着无数利益纠纷,双方在政见上早已剑拔弩张。华历道光十三年,英国议会再也无法忍受东印度公司的亏损和战祸,通过了《特许状法案》,允许英籍商人只需依律纳税,即可自行赴远东贸易,政府给予英商同等权利。东印度公司从此失去了远东贸易的垄断权。

东印度公司失势之后,英国不少散商远赴中国,以为便可借机发起横财,但大清政府却认为散商太多,不便管理,因此十三行仍然主要与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往来,散商贸易极少。这些远道而来的商人们发财梦圆不了,纷纷加入了查顿、颠地等人的行列,从印度、缅甸等地贩运鸦片来华走私。这是短途贸易,成本要低很多,走私又可以逃避关税,所以获利丰厚无比,这批暴富的鸦片商也日渐成为英商中的一股新兴势力。

查顿下了马,向门前的士兵通报了自己的身份姓名,要求与大使见面。不一会儿工夫,那士兵走了出来,说大使正在汉务办公室办公,让他们三人直接进去。查顿向那士兵略一点头,便昂首挺胸地带着马地臣和阮志诚走了进去。

阮志诚以为汉务办公室即使不是金碧辉煌,起码也得像两广总督衙门一样气派,岂知进去一看,却颇为简陋。房间倒不算小,但只放着一张书桌,一把靠背椅子,一个书柜,另有几个小椅子看来像是待客用的,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就这么几件零星的家具,反倒显得偌大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几面墙刷得很白,一看便知是不久前刚刚重新粉刷过的。一见大使办公的衙门竟然比自己的杂货铺还寒酸几分,阮志诚不禁有些吃惊,他虽然对东西方官员做派不同早有耳闻,但却万万想不到竟然差别如此之大。

内皮尔这年四十七岁,一头黄棕色的头发,体格和查顿有几分相似,都显得有些削瘦,但他个子很高,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气势,仿佛在提醒几位来访者他曾是英国皇家海军的军官。内皮尔示意三人就坐,查顿和马地臣都落座了,阮志诚却只鹄立在一旁。他早年做海盗时走南闯北,去过印度,去过马六甲海峡,也到过吕宋,英语和拉丁语都会说,因此内皮尔等人用英语说话他也能听得懂。

内皮尔笑道:“早上好,查顿先生,昨天马地臣先生说你还在广州,没想到今天就来到了澳门。你一大早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查顿点头道:“我昨天晚上收到马地臣先生的信件,知道大使阁下已经到达澳门,所以特意连夜赶过来拜会,以表达我对您的敬意!”

内皮尔笑道:“威廉?查顿,我在伦敦时常常听到你的大名,威灵顿公爵和巴麦尊勋爵都曾经向我提起过你,昨天还曾经有人向我介绍过你呢!”

查顿自嘲地一笑道:“啊!让我们猜猜他们会怎么向你介绍我吧。威廉?查顿,父亲是一个卑微的苏格兰农夫,年轻时在东印度公司的布伦瑞克号上做船医,靠着在行李箱里夹带私货赚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外快,在那段倒霉的岁月里,他甚至还被法国私掠船抓去做了人质。十多年前开始和马地臣先生联合经商,主要从事被人唾弃的鸦片贸易。这个人是魔鬼的朋友,撒旦的信徒,他赚取了不少金银,但却依然是大英帝国的耻辱!”

内皮尔冷笑道:“看来查顿先生非常清楚别人对你的评价嘛!”

查顿站起来冷冷地道:“大使阁下,在对华贸易上,东印度公司才是大英帝国的耻辱!他们源源不断地把美洲的黄金白银运到中国,除了购买中国的商品之外他们又做过什么呢?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实现两国贸易的平衡,这种贸易的不平衡终究有一天会让大英帝国不堪重负的!至于你们所鄙夷的鸦片贸易,东印度公司这些年来做的还少吗?但即便是这样,东印度公司赚取的利润也都被他们自己人瓜分一空,大英帝国政府又从中得到过什么呢?”

内皮尔笑道:“查顿先生,我得承认你说的都是实情,事实上威灵顿公爵和巴麦尊勋爵正是委派本人来改变这一局面的。”

查顿嘲讽地看了内皮尔一眼道:“噢!恕我冒昧,我很想知道尊贵的内皮尔勋爵打算怎么改变这一局面呢?”

内皮尔道:“告诉你也可以,反正这些都是今天马上就要公开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机密。本人受命解散东印度公司,并将东印度公司的大部分机构收归国有。我会和中国的皇帝陛下交涉,请他开放更多的通商港口。我猜想你肯定知道特许状法案的事情,用不了多久会有越来越多的英国商人来到这里,他们不光会带来美洲的金银,还会带来真正的烟草,还有非洲的钻石、英国的羊毛,还有我们的蒸汽机,我们还会在中国兴办工业,用不了多久英国就会占领整个亚洲的贸易市场。”

查顿不待内皮尔说完,便放肆地用嘲笑声打断了他的话。查顿笑道:“大使阁下,恕我直言,您对中国一无所知,所以才会有这样可笑的想法。”

内皮尔见查顿如此无礼,心中十分恼怒,但贵族的涵养让他没有立刻发作。他冷冷地说道:“查顿先生,这是皇家亚洲学会提出的方案,东印度公司的戴维斯先生是方案的起草者之一,方案的其他参与者也都是大英帝国顶尖的汉学家,你以为他们难道还没有你了解中国?”

查顿冷笑道:“哈!学者!他们除了用胡言乱语来蒙骗皇室之外还会点别的什么吗?如果西班牙皇室听信了学者们的话,那么哥伦布的远航根本就不会得到资助,那么整个欧洲都会错过一个伟大的时代!尊贵的大使阁下,你很快就会发现,中华帝国的皇帝根本不可能同意您所谓的开放新港口的外交请求,我甚至怀疑他根本就不会接见您。他们对外来的商品完全没有兴趣,他们对蒸汽机、铁路这些改变世界的科技一无所知,他们也不会允许英国人在这里兴办工业,他们只想要黄金和白银!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现实吧!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除了购买过鸦片之外,难道还买过什么其他的商品吗?他们什么也不买,什么都不需要!在他们眼里,中华帝国是全世界的中心,他们拥有一切,他们不需要任何外来的商品,他们还将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视为吃生肉的野蛮人。如果您一定想见到他们的皇帝,您只能弯下双腿,趴在地上,像个战败求饶的俘虏一样去乞求皇帝陛下的恩典!”

内皮尔见查顿如此放肆,忍无可忍,啪地一拍桌子叫道:“卫兵!把他们赶出去!”

门口站岗的警卫早就听到房间里动静不对,现在大使发了话,便立刻冲进来几个人,抓住查顿的双臂就要将他押出去。阮志诚见双方言辞激烈,居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心中暗暗叫苦,以为这次要被押出去砍头了。

查顿使劲挣扎,大叫道:“放手!”

内皮尔也不想让场面过于难看,便挥挥手示意卫兵放手,然后道:“查顿先生,请你自己出去吧!”

查顿冷笑道:“大使阁下,我这次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昨天上午,就在您刚刚踏入澳门的时候,一批大清帝国的暴徒冲进英国商人们的货仓,将里面的货物全部抢光,他们还打伤了大英帝国的商人。当英商集体向大清帝国的政府提出赔偿要求时,他们不但立刻拒绝了请求,而且还威胁说要将我们全部抓起来关进监狱!大使阁下,我到这里来见您,本来是想向您寻求保护的,我希望您能够保护英国商人在广州的人身安全。”

内皮尔之前对此事一无所知,现在听了查顿的话之后倒犯了踌躇,他不但是大使,而且还是驻华商务总监,现在驻华英商出了这样的大事,他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想到此处,他对查顿道:“我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又对卫兵道:“去叫查理?义律上校过来一下。”

不多时义律便走了进来,义律身着戎装,显得十分英武。他向内皮尔行了个军礼,便站立一旁,一言不发。

内皮尔指着查顿道:“这位是查马洋行的查顿先生,他刚才告诉我,昨天广州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一些暴徒抢走了英国商人的货物,还打伤了人,中国政府不但不给予赔偿,还威胁了他们。我对查顿先生的话并不完全相信,因此我委派你先去广州调查一下。”

义律答道:“是!大使阁下,我是否乘坐露依莎号巡逻艇前往广州?”这次内皮尔一行一共来了两艘战舰,分别是安德珞马克号和伊莫金号,还有一艘较小的露伊莎号巡逻艇。

内皮尔笑道:“事情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开着战船去广州会引起误会的。你和查顿先生一起先乘坐他们的商船去吧,记住,只是了解情况,暂时不要插手干涉,过几天我就会亲自前往广州处理此事。噢,对了,你不要穿军装去,也不要以军人身份前往,我委任你为贸易专员秘书,你就以这个身份去吧。查顿先生,谢谢你赶来告诉我这个最新消息,现在就请你先回去吧。”

义律行了个军礼,便准备和查顿三人一起告退,这时内皮尔却看着阮志诚道:“再等一下。查顿先生,你的这位同伴是华人吗?”

阮志诚正准备回话,查顿却答道:“不,他是越南人,但在中国长大,他对中国的情况非常熟悉,真正的中国通。另外,他会说英语。”

内皮尔点点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这位先生留在我这里几天。第三方的立场或许有利于我重新认识中国。”

查顿点头答应道:“他叫阮志诚,就让他先留在大使阁下身边为您效劳吧。”然后对阮志诚道:“大使阁下如果有什么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

阮志诚忙不迭地答应了,查顿便和马地臣、义律一起转身走出了汉务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