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鸣岐进了大牢之后,与洪仁坤、黎润章关在一处。当晚雨墨用银子买通了狱卒,带了几套干净衣裳、一些肉食和金创药进来探看,并说已经按照少爷的吩咐拜访了一干文友,大家都道叶家少爷冤枉,约定了次日来衙门联名保人。叶鸣岐心想,余德水下午已经应承了李学政,明日本城缙绅名流联名请保,正好给余臬台一个台阶下,看来这次或可化险为夷,想到这里,心下稍安。
洪仁坤这会儿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但毕竟年轻体壮,神智却还清醒着,他这回铁了心要当硬汉,因此虽然身上剧痛难当,却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原本以为自己上书请愿必定一呼百应,之后的情形应是官府采纳他的建议严禁鸦片,然后表彰他仗义执言为民请命,再然后就是万民传颂他的功绩,从此名扬天下,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打的两腿稀烂屁股开花。他一想到自己身陷囹圄,还被愚民视为疯汉,心中悲痛之情真如刀绞一般,因此在狱中数日都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
黎润章这回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也憋了一肚子怨气。他从叶鸣岐口中得知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知道本来不应有事,偏偏遇到洪仁坤这个妄人,才无端给大家招来一场官司,但见到洪仁坤已经被余德水打得半死,这会儿怪他又有何用,反倒动了恻隐之心,和叶鸣岐一起在牢里照顾起洪仁坤来。伍崇曜已经叫人用银子上下打点过了,牢头狱卒等人都是黎先生长黎先生短地前后照应着,倒也没有受什么罪。
次日本城名士联名请保叶鸣岐,余德水见缙绅代表时倒也十分客气,便将此案大致经过言讲了一番,末了只说目前事体不明,还要再问问清楚,待结了案便放人。众人见余大人并不像要严治此案的样子,都宽了心。只是经过这番一折腾,禁烟上书的事已经传了开去,广州城里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到处议论纷纷,更有说书先生竟把此事编成了故事到处宣讲。此事经过千百人口耳相传,早已经生出了千百个版本来,真相反倒无人在意了,短短数日之间,禁烟已经成了人们见面必谈的话题。
这日叶云堂头七已过,张抱朴法事做完,便在叶忠处领了银子,带着小道士们回到三清观,进门便问云鹤,马三爷这几日可有消息。云鹤道:“马三爷昨日还曾经来问师父何时回来,我说师父今日中午大概就能回,马三爷说,他午后就来找师父说话。”张抱朴点点头道:“嗯,马三爷若来,直接带他去云房见我。我这几日着实累了,下午若有其他客人来拜,都回了吧。”说罢便回房打坐去了。
果然午后马老三如期而至,两人一见面,马老三就赞道:“道长果然好手段!几日的工夫,广州城里已经是人人都在说禁烟的事了!我就想不通,道长是怎么办到的?”
张抱朴冷冷道:“此乃天机,岂可泄露?马三爷但请速速把咱们的事办妥最要紧,要知道,咱们大清百姓的心情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趁着现在火还旺着,赶紧打咱们的铁吧,不然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了!”
马老三笑道:“你当我这几日是闲着在家睡觉么?实话告诉你,早准备妥当了,明天一早就动手!”
张抱朴笑道:“准备妥当就好!我就在这里静候佳音了!”
马老三笑道:“道长,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明日还有一件要紧事,非道长出马不可呀!”
张抱朴冷冷道:“火药都给你包好了,你休想再指望我去点这个炮捻子!”
马老三嬉皮笑脸道:“事情到了这地步,岂能临阵换将?就是要换,我又到哪里找一个比道长更厉害的人物去?再者说了,现在局面虽已小成,但道长却一直是幕后勾当,那帮愚民如今只知道叶鸣岐洪仁坤黎润章之名,哪个知道你来?当初老马夸口说,此事若成,要叫广州府家家户户礼敬三清,如今你不肯点这个炮捻子,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呢?”
马老三见张抱朴闭目不语,知道这老道心中也是犹豫不决,既想伸手,又怕烫着,便又说道:“天下人常说名利,名利其实是一回事,名就是利,利就是名,其中道理道长定然是深知的。以马三愚见,对于道长而言,这名比利更要紧几分呢。道长,我说的是也不是?”
张抱朴睁开眼睛瞄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马老三见张老道不开口,又不紧不慢地说道:“道长,眼下城里民情汹涌,人人都在说禁鸦片的事,此乃民意。道长这次行的是秉天理顺民意的义举,天下人谁敢说个不字呢?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一大早,臬司衙门还出了悬赏,凡有军民人等举报线索助官府抄剿鸦片有功的,官府要予以表彰,此外还要按情形赏银五两至百两不等。道长,此乃天赐良机啊!”
张抱朴一听这话,猛然睁开眼睛道:“此话当真?”
马老三笑道:“官府文告还贴在城门口呢,这事难道还有假?道长尽管放手去做,便做得过火些,官府也只有表彰的份,这个节骨眼上,难道他们还敢把你怎么样不成?更何况,张道长乃何许人也?道长乃是广州城里官民皆知的活神仙,处置你?哪个昏官有胆来冒这个大不韪?”
张抱朴心里一盘算,已经是动心了,便笑道:“马三爷想必这几日早已经想好这出戏该怎么唱,不妨现在给贫道讲讲戏本吧!”
马老三见张抱朴已经应了,便将这几日所思所想和盘托出,直听得张老道连连点头。
次日一大早,怡和洋行货仓门口来了一对乡下老夫妻,两人走到货仓门口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骂,只片刻间就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货仓里的三五个伙计好生纳闷,为首的一个伙计便上来喝道:“嗨!你们两个,一大早在这里号什么丧!要哭换个地方哭去!”
那正哭着的老俩口见里面有人出来,便一把抓住那伙计骂道:“你们这帮没心肝的鸦片奸商!赔我儿子命来!”一边说一边动手撕打。那伙计吓了一跳,喝道:“你们干什么!放手!”货仓里的几个伙计见来了闹事的,赶紧冲了出来,将那老两口推倒在地,顿时那老俩口便嚎哭起来。这般一闹,围观人群也开始议论纷纷。
众人正在那里哄闹,打旁边钻出个老道,却正是张抱朴。张老道见一个伙计上去举拳还要打那老头,一伸手便把他手腕拿住了,又一甩手,那伙计一个跟斗倒摔了出去。几个伙计围上去将他扶起一看,只见手腕上乌青一圈,竟是被张老道刚才轻轻一掐,掐出了一圈淤血,心知这老道是个练家子,几个人顿时胆怯起来。
张老道上前将那摔倒在地的老俩口扶起,慈和地问道:“你二人何事在此哭诉?”
那老汉哭道:“我夫妻俩本是花县种田的农户,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前几年我儿子进城买布,被坏人哄骗去抽了一回鸦片,自此后便再也戒不掉烟瘾。这几年我家里田地房产卖尽,换来的钱都被他拿来在此处来买鸦片。前几天我儿子死了。我夫妻俩如今败了家,又死了儿子,饭都没得吃,想着反正是个死,不如来这里和他们拼命!”人群中一片哗然,立刻就有人叫道:“砸了这黑店!”几个伙计见群情汹涌,都吓得面如土色。
张抱朴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人群中有不少人认得他的,便有人叫道:“大家不要吵!抱朴道长是个有道的活神仙!且让他主持公道!”张抱朴笑着点点头道:“我瞧这里不像一家店铺,恐怕这事里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咱们先问清楚再说,大家不要冤枉了好人!”说罢转身问几个伙计:“你们说实话,里面到底有没有鸦片!”
货仓里鸦片当然是有的,几个伙计面面相觑,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于是人群中又有不少人叫道:“这几个狗奴才不说话,肯定是做了亏心事!”
为首的那伙计赶紧赔着笑道:“道长您明鉴,我们东家是怡和洋行的洋商查顿先生,这里是货仓,并不是店铺,从来也没对外卖过一件东西,想必是他们弄错了!”
张抱朴道:“休要扯东拉西,你只说这里有没有鸦片便了!”
人群里不少人叫道:“说!说!快说!”
那伙计咽了口唾沫道:“我们几个只是给东家看货,货都在木箱里装着,至于是什么货,我们哪知道啊!”
这时人群里跳出几个壮汉道:“到底有没有,看看就知道!啰嗦什么!”说罢早冲了几个人进屋。那几个伙计见局面已经失控,赶紧扒开人墙就往外跑,旁边看热闹的人群齐声叫道:“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张抱朴见这么闹恐怕要出人命,便大声叫道:“大家放他们去吧!店又不是他们的,为难几个伙计做什么?”众人一犹豫的工夫,那几个人早已如受惊的兔子般跑得飞起,眨眼之间已经没了踪影。
这时候只听货仓里有人叫道:“找到了!他妈的!还真是鸦片货仓!”说着从里面扔出一个木箱来,木箱盖子已经被人用脚踹开了,大家凑上去一看,里面果然都是大块的鸦片烟膏!
张抱朴叫道:“鸦片乃朝廷禁物!大家快将鸦片抬到衙门去报官!”这时候人群已经如炸了锅一般,有人发一声喊:“大家上啊!砸了这间黑店!”顿时群情沸腾,人们一起冲了进去。此时张抱朴倒悄悄穿过人群,站到对面的一家店铺屋檐下,远远地看起了热闹。
这条街一共二十多家货仓,分属不同商号的洋商,人群砸得兴起,哪管它是哪家商号,一律抢个干净。有些货仓里确有鸦片,有些货仓里倒真是些瓷器、丝绸、茶叶、药材,也被人或抢或砸,折腾个精光。不少人浑水摸鱼,得了便宜,脸上皆是喜笑颜开。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这时街角有人喊道:“官兵来了!大家快跑啊!”这一下人群整个就乱成了一锅粥,有人抱着卷丝绸,有人拎了包茶叶,有人怀里抱着瓷瓶,有人兜里装着鸦片,都如没头苍蝇一样纷纷四处乱窜,人人都急着夺路而逃。
不一会儿,官兵果然来了。这队官兵一到,便把街道两边封住,这时砸店的人已经跑了大半,但还是有几十个人被堵在了里面。这些人见一众官兵手持长矛,脚步子把石板路跺得山响,知道这下祸事不小,大家都心慌起来,有人大呼小叫,有人哭爹叫娘,有人跪地求饶,乱成一团。
张老道刚才在街边一直没动,这会儿仔细一看,带兵的长官是附近的一个棚长,自己倒是认识,便远远叫道:“老金,莫要为难百姓!此事因我而起,你要拿人,我随你去!”
这棚长名叫金大勇,抬头一看说话的是张抱朴,便笑道:“哟!张道长有些日子没见了!您怎么也在这里?”这人天生是大嗓门,一声喊起,声音盖过了旁人,周边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指望张老道和这位军爷套套交情,最好能放了大家自去。
张抱朴打个稽首道:“贫道早上途经此处,见有两个乡下夫妻在这里哭诉,说是儿子抽鸦片死了,家业也败了,那些鸦片却是这货仓里的人卖的,所以到此讨个公道。不想货仓里伙计仗着人多,便要动手打人,贫道路见不平,说不得便管了这桩闲事。旁边看热闹的人里有几位义士从货仓里当场搜出了鸦片来,结果激起了众怒,众人一起动手砸了货仓。贫道原本是想拦着他们,奈何人实在太多,拦也拦不住,结果就闹成了这般局面。事已至此,已经触犯王法,贫道并不敢推诿。此事是打我这里起的头,与百姓无干,贫道愿一身担了这场祸事。就请你放了他们,将贫道拿送官府吧!”
金大勇去年老母亲重病,是张抱朴赠药医好的,一直对张老道心存感激,这会儿倒是犯了难,想了半天问道:“你说的那两个乡下夫妻现在何处?我带他们去见官!”
众人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踪影?张抱朴道:“适才官兵来了,吓跑了好多人,大约他们也跑开了吧。”
金大勇没奈何道:“张神仙,聚众闹事,砸人家货仓,这罪名不轻,我可不敢放你走,恕罪恕罪!”
张抱朴笑道:“贫道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岂能让你为难。”说罢两手一伸道:“绑起吧!”
金大勇道:“绑起倒不必,您就移步跟着我们走一趟吧。”说完转身对众百姓道:“各位父老乡亲街坊四邻,实在不是我金大勇不给面子,只是今儿这事闹得太大,恕我不能就这么放了各位!但既然道长刚才话都说了,要一力承担,我就不抓其他人了!来人!把这几十个人姓名住地都写下来,递给余大人交差!”
旁边便有不少百姓道:“金大人!张道人是好人呐!此事与他无干呐!”张抱朴抱拳团团一揖道:“贫道在此谢过各位了!既然触了国法,也只好听从官府发落,各位宽心,余大人是明事理的好官,定会秉公执法的!”他刚说完,百姓中便有人叫道:“咱们去衙门找余大人求情去!”“对!找余大人求情去!”
金大勇高声叫道:“安静!都安静!既要替张道长求情,还得准备点东西!”金大勇对旁边两个兵士道:“去看看货仓里还有没有鸦片!如果有就都抬出来!”两个兵士应了一声,便到货仓里查看,不多时又跑出来道:“里面被抢个精光,地上没看到有鸦片!”
金大勇皱眉道:“大家在地上找找,看看有没有掉的!这是证物,要呈上去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不少人从兜里掏出鸦片扔在地上,叫道:“金大人,地上有!”说罢便都假作弯腰,捡起鸦片交给兵士呈了上来。
金大勇笑着对张抱朴道:“咱们这就去衙门走一趟吧!人证物证都有了!余大人定不会为难道长的!”众人见金大勇如此体贴民情,便齐声喝彩道:“金大人英明!”“金大人是好样的!”
众人正在乱嚷嚷,忽然有个人高声喊道:“等一下!”这人声调似是而非,不像汉人。此言一出,百十道目光唰地一下子全往这边看过来,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挤进来一个洋商。
街边茶楼上靠窗站着的马老三一见此人,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查顿。马老三前几日就向查顿把今日的安排详细说了,查顿夸他办事精明,还让他去货仓运货,预先做好安排。马老三一切安排就绪,这天一大早便到街边茶楼喝茶,特意找了一个靠窗的好位置看戏,看着自己亲手导演的大戏如此热闹,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只是万万没想到,查顿却忽然这时候冒了出来!此事完全不在计划之内,马老三大吃一惊,心想这会儿群情激愤,万一要再闹起一场来,查顿没准要被人打死,心中暗暗替查顿捏了把汗。
查顿早上倒去做了一件善事。原来东印度公司的神父马修早些时候看到广州街上乞儿不少,便发了善愿,要在拾翠洲建一个善堂,此事获得不少洋商响应,麦迪逊、颠地、查顿等洋商都有捐赠。今日善堂举办落成典礼,查顿也前去参加。马修神父正在典礼上念圣经,怡和洋行的一个洋伙计便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说,刚才看守货仓的中国伙计跑到商号报信,说货仓被一群暴民砸了,请查顿快过去看看。这事一传开,参加典礼的洋商也是人人吃惊,乱成一团。有不少洋商在那一带也有货仓,便商量着要一起过去看看。查顿走到台上说,现在情况还不清楚,大家就不要一起去了,暴民势大,万一有人被暴民打伤了反倒不好,就由他一人前去看看情况,说罢一个随从都没带,孤身一人跑到了货仓这边来。
查顿赶到货仓时,金大勇的兵士本已封了街,他表明身份让兵士放行,众兵士见他是洋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为首的一个兵士说,先前的军令是不许放人出来,并没有说不许放人进去,何况这人还是事主,又是洋人,于是大家便放了他进来。
查顿一进这条街便看到遍地狼藉,到处是散落的丝绸绢布、踩烂的茶叶和砸碎的瓷器。他前几天已经有所准备,货仓里的存货并不多,但想到这一场暴乱闹下来,不少洋商损失惨重,内心也很不平静。
查顿站在人群最后排看了半天,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见金大勇拿了鸦片,要带众百姓和张老道一起去衙门见官,心知这帮人是想在官府面前先占住理。想到此处,他冷笑一声,走了出来,高声喊道:“等一下!”
这一嗓子倒把众人给震住了,大家都在等着看这洋商有什么话说。查顿快步走到人群中央,高声骂道:“你们这帮强盗!抢了我的货物,还敢诬陷我!你们大清政府就没有律法吗?”然后转头指着金大勇骂道:“官兵难道不应该保护合法商人的利益吗?你不抓这些强盗,还要诬陷我,上帝会让你下地狱的!”
金大勇倒是愣住了,这要是一般人他早上去几个耳光打过去了,但眼前这个洋商胆子太大,貌似有很强硬的靠山,这一下子倒把他唬住了,一时也不敢怎样,便乍着胆子问道:“这位洋先生尊姓大名?”
查顿把西装衣襟正了正,面向众人昂然答道:“本人是怡和洋行的查顿,也是这间货仓的货主,你们砸烂的东西中间就有我的货物!你们这群暴民!我要去官府告你们!”然后对金大勇挥挥手道:“你还不快点把他们抓起来?”
金大勇见这洋商半点面子都不给,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当着这么多老百姓的面对他呼来喝去,简直把他当自家奴仆使唤,脸上实在是挂不住,忍不住冷笑道:“你知不知道鸦片是我们大清朝严禁的东西?你的货仓私藏鸦片,已经触犯了律法!按大清律,私贩鸦片,要枷号一个月,再发配充军!你大祸临头还敢这么嚣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查顿问道:“你说我私藏鸦片,证据在哪?”
金大勇道:“这里人人都是人证,鸦片还在这里呢,难道你还敢抵赖?”
查顿用手向人群一指,不耐烦地道:“这些人都是强盗,怎么能算是人证?我亲眼看见这些鸦片都是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的,怎么能说是我私藏鸦片?你们还敢诬陷好人!”说着自己冲到人群里拉了一个人出来,指着那人道:“喂!就是你!我刚才看见是你把鸦片扔在地上的!你自己说是不是?”
那人吓得面如土色,畏畏缩缩地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说。查顿却不肯放他,伸手从他口袋里一掏,果然摸出一块鸦片,原来这人刚才趁乱还私藏了一块。查顿气急败坏地叫道:“这下你们也亲眼看见了!这是他的鸦片!你们这些强盗,竟然还诬陷我,难道不怕上帝惩罚你们吗?”说着便抽了那人一耳光。
金大勇见查顿气焰嚣张,把众人视为无物,心中大怒,但想想还是不敢动手,只叫嚷道:“你好大的胆子!闲话休说,你跟我们一起去衙门走一遭!”
张抱朴在一旁见这洋商实在是嚣张跋扈,心中很是生气,这会儿见查顿背对着自己,便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暗暗扣在手里,趁人不注意,用手指一弹,那块瓷片便向查顿后脑勺飞去,恰好此时查顿一转身,那瓷片正中查顿额角,顿时鲜血长流。查顿“哎哟”一声,捂住额头,那血还是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众人先前只是被查顿的气势一时唬住了,所以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虽然没瞧见到底是谁动的手,但这会儿见已经有人带了头,胆子立刻就大了,齐声高喊:“打打打!打死这奸商!”纷纷从地上捡起石块等杂物对着查顿就是一顿猛砸,连站在查顿身旁的金大勇都挨了不少下。
金大勇见这么闹下去不是事,万一把人打死了,自己身上干系不小,便扯着大嗓门喝道:“都他娘的给我住手!”他这一声吼起来,又把大家给镇住了。金大勇再看查顿,颧骨上又乌青了一块,西服上也沾了好多泥污,好不狼狈。
查顿见众人住了手,便又站得笔直,用手理了理鬓角,也顾不得额角的血还在往下流,大声叫道:“你们这些暴徒!强盗!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等着瞧!”说罢,扒开人群便往外走。金大勇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叫人抓他,人群呼啦一下闪开一条道,大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查顿独自一人扬长而去。
张抱朴见查顿走远了,冷笑道:“哼!此等奸商正应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才是!只看不出这老鼠一样的东西居然还是个铁头老鼠!”这话说得众人都哄笑起来。
金大勇见已经耽搁了不少工夫,便对张抱朴拱手笑道:“张道长,时候不早了,就请您随咱们去一趟衙门吧!”张抱朴抱拳向众人一拱手,转身道:“金军门请!”说罢迈步便走。
“打死铁头老鼠!”、“严禁鸦片!”、“张道长真是一条好汉!”、“皇上万岁!大清江山万万年!”……众人一边乱七八糟地大呼小叫着,一边簇拥着张老道向臬司衙门而去。张抱朴昂首挺胸走在最前头,满面春风,笑得嘴都合不拢,丝毫不像个待罪的囚犯,倒像是个得胜归来的将军。此时一阵轻风吹来,张老道好不惬意,忍不住拈须笑道:“快哉此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