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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撤退(9)


  陆军元帅的电报,到来的时机是不可能更糟糕的了。最高司令此刻正在床上撑坐着,他的右膝由于受伤而用石膏固定着,而蒙哥马利对此一无所知。然而,艾森豪威尔心绪不宁,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在9月1日,也就是4天以前,他把盟国远征军最高司令部的主要部分留在伦敦,自己来到欧洲大陆亲自指挥。他在格朗维尔附近的朱卢维尔设立了一个小小的进军指挥司令部,这个司令部远远不能满足需要。由于各路大军运动速度惊人,结果艾森豪威尔滞留在离前线400多英里的地方——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电话或者电传设施。除了无线电和一个基本的传令兵系统之外,他无法立即与在战场上的指挥官们交流。除了这些战术上的不适外,他又受到了身体上的伤害,那是他对主要指挥官们进行的一次例行飞行访问之后受的伤。9月2日,他在沙特尔[56]与美军高级将领们开了一个会,返回的时候,由于风大和能见度低,艾森豪威尔的飞机无法在司令部的机场上降落,而是在他的别墅附近的海滩上降落的——是安全降落,不过在尽力帮助飞行员把飞机拖离水边的时候,艾森豪威尔严重地扭伤了右膝。这样一来,在战争的这个极其重要的关头,正当最高司令试图控制地面战役,而由于事件发展得如此迅速,有必要立即做出决定的时候,艾森豪威尔却动弹不得了。

  尽管蒙哥马利——对布拉德利和巴顿来说同样如此——可能感到,艾森豪威尔“完全不了解地面作战的情况”,但只是距离才使得这种论点说得通。艾森豪威尔优秀的、英美参谋融为一体的参谋部,对战场上日复一日的形势的认知,比他的将领们所意识到的要多上许多。虽然他期望作战指挥官们能够表现出主动性和敢作敢为,但只有最高司令和他的参谋们才能够综观全局,并做出相应的决定。老实说,在这个过渡阶段,虽然艾森豪威尔正在亲自控制,但似乎又缺乏一个明确的方向,而这在某种程度上又是由于最高司令角色的复杂性所致。联合指挥绝非易事,由于艾森豪威尔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并且不折不扣地执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计划,才使得这个系统运转了下来。为了盟国和睦的利益,艾森豪威尔可以对战略进行修改,但不会把小心谨慎的习惯抛到九霄云外,正如最高司令后来所说,他无意让蒙哥马利“像一把匕首似的孤军朝柏林大举猛攻”。[57]

  他对蒙哥马利不只是容忍,还一次又一次地让步,这往往让他自己的美国将领们愤怒。然而似乎蒙哥马利却“总是什么都想要,但一生中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快过”。[58]艾森豪威尔说,他理解蒙哥马利的怪癖,而这个英国人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怪癖。“注意,人们告诉过我他的童年,”艾森豪威尔回忆说,“当你举行一场比赛,比赛的一方是伊顿公学和哈罗公学[59],而另外一方是一些不入流的学校的时候,有些入伍的年轻人就感到有点自惭形秽。这个人一生都在试图证明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这位陆军元帅的看法,却清楚反映出他的英国上级有关盟军应该如何作战的信念。

  尽管是可以理解的,但蒙哥马利在提出这种看法时所表现出来的傲慢,却总是让美国指挥官们感到不舒服。艾森豪威尔是最高司令,又得到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广泛授权,他首要关心的是把盟军聚集在一起,迅速赢得战争。盟国远征军最高司令部的一些参谋,包括许多英国人,都认为蒙哥马利难以忍受,也都说他让人难以忍受,尽管如此,艾森豪威尔却从未评论过他,除了在私下里同他的参谋长比德尔·史密斯议论之外。事实上,最高司令对蒙哥马利的积怨,比任何人知道的都深得多。艾森豪威尔感到,这位陆军元帅是“一个精神变态者……这样的一位自我中心者”,以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完美的……他一生中从未犯过错误”。现在艾森豪威尔不打算让他犯下一个错误。“拆掉在瑟堡的美国人这堵东墙,”他告诉特德,“当然不会补上要赶往柏林的英国人这堵西墙。”

  虽然如此,与英国爱将之间越来越大的不和,仍然让艾森豪威尔深感不安。最高司令决定,在之后的几天内,他将与蒙哥马利会晤,力图澄清他所认为的误解。他将再次详细地解释他的战略,希望能得到同意,不管那个同意会来得多么勉强。会晤以前的这段时间里,有一件事情他明确表了态。他坚定地拒绝了蒙哥马利的孤军挺进计划,以及他进军柏林的申请。9月5日晚,在一封给陆军元帅的密码电报中,他说道:“我虽然同意你有关向柏林的一个强大而又猛烈地挺进的构想,但我却不同意它在这个时刻发动却不进行其他的一切部队调动。”最高司令认为,“西线的德军大部现在已经被消灭了”,应该利用那个成功,“立即突破齐格菲防线,在一个广泛的前线上渡过莱茵河,并夺取萨尔河和鲁尔河。我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来做这件事”。艾森豪威尔认为,这些步骤将“钳制德国的主要工业区,并在很大程度上消灭它进行战争的能力”,艾森豪威尔继续说,开放勒阿弗尔港[60]和安特卫普港是绝对重要的,然后才能发动进入德国的任何“强大的挺进”。但是眼下,艾森豪威尔强调,“不管怎么重新安置我们当前的资源,都不足以维持向柏林的挺进”。

  艾森豪威尔的决定用了36个小时才到了蒙哥马利那里,而且到达的又只是电报的后半部分。这结尾的两段,蒙哥马利是在9月7日上午9点收到的,开头的部分直到9月9日才到达,那是又过了48个小时之后。蒙哥马利认为,艾森豪威尔的电报再次证实,最高司令“脱离战斗太远了”。

  从蒙哥马利所收到的电报第一个片段可以足够清晰地看到,艾森豪威尔拒绝了他的计划,因为该片段中有这么一句话:“不管怎么重新安置我们当前的资源,都不足以维持向柏林的挺进。”蒙哥马利立即发出一封电报,激烈地表示不同意。

  随着追击的减弱,蒙哥马利最担心的事情正在变成现实:德国人的抵抗正在变得顽强。蒙哥马利的电报尤其集中在补给品的短缺上,在电报中,蒙哥马利声称只得到了他所要求的一半,因而“我无法这样长久坚持下去”。他拒绝从朝柏林大举猛攻的计划上偏离开来。在他的电文中,立即开放安特卫普这个极其重要港口的明显必要性甚至都没有提及,却强调说:“一旦加来海峡有一个港口能为我运转,我就将另外需要大约2500辆载重量为3吨的卡车,外加平均每天约1000吨的空运物资,以使我能够赶到鲁尔河并最终到达柏林。”由于这全都“非常难以解释,”因而陆军元帅“不知道是否可能”让艾森豪威尔来看他。他坚信不疑,认为最高司令的决定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他确信自己的计划能奏效,拒绝承认艾森豪威尔的拒绝是决定性的。但他无意飞往朱卢维尔去尝试改变艾森豪威尔的主意。这样的外交手腕不是他性格的组成部分,尽管他充分意识到,能够让对方采纳提议的唯一希望,就是要与最高司令面对面会晤。蒙哥马利既愤慨又激动,等待着艾森豪威尔回复。当伯恩哈德亲王来到司令部向他表示敬意的时候,发现这位英国陆军元帅几乎正与世隔绝,焦躁易怒。

  伯恩哈德是在6日晚上来到法国的,带着一小批参谋人员、三辆吉普车、他的名叫马丁的锡利哈姆犬[61],以及一个鼓鼓的公文包,里面是荷兰地下组织的报告。他们一行人乘坐三架达科塔型飞机,在两架战斗机的护航下飞到欧洲大陆,伯恩哈德本人开着其中一架。他们从亚眠[62]机场开车前往北边50英里处的杜埃,并在7日一大早便动身前往比利时和布鲁塞尔。在位于莱肯的司令部里,亲王受到了霍罗克斯将军的接待,霍罗克斯把他向蒙哥马利的参谋们做了介绍,并把他带到陆军元帅的面前。“他的心情很坏,显然不高兴见到我,”伯恩哈德回忆道,“他心事重重,而且可以理解的是,王室成员在他的地区出现,是一种他不能够轻易免除的责任。”

  这位陆军元帅以这次战争中最伟大的英国军人而知名,用伯恩哈德的话来说,这个名气使得他成了“几百万英国人心中的偶像”。36岁的亲王对蒙哥马利心怀敬畏。与艾森豪威尔的无拘无束、几乎随便的举止不同,蒙哥马利的举止让伯恩哈德难以轻易地与他交谈。从一开始,蒙哥马利就言辞刻薄且直言不讳,他向伯恩哈德清楚地表明,伯恩哈德在他的地区出现“令他担忧”。蒙哥马利既不圆通,也不解释,情有可原地告诉亲王,要访问那支荷兰部队的司令部是不明智的——那支部队就是艾琳公主旅,隶属于英军第二集团军,驻扎在迪斯特附近,离前线还不到10英里。伯恩哈德是荷兰武装部队总司令,他非常想访问迪斯特,并没有立即对此做出回答,相反,他开始讨论荷兰抵抗力量的报告。蒙哥马利无视他的讨论,又返回到原先的话题,告诉亲王:“你不可住在迪斯特。我不能允许。”伯恩哈德被惹恼了,他不得不指出,他是“直接在艾森豪威尔的领导下供职,而不是在陆军元帅的指挥之下”。这样一来,根据伯恩哈德对这次会晤的记忆,从一开始,“不管对错与否,我们就互相留下了坏印象”。([63]事实上,后来艾森豪威尔支持蒙哥马利有关迪斯特的做法,不过他也确实说过,伯恩哈德可以待在布鲁塞尔,“靠近第二十一集团军群司令部,那里可能需要你的出现”。)

  伯恩哈德继续回顾地下组织的报告中所反映的荷兰形势。蒙哥马利被告知,德国人从9月2日就开始撤退,瓦解了,随之又被告知了抵抗组织的构成。伯恩哈德说,就他所知,这些报告是准确的。按伯恩哈德的说法,蒙哥马利反驳说:“我不认为你的抵抗人员能够对我们有多大用处。因而我认为这一切完全没有必要。”陆军元帅的直言不讳令伯恩哈德着实吃了一惊,他“开始意识到,蒙哥马利显然不相信来自我在荷兰的特工人员的任何消息。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几乎不能责怪他。我推测,对他在进军过程中从法国和比利时的抵抗力量得到的那些误导的信息,他已经有点厌烦了。但是,在眼前这件事情上,我认识那些牵涉到的荷兰抵抗组织,我认识那些主持抵抗组织的人,而且我知道这些信息确实是正确的”。因而他坚持自己的看法。伯恩哈德让陆军元帅看电报档案,引用一个又一个报告中的话,并提出了一个问题:“有鉴于此,你为什么不立即发动进攻呢?”

  “我们不能依靠这些报告。”蒙哥马利告诉他,“恰恰因为荷兰抵抗组织声称德国人从9月2日就开始撤退,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仍然在撤退。”伯恩哈德不得不承认,撤退“缓慢了下来”,而且也有“重组的迹象”。不过在他看来,仍然有立即发动进攻的充分理由。

  蒙哥马利不为所动。“不管怎么说,”他说道,“尽管我非常想发动进攻并解放荷兰,但由于补给的问题,我无法这么做。我们缺少弹药。我们的坦克缺少汽油,倘若我们确实进攻的话,那些坦克就可能会陷于困境。”伯恩哈德深感震惊。他在英国从盟国远征军最高司令部以及他本人的顾问那里所得到的信息,都使他确信,荷兰的解放将是几天之内的事情。“自然我想当然地认为,蒙哥马利作为现场指挥官,对形势的了解强过其他任何人,”伯恩哈德后来说道,“然而我们绝对了解德国人的每一个细节——部队的兵力、坦克和装甲车的数量、高射炮的阵地——而且我知道,除了在最前线上的抵抗之外,后面没有什么力量。我担心死了,因为我知道,随着每一天的过去,德国人的力量也将增长。我无法说服蒙哥马利。事实上,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无关紧要。”

  然后蒙哥马利非同寻常地披露:“我也像你一样,急切地要解放荷兰,但我们打算用另外一种甚至更好的方式来解放荷兰。”他停顿了下来,想了一会儿,然后几乎称得上勉强地说道:“我正计划在我的部队前面进行一次空降行动。”伯恩哈德大吃一惊,立即有若干个问题来到他的头脑。计划在哪个地区空降?空降行动将在何时进行?目前的进展如何?然而他却忍住了,没有问。蒙哥马利的态度表明,他不会再说什么话了。行动明显处在计划阶段,亲王得出的印象是,只有陆军元帅和他的几个参谋知道这个计划。虽然没有被告知更多的细节,伯恩哈德现在却心怀期冀,荷兰的解放仍然就在眼前,尽管蒙哥马利原先谈到补给欠缺。他必须有耐心,必须等待。这位陆军元帅的声望是令人敬畏的,伯恩哈德既信任这个声望,也信任这个人本身。亲王感到又有希望了,因为“不论蒙哥马利做什么,他都会做好的”。

  艾森豪威尔还是同意了蒙哥马利的要求,于是定于星期日也就是9月10日会晤。他并不特别期待他与蒙哥马利的会晤,也不期望像他原先预料的那样,这位陆军元帅会发表一些喜怒无常的言论,然而却有兴趣了解,在蒙哥马利作战行动中的一个方面上,有了一些进展。尽管最高司令必须对所有的空降计划予以批准,但却允许蒙哥马利对盟军第一空降集团军进行战术上的使用,允许他在涉及部队的使用上制订一个可行的计划。他知道,起码从4日开始,蒙哥马利就一直在悄悄探讨进行一次空降行动,以便渡过莱茵河夺取一个桥头阵地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