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和清冷的目光落在她弯曲的背脊上面,只见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浅黄色窄袖衣,雪白裙子,一头半干的乌黑秀发披散在瘦弱的背部,没有任何珠宝的装饰,与白天初见面时衣着鲜艳俏丽却也华丽的模样完全不同,看上去很素净。
他拍了拍兔子,清和的声音朗朗说道:“你既拜我为师,我便把一些规矩讲给你听。做我的弟子,一不能作奸犯科,做出违背良心之事,二是必须尊师重道,谦逊勤奋,三是不能以所学欺人。你若能做到,我便收了你这个弟子,若是不能,刚才那个头就算你白磕了。”
嘁!她就算做得到也懒得遵守呢!
斋亭见他年纪轻轻的说话却跟学堂里的夫子一样老气横秋,一听完顿时就要跳起来拍拍屁股回房睡觉了,一抬头就见到叔叔那足以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只好缩了回去,低着头闷声道:“弟子谨遵老师的教诲。日后一定奋发图强,本本分分,让老师以我为荣。”
暄和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好,从此以后,你我便是师徒了。”
斋亭抬起头好奇地问:“师父,我是不是要跟着你学术法呀?”
还没等暄和开口回答,相朗君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谁跟你说学术法来着?你连书本上的字都没认全,有什么本事学术法?你好生地跟着你师父认真读书,要是再跟以前一样顽劣不堪,看我怎么收拾你。”
斋亭连忙缩了脑袋,不再言语。
“天色不早了,还不快歇息去!记住明天一早就来给你师父请安,不得偷懒!”相朗君道。
斋亭委屈地摸了摸扁扁的肚子,道:“叔叔,我还没吃饭……”
相朗君生气地把眼一瞪,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再好的山珍海味给了你也是浪费……”说着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对暄和十分客气地说道,“天色已完,先生劳累了一天,实在辛苦。在下已经吩咐下人准备了饭菜,请先生……”
他已经把对暄和的称呼该为“先生”了,这“献媚”的速度真是别人望尘莫及的。
斋亭低头暗暗地将叔叔鄙视了一番。
暄和看着相朗君淡淡说道:“相老爷不必客气。我在房间里吃就好。”
“是。厢房也已经给您备好了,先生请。”相朗君说着亲自领着暄和,由两个丫鬟在前面提着灯笼往后边的厢房走去。
斋亭楞楞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那个泪奔啊!今天是什么状况?叔叔虽然不打她了,可眼前这个人还是她的亲叔叔吗?怎么看起来就像的半路认的?
她万分委屈地扁嘴看向老管家。老管家急忙凑上来,心疼地说道:“小姐不哭。老爷哪里真的不肯让小姐吃喝?他说的是气话,等气消了还要担心你吃得多不多,够不够好。饭菜早就备下了,老朽这就叫人送到小姐房里去。小姐累了一天,又担惊受怕的,用了晚饭就早些休息吧。”
听听这话,还是老管家疼她。
斋亭感激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您老最了解叔叔,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人?”
老管家也是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斋亭只好带着一肚子疑问回了房间,用了晚餐之后躺在窗前的一张软榻上歇息,一边看着书翠铺床,一边想着今天的事情,却越想越疑惑,越想越好奇暄和的来历。
他说他是术师,可是术师有道术师、仙术师、灵术师以及道行最高的神术师,而他是其中哪一类?又是在哪里当术师?怎么和叔叔认识的?叔叔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对一个术师那么客气恭敬?那个暄和,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还当了她的老师,斋亭真是越想越觉得不安。
她想了又想,在软榻上辗转反侧。
她想要冲出去向叔叔问一个明白,又怕叔叔火气未消,见了她又骂又打,只好作罢了。
脑袋下枕着软软的枕头,窗边的凉风吹了进来,她不禁有些倦意了。她只在山里面呆了一个白天,却好像在那茂密的山林里躲了好多好多天一样,倦意一袭上来,人便很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月当空。
琅苍城的夜,寂静无声,凉风习习。
相府西侧的厢房中,亮着一点昏黄柔和的烛光。
暄和静静地坐在灯下看书。许是刚刚洗完澡,长发微带湿气的披散而下,身上仅穿一件单薄的白色单衣,领口微微敞开,样子看起来仍旧那么脱尘绝俗,又多了几分慵懒的****。如果这幅衣领未开的慵懒画面让人们瞧见,不知有多少人会两眼爱慕地大声尖叫。
一只苍狼蹲在他的脚边,看着面前胖嘟嘟的兔子就着一个雪白小碟,一口一口啃着碟子中的零嘴,看得呵欠连天,不由得抬起一只肥大的爪子掩着嘴边打起呵欠来。
“大人,您真的要留在这里?”打完了呵欠,苍玉玩着兔子长长的耳朵,发出低低的声音。
月光从窗户外面倾泻而下,落在暄和的身上。只见他头上身上全都笼罩着朦胧的透明的皎洁光芒,美丽得不似人间所有。
暄和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落在地上自己的影子上面,许久才开口道:“琅苍城的情况太不寻常了。”
苍玉点了点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面精光暗闪。
“王位空悬,秋原国失去了王气的庇护,难免会有妖兽出现在各地袭击百姓,这是正常的情况。不过——在一个月之内妖兽接二连三地出现,似乎太频繁了。”苍玉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便道:“大人是怀疑……”
暄和轻轻地点了点头,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沉重:“妖兽频繁出现,除了因为国无明君,难道不可能是因为人为么?”
即是说,有人故意将妖兽放进琅苍城。
可是什么人有如此的本事?是什么如此胆大妄为?又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的?
苍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缓缓地站了起来,静静地望着暄和。
“苍玉,我已经将你送人了,你不必再跟着我。”暄和重又看着书,突然话锋一转,淡淡地说道。
苍玉一愣,跳了起来。它身形高大,一跳之下头部差一点就撞上屋顶的横梁,连忙缩了缩,可落回地面上时,整个房间仍旧为之一震。
“大人!这……这……”苍玉结结巴巴地说着,焦急不已。主子真将它送人啊?
“相小姐还是小孩子脾气,有你在暗地里保护着她,我比较放心。”
苍玉嗤地傲然地冷笑一声:“她凭什么……”突然,苍玉不说话了。它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蓦然两眼放光地瞧向暄和平静淡然的面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苍玉端端正正地站了起来,昂首挺胸,尾巴一甩,便消失在房中。
暄和朝它刚才站立的地方睨了一眼,继续看书。
这本书是从隔壁的书房里面随手抽来的。为了方便,相朗君安排了书房隔壁的这一间厢房让他居住。虽说是书房的隔壁,可琅州首富家里随随便便一个房间也毫不逊色。房间很是宽敞,分成了里外两处,中间以一扇雕花拱门隔开,里里外外处置得很是简约大气。
暄和心想着妖兽的事情,因此看书实际上是心不在焉,一页页地翻了过去,书上写着什么他却一点儿也不在意。突然翻到其中一页,密密麻麻的黑字上面忽地冒出了一幅以朱砂描画的张牙舞爪的猛兽。
醒目的朱红色随意勾画出猛兽大致的形状,显得潦草幼稚,不用想也知道会在书本上面乱涂乱画的人是谁,暄和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莞尔一笑,笑过之后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烛火。
相斋亭!
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划出轻轻地划出这三个字,然后五指向前方轻轻一抓,紧握成拳,似乎是抓住了什么东西要将之紧紧地握在掌中。
兔子睁大红红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暄和对着它地声说道:“你也看见了。她是很聪明机灵的孩子,可是再多的聪明机灵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他顿了一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靠一点小聪明的走不远的。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教,会好的。”
兔子听明白了他的话,一溜烟地爬到他的膝盖上,歪着脑袋。
暄和脸上浅浅的笑容又变成了一抹无奈的苦笑,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道:“不过,作为她的老师似乎也不容易啊!不想了,歇息吧!”
夜色深深。
家家户户都进入了睡梦当中。
连绵的山脉拥抱着这座繁华的城镇在此刻沉沉入睡。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当中,山风呼啸而过,掀起了一片茂密的枝叶,露出隐藏在枝叶后面的一双火红的、嗜血的眼睛。
呼!
大风一吹,枝叶摇动。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睡醒了,一双双火红的眼睛陆陆续续地睁开,在这茫茫黑暗中犹如一团团红色的鬼火,带着来自地狱的阴森诡异,虎视眈眈地盯着山下那座沉沉入睡的城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