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贩卖骑兽是由民间和官府共同经营的,狩猎师们将狩猎得来的妖兽训练成为骑兽之后,带到集市贩卖之前都必须在官府办理相关证明的文书,相当于一种证明骑兽所有人的契约,上面主要分别写着卖方和买主的姓名户籍身份。买卖双方交易完成之后,除了在契约书上按下各自的手印,也需要有官府的盖章。当然,官府要向购买骑兽的人征收一部分税钱。
琅苍城负责办理骑兽事宜的衙门就设在官衙的北侧。负责处理骑兽事务的小吏拿着两份已经画押的文书,弯腰检查缚绑在骑兽左前蹄的铜环——这种铜环是官府专制的,每一头骑兽在售卖之前除了必须办理官府的文书之外,还要再骑兽的足蹄上戴一个可有文字号码的铜环,一旦戴上去就无法拿出来,这样一来才方便辨认每一头骑兽。
小吏检查无误,便带着文书望前面的府衙盖章去了。
此时在官衙用于招待来客的后堂的角落,灵槐和书翠正蹲在那里不断瑟缩——
“我们会被老爷打死的。”
“我们会被骑兽吃下去的。”
“我会宰了你——如果你还不了钱的话。”穿着破旧秋袍全身散发着酒气的刁昼跷起二郎腿坐在红木大椅中,恶狠狠地瞪向正端起茶杯的相斋亭。
这是否就是上得山多终遇虎?
他自认本领高强从未有过对手,出道十年来猎过不少妖兽,做过不少生意,从来就只有他耍狠坑人的份——虽然他不屑为之——今天居然被这么一个小丫头摆了一道,枉费他还自称世代都是狩猎师——狩猎师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幸亏这件事情还没有传扬出去,不然他以后还有面子在狩猎师的队伍中混饭吃吗?
可恶!一定是自己喝太多酒——对对对!没错!一定是一向千杯不醉的他今天不小心喝过头,醉醺醺地才会被吓这个丫头的天真外表给骗了,才会一时头脑发昏地在拿到钱之前就往契约书上按手印。
话说回来,是谁说小孩子天真无邪的?面前这个不过十一二岁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一直笑眯眯的丫头哪一点跟天真无邪沾边了?古人坑我也!
“哪——莫要生气。莫要生气。”斋亭的小脸在茶水的白色烟雾后面笑得极其甜美,“你刚才也看见啦,这官衙里的人认识我,我就是城里第一富贾相家的小姐,货真价实,绝对没有骗你,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热情地请我们坐在这里面喝茶。放心!相家人从来不会亏欠别人一分半毫。”
还说不会欠钱?现在不是正欠了一大笔吗?
“哼!最好如此!”刁昼再次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别摆出这样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啊,你看你把我的丫鬟吓得不敢转身看你了。大家既然能做成一桩生意说明彼此有缘,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做第二桩生意——你瞪我干什么?跟我做生意很勉强吗?有多少人想和相家做生意……”
突然,哒哒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迅速地由远及近。
“相——斋——亭——”
伴随一声怒吼出现的是气急败坏的相朗君,两道杀气腾腾的目光扫在斋亭身上,抬起右手,手里的折扇就朝她的头顶劈了过来。
啪!
折扇带着迅疾的风从斋亭鼻子前刮过,打在她面前的红木桌上,应声断成了两截。斋亭这才反应过来要逃——必须逃——很明显,她家叔叔的火气超出了她的预料。
斋亭当即扔下茶杯,可仅仅来得及扔掉茶杯。
相朗君手腕一翻,手里的半截折扇就劈向她的脸面。
“啊——会毁容的……”斋亭着急地抱头准备挨打,蓦地整个人向后仰,连人带椅子被往后拖离了一段距离。斋亭瞪大了眼,松了一大口气,转头见是刁昼及时抓着椅背把她给拉开了。她急忙跳起来抓住他的衣袖道,“付账的人来了。你快点找他要钱去。”
“喂?他就是你的家人?”刁昼不可置信地问道。
“让大叔见笑了。这位是我家叔叔。”
“哦?”他顿了一下,蓦地瞪着斋亭,“你别告诉我,你买骑兽并没有经过家中长辈的同意。”
“啊?”斋亭捧着脸眨着充满无辜的大眼睛,“啊!我忘记了。”
她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
“你忘记了?”相朗君扔掉断了的折扇,一步一步地朝斋亭走过去,“我没有记错的话,今早咱们叔侄俩用了整整一顿早餐的时间非常热烈地探讨过这个问题。相斋亭,叔叔我交代过什么话你还记得吗?嗯?不会才出门你就把我说过的话当耳边风了吧?
“没有没有!”斋听了连忙摆手否认,“叔叔的教导侄女我一直铭记于心。”
“铭记于心?”相朗君将拳头握得噼啪作响,“你倒说说,我教了你什么?”
“呃……”眼珠子转动了几圈,似乎具体的教导一丁点也想不起来。斋亭呵呵地傻笑了两声,“嘛嘛——现在不是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吗?例如我们相家人行事堂堂正正,从来不占别人半分便宜。眼前还欠着别人一大笔债,叔叔不觉得应该先还了吗?”
“哦?我什么时候欠债了?”相朗君目光一转,看向她身边全身散发着酒气的邋遢大汉,额头的青筋又跳了跳,“你就是卖骑兽的狩猎师?幸会!幸会!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刁昼。令侄女买了一头骑兽,价格是三百……”
“我知道了。”相朗君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契约文书呢?”
刁昼闻言把文书拿到他面前。
相朗君慢慢地看了一遍,淡淡道:“不仅两人都按了手印,连官衙的大印也盖好了啊。”
斋亭点点头:“我们在等叔叔的时候就已经请官衙里负责骑兽事宜的小吏给我们盖上印章了。这样一来这桩生意就不能反悔了。”所以没人要的臭叔叔你就快点还钱吧!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侄女——很好!很好!很好!”最后一个“好”从牙缝里用力地说出来,相朗君将文书啪地拍在斋亭头顶上,“你就快点把欠下的钱一文不少地还了吧。相家人是绝对不会欠钱的,你可不能辱没门风啊!好了,叔叔还有生意要谈,先走一步。”说完转身唤着蹲在墙角的两个丫鬟准备打道回府。
“咦?叔叔,我的钱不都在你那里吗?”斋亭双手拿着契约文书,一脸天真地说道。
相朗君不耐烦地回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你别装傻了,没人要的叔叔。我爹娘留给我的巨额财产不是交由你保管吗?你别以为我年幼无知就可以偷偷私吞我的财产。”
听着她面色不变神态从容地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刁昼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直流,心里开始八卦地想: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轻易说出来,莫非相家叔叔与侄女两人面和心不和?莫非相家叔叔真的私吞了长兄留给女儿的财产?莫非这叔侄俩已经成为死对头……
“咦?你刚才说什么?谁没人要?”相朗君回身拉扯着她头顶精心梳成的两个双鬟,一脸不爽,“你有胆子再说一遍,谁没人要?是谁没人要?”
“你没人要,叔叔。”斋亭正视着他认真地说道。
啪!
额头上的青筋发出断裂的声音,相朗君脸上狰狞的表情显示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臭丫头,你欠揍是不是?你不想想是谁在你还在吃奶的时候就既当爹又当娘的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为了你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叔叔毫不犹豫地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推掉了多少大好姻缘,可谓是用心良苦呕心沥血。要不是你,你现在早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婶娘和一群围着你喊着姐姐姐姐的弟弟妹妹……”他顿了顿,痛心疾首地捶胸,“不想我一番心血到头来却被你这丫头拿来讽刺,大哥大嫂啊——你们在天有灵看看吧——”
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他不觉得在官衙里大喊大叫很丢人吗?幸亏这里是官衙的后房,要是在前面大堂,相家的脸面可都丢光了,到时候她爹娘才死不瞑目呢。
斋亭挥挥手,毫无一丝歉意地说道:“要是我爹娘在世,他们现在早替我还钱了。”
“……”亲爱的大哥大嫂,我现在可否动手掐死你们的女儿让她下去与你们团聚吗?相朗君现在才发现,他家的侄女很不可爱,非常不可爱!像她这种年龄的女孩子不应该是娇俏可人,笑靥如花,清纯如水吗?可她所说的这些话,无一不是狠狠地攻击他最脆弱的地方,并且是面不改色地攻击。
白养了!真是白养了!
相朗君表示很揪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叔叔被伤害了,心里很难受,恨不得找一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从此不见天日……好伤心啊!好伤心——我什么都不知道,钱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我不知道……”他两眼放空,嘴里不断地呢喃着,走到墙角边蹲了下去。
“那么叔叔有带银票吧?你把银票给我之后再伤心。”斋亭仍然面不改色地说道。切!又不是没见过他耍这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叔叔别逃避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改变不了负债累累的事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对!叔叔是知道钱放哪里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够了!”一声怒吼从叔侄俩身后响起,斋亭和相朗君同时闻言回头的瞬间,一把锋利的短刃从他们两人中间刷地一闪而过,钉如后面的墙壁上,不断颤抖的刀身闪动着银白的光芒。刁昼高大的身躯矗立在他们面前,本来就凶神恶煞的面孔此时就像发怒吃人的野兽,发出令人心里发颤的怒吼——
“我不管你们怎么说,现在——马上——立刻——把钱给老子!老子还要去喝酒呢!再不给就把你们的手指留下来当下酒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