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琅苍城北的相家,拥有“第一富商”的称誉。从十多年前搬到琅苍城开始,相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商号遍布大江南北,不单成为琅苍城赫赫有名的大商贾,名号在秋原国许多地方也是相当响亮。
迈进朱漆大门,只见到处金碧辉煌,轩檐楼饰中透出华丽富贵,在花草掩映中更显秀丽精致。相家被誉为“第一富商”,府邸的华丽和精致自然也是城里第一。只是随处可见守卫的护院,甚至连远处的楼阁顶端也有护院看守着,严密程度令人咋舌。
斋亭一进门就板起一张小脸,冷冷的目光扫过随处可见的护院,嘴边噙着一抹冷笑。
“小姐回来啦。”年过五十岁的相管家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望了望她的身后,“小姐一个人?怎么没见灵槐和书翠?”
“她们在后头呢,我走得快。”
老管家眉头一皱,念叨起来:“这两个丫头,越来越懒了。小姐都已经回来了,她们也不赶紧跟着。”
斋亭笑了笑,一边走进屋里一边把解下来的披风扔给迎上来的侍女,问道:“我有点渴了,有杏仁茶吗?”
“有有!小姐还没回来我就让人准备了。”老管家连忙道。
“你叫人待会儿拿到我房间来。”
“是。”相管家应道。看着自家小姐进了屋坐也不坐一下,提着裙裾脚步快速地朝后院奔去,好像是有什么急事,眨眼间身影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相管家正疑惑着,只见一个人影在面前一闪而过,卷起了一阵秋风,差点就把他老人家撞翻在地。他站稳脚步定睛一看,却是自家老爷。平日里的风度翩翩此时不知跑哪里去了,卷气袖子气喘吁吁地往后院跑去。
“怎么回事?”相管家心里更加疑惑,回头看见灵槐和书翠低着头看着脚尖一脸心虚地慢慢走来,赶紧问道,“你们两人过来,好好地说说怎么回事?”
书翠的一张小脸吓得发白,委屈道:“我们也没办法啊。”
“嗯?”
“小姐她——买了骑兽。”灵槐说道。
“原来如此——不对!骑兽价值上百金,小姐哪里来这么多钱?”
灵槐期期艾艾地说道:“要不老爷怎么会生气呢。”
相管家恍然大悟。估计是自家小姐在自作主张地买了骑兽,然后唤老爷过去还钱。难道老爷气成那样。
“喂!你们这么多人,谁来告诉我这头骑兽要放在哪里?”一声粗狂的喊声传来,相管家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大汉拉着一头高大的猛兽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走了进来。府里的护院将他团团围住,他却不慌不忙地步步向前,疏懒不羁,那气势竟然没有人敢真的上前拦住他。凌乱的头发还插着一根枯草,衣衫破旧,满脸胡茬,更要命的是相管家还距离他十几步远就已经闻到他一身的酒气。
相管家似乎明白,自家老爷为何那样生气了。
这样一个不修边幅不知底细的狩猎师,表面看懒懒的,目光却极为深沉锐利,有着野兽般的眼神。而斋亭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就自作主张买了骑兽回来——老爷不生气才怪啊!
此时的相府上空传来了斋亭伴随着哭声的哀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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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升明月。
一轮秋月高高地挂在天边,皎洁明净,柔和的浅金色光芒照着一望无际的海面,以及临海的这座繁华的琅苍城。
秋蝉在月色下渐渐熄灭了最后的一个声嘶力竭的叫声,城里面户户熄灯入眠,白日里的喧嚣在此时静歇,变得十分安静。港湾里停靠着的大小船只,在海浪温柔的轻拍下慢悠悠地起起伏伏。
万籁俱寂。
月色盈盈如水,又像是一层薄薄的轻纱披在远处漆黑的海面上、柔软的沙滩上、海边的屋子上。
嘎!
一声奇异的叫声在寂静中响起,叫人毛骨悚然。
明净的月光下,有一个黑影从月亮里面飞了出来,朝着琅苍城的方向飞了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赫然是一只庞然大物。足足丈宽的巨翼在月下舒展开来,看上去好像是一头大鸟。
它振翅从月亮那边飞了过来,巨大的身躯却轻盈地飞过海面,嗖地一声从一些民居的屋顶上方飞过,眨眼间便消失在夜空当中,除了卷起一阵夹带着海腥味的大风之外,什么痕迹也没有。
嘎——
突然间大浪翻腾,一团黑影遮蔽了明月的光芒,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仔细一看,却是许许多多的黑点组成了这么一团巨大的黑影,朝着刚才大鸟飞过的方向成群结队毫无声息地飞过海面,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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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不经同意私自买骑兽的后果是屁股被两指宽的戒尺抽了十下,虽不至于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隔天起来那个痛啊——
斋亭小心翼翼地坐在鹅绒软垫上让书翠给自己梳着头发,镜子的自己长发披散,细看之下昨天出现的暗红色发丝已经恢复了乌亮的光泽,她松了一口气,一边暗自把昨天挨打之后咒骂自己叔叔的话重新念了一遍。幸亏自己机灵,眼看着躲不过一顿痛打就急忙往祠堂里面跑,当着祖宗的牌位叔叔当然不敢下狠手,要不然何止挨十下,叔叔简直就要打得她起不了身出不了门。
哼!不管怎样,骑兽总算的买来了。打归打,生气归生气,打完之后气消了,叔叔还不是如常地吩咐下人们把马厩清扫出来,顺便安排了那个狩猎师的住处。
“小姐今天还梳双丫吗?”书翠问道。
“梳别的吧。”
“那么给你梳个垂挂髻可好?”
斋亭点点头。只要不是双丫就行了。
灵槐在旁边挑选她今天要穿的衣物,问道:“小姐伤成这样,今天还要去书院吗?”
“去!非去不可!”说完臀部又是一阵疼痛,她龇牙咧嘴了一阵,才道,“不去的话不是人人都知道我挨打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还能走路为何不去?
灵槐摇摇头,道:“奴婢早劝过小姐了,你就是非买骑兽不可。何苦呢?”
“挨了十下换来一头骑兽,这生意不是很划算吗?等我熟悉如何驾驭骑兽之后,带着你们一起出去玩,你们就知道骑兽有多好了。”斋亭促狭地朝她们挑挑眉。
穿上一身天净沙色的长裙和同色襦衫和水红色芙蓉花纹的半臂,腰间系上香囊和如意形状的玉佩、装着香料的镂刻出团花图案的小金球,脚上是一双绣着玉兰花的锦鞋,头上两边各簪一支碧玉打造的小花,中间插着一把点缀着细小珍珠的半月形梳子。虽然才十二岁,但肌肤粉嫩,眉目如画,稚气未脱的眉宇间更是透出令人眼前为之一亮的灵秀之气。加上稍微的打扮,活脱脱就是一个明珠润玉般的璧人。
当然,如果没有看起来特别古怪的走路姿势的话。
斋亭忍着臀部的痛,一瘸一拐地走进小花厅。看也不看桌边正等着她一起吃早食的叔叔一眼,小心翼翼地轻坐在早铺上了软垫的凳子上,默默地端碗举箸。她不说话相朗君也不开口,小小的花厅除了偶尔屋外风吹过树叶传来的沙沙声,就只有碗筷相触时的轻微声响。
直到她吃饱了起身欲走,相朗君才开口:“你今天还去书院?”
斋亭回身,看着他平静的俊脸,孩子气地撅嘴:“去!昨天无故缺课,今天若不去,难道等着挨先生的戒尺吗?”
说这话明明就是还在记恨挨打的事情。相朗君放下碗筷,端坐着摆出当家的架势沉声训道:“你还不知悔改!从小到大,你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叔叔千万百计地宠着你,没想到你越来越胆大妄为。”
“不就是买了一头骑兽吗?”
“骑兽是能随便买的吗?你才几岁?你了解骑兽吗?如何饲养如何驾驭如何防范,你通通不懂便敢把骑兽买回来。万一发生意外,人命关天,这责任岂是你能担当的?”
斋亭咬了咬唇,不服气地顶嘴道:“那……那还不是你不肯给我买骑兽。”
相朗君深吸口气:“如果有用处,无论贵贱我都给你买,但是你要骑兽做什么呢?”
“我喜欢骑兽。”
“嗯嗯!喜欢的话你可以天天往集市跑,随便看随便摸,我没意见。”
斋亭怒瞪了他一眼,甩着腰间的小金球:“不一样——书院里那么多人家里有骑兽,就偏偏我们家没有。”
“哦?我倒不知道你们书院里个个都是贵家子弟。你倒说说,有多少人家买了骑兽?”
“跟咱们只隔了几座宅子的金家。”
“还有呢。”
“没有了。”
相朗君扬起一巴掌拍在她头顶上,怒道:“金家?不就是你跟金家小姐水火不容互相攀比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让你去书院是为了好好读书,你看你都读了些什么。因为不肯输了面子便自作主张买了骑兽,这种事情亏你做得出,真是辱没祖宗的脸面。”他顿了顿,一脸正经八百地接着说道,“金家算什么东西?家里除了藏书比别人多,出仕的子弟比别家多之外还有什么?你跟金家小姐相比哪里需要骑兽?直接拿钱砸死她就行了。”
斋亭一听,脸颊不由得抽了抽。明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为什么一出事挨打就是她?
“我话说在前头,骑兽我们家可以养……”
斋亭惊讶地眨眼,慢慢地扬起唇角笑了起来,只听见相朗君接着道:“不过约法三章。一是像昨天那样的事情下不为例,二是你只能在狩猎师的陪同下骑骑兽,三是无论何时,没有我的允许不可带着骑兽出城。”
“为什么不能出城?”斋亭不满地叫了起来。在城里面哪里有地方让她骑着骑兽尽兴驰骋?
相郎君冷哼一声:“你别以为说那些话就可以糊弄我。你若敢私自出城,你我从此断绝关系!”语毕,他拿起筷子往描绘着莲花吉祥图纹的瓷碗上面一敲,那个碗竟然裂成两半,相朗君平日总带着戏谑和笑意的眼睛里,此时目光暗沉,带着不可挑衅的威严。
斋亭的心里随着那裂开的碗而咯噔了一下,面对叔叔的目光,有一种所有的心事被尽数看透的感觉,面色有些不自然。她生气地撇了撇嘴,转身大步走出门,想了想,不甘心地回身问道:“叔叔不去升山吗?”
对于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相朗君却一点也不意外,淡淡回道:“人贵自知,我求尽本分而已。”
斋亭失望地垂下眼,蓦然抬起脸对他做一个大大的鬼脸便转身跑开了。
哼!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叔叔就是一个胆小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