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阳光洒落在藏海平静的海面上。海水是无比明净的湛蓝,犹如一匹无边无际的蓝色绸缎。生活在海边的人们早早就起来了,打渔的渔家,一早赶来码头购买新鲜鱼虾的人,码头搬运货物的苦力,船上的船夫,在此处交易货物的各地商人……顿时让这个宁静的港口热闹起来。
位于藏海边的琅苍城属秋原国的琅州管辖,乃是琅州州府之所在,一直是秋原国的富庶之地。这里靠近港湾,内可循着水路或陆路直达国内各州,外可通过海路去往临近各国,十分便利。因此港口每天往来的大小船只络绎不绝,来自各国各地的人在这里来来去去,各种各样的货物在这里进行卸运交易,完全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初秋的季节,天气格外地好,飒飒秋风顿时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琅苍城内,作为一方富贾的相家也活动了起来。相府的主人仅有两位,一个是相老爷相朗君。虽被人叫做老爷,实际上他还不满三十岁,据说十七岁就完全掌管了家里所有生意,靠着自己天资聪颖,精明能干,擅于审时度势,兼之长袖善舞,广结善缘,又肯吃苦耐劳,因此偌大的家业到了他手中之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相家是以做船队起家的,现在琅苍城出海载人运货的全是相家的船队,后来渐渐增加了贩卖干货、丝绸、香料等生意,可谓是富甲一方。
相府的另外一位主人就是相朗君的侄女相斋亭,年方十二。相家原本是南方的一个世族,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搬到了琅苍城定居,不知不觉也在琅苍城定居相近二十几年了。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相家却渐渐人丁凋零。家人一个个因生病或因意外相继去世,直到相斋亭两岁那年,父母双双去世,只剩下在兄弟中排行最小的相朗君与她相依为命。
用餐的花厅里,早早就摆好了细粥和几样精致早点、配粥的小菜。
“你又梦见那些东西了?”
一口细滑的蛋花粥刚刚入口,斋亭就差点因为坐在旁边的自家叔叔忽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而把自己呛着。本来刚睡醒,兼之昨晚做了噩梦,这会子精神气还没缓过来,经叔叔如此一问,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
叔侄两人吃饭的时候很少让下人在旁边服侍,这会儿下人们不是在别处吃早饭就是在外面听候差遣。斋亭扫了一圈花厅,才抬眼看向旁边发问之后一副悠然自若地吃早饭的很是英俊倜傥的青年男子。
“嗯。”斋亭应和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看起来很精神不济么?”昨晚被那个噩梦吓醒之后她明明立刻习以为常地倒头大睡,一点也没有被影响到睡眠质量,应该看不出任何痕迹才是。
相朗君挑了下那双飞扬入鬓的眉,道:“你一早起来就两眼无神,神色郁闷,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除了那个梦,我倒想不出还有何事让你如此在意的。再者,你梳了双环髻。”
斋亭怔了一下:“双环髻看不出什么吧……”
“问题是你平时不喜欢梳双环髻。”
斋亭静默了。
许多女孩子都喜欢梳双鬟髻,看起来既符合年纪又显得俏丽活泼,格外好看,可她嫌双鬟髻太过幼稚,平常是不肯梳,为此还总被叔叔笑话是老气横秋,没想到今日反而成了一个漏洞。
斋亭一脸挫败,举箸使劲地戳着面前一碟腌制小菜,嘟囔道:“就你心细眼精。”
相朗亭盛着第二碗粥,颇为无奈地说道:“谁叫我是既当爹又当娘呢?自然是要对你事事留心。不过你放心,你这个头梳得好,除了我这个对你关心备至且心细如尘的叔叔能够发现异样之外,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啧!我果然教导有方,教得宝贝侄女如此心灵手巧。”
斋亭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她实在是被那个噩梦搅得连一丁点打趣说笑的心情都没有。
每回做噩梦,头发里就冒出许多深红色的发丝,颜色很暗,在暗处不怎么明显,只是站在日光下总能看出几分暗暗的红色光泽。相家虽从前也是豪门世族,可若是往上追朔几十代的祖宗,也绝对和几百年前的神族八竿子也打不着。万一被人发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也是一个神族的盲目追崇者,拿她当笑话。
相家人爱面子,早就被她这个喜欢到处吹嘘的叔叔吹得全城上至百岁老叟下至三岁小孩都知道了,她作为侄女,能不有那么一丁点肖像叔叔的么?要是她成了相家的笑话,叔叔还不把她往死里整?
只见相朗君用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沉吟道:“你这个样子——终究不是办法。”
“嗯。”斋亭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心里对他的话并不抱任何期望。
所谓知叔莫若侄!通常,她这个叔叔用如此沉重严肃的语气跟她说话时,要么是另有所图,要么是他将要说出来的话是她难以接受的。
“要不请一个高人回来。”相朗君以一副长辈的口吻说道,“高人嘛,自然有高见。”
言之有理!斋亭立即点头附和。
见她点了点头,相朗君更是像今早出门被金子砸了脑袋一样,朝着她神采熠熠地笑了起来,道:“据闻从京都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年纪虽大了一点但依旧风度翩翩气度不凡,除了学富五车通晓古今,最难得的是毫无酸腐之气,为人风趣幽默。许多人家都争着聘请他过府当西席。不如我去将他请来。哈哈,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还是那句话——高人自有高见,也许他就有办法消除你的噩梦……”
她也冲着他甜甜地笑了起来:“叔叔,他比你还风度翩翩气度不凡吗?”
“比我差那么一点点吧。”
“那么他比你更加学富五车通今博古吗?”
相朗君这人别的不说,自信是相当地大:“我这人不轻易展露才华,不然任何人在我面前都是黯然失色。”
“那他的为人比你还风趣幽默?”
他低眸相当认真地想了一下,俊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绝无可能。”
斋亭笑得更加甜美地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他连叔叔你这样的才俊都比不上,还有何资格当相家大小姐的西席?叔叔你实在是太风趣太幽默了。”
“话虽如此……”可他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呢?什么叫“这样的才俊”?他是哪样的才俊?
斋亭在他如朝阳般俊朗灿烂的笑容中迅速地咽下最后一口粥,起身道:“叔叔慢用,侄女去书院了。”
相朗君还不死心,道:“那么请西席的事……”
“我正巧也有一件事跟叔叔商量。”
“哦。”相朗君放下碗筷,相当有兴致地听着。
“我一连数日都做了那个奇怪地噩梦,思前想后,觉得应该是最近城里面总出现妖兽的缘故……”
“嗯!言之有理!”
“现在一提起妖兽就人人自危,但骑兽就不同了——”她的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来,“要是叔叔能买一头两头骑兽在家,顺便给我一头,说不定危险时刻我还能跑得快些。”
相朗君一听,面色淡淡地喝了一口粥,夹起一小嘬小菜细嚼慢咽,才道:“我认为,请西席比买骑兽要紧多了。”
“叔叔,骑兽能带着我逃命,逃得很快。”
“只要你不出门就不需要逃命。”
“可是我要去书院啊。”
“这就是我请西席的原因。请了西席在家,你就不必去书院了。不去书院,你就不用害怕半路遇见妖兽,换句话说,骑兽也不必买了,可是省了好大一笔钱。你该知道,买一头骑兽的钱足够请一个西席在家里教你两辈子,还包吃包住包成亲生子呢。”
斋亭闻言深呼吸,前一刻还挂在小脸上的甜美笑容蓦地一收,目光清冷,回了两个字:“做梦!”
“你这是什么态度,叔叔我可是为了你的名声及安危考虑。咱们如今又不是普通人家,虽不及那些官宦世家,但好歹是琅州首富。别人家只有公子少爷进书院读书,几时听见哪家的小姐也在书院里头?且不说你天天和一帮毛头小子和平常人家的黄毛丫头混在一起,变得越来越叛逆,就是将来你要说亲事的时候,哪家公子敢娶你呢?”相朗君不禁有感于自己既当爹又当娘的辛苦,心里头一阵激荡,一连串的话就滔滔不惧地冒了出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再想想,万一在路上或者在书院里遇到了妖兽,你跑得了吗?万一你有个好歹,我怎么跟撒手去了地下享福的哥哥嫂子交代?”
“照你这么说,待在家里就不会碰到妖兽了?”
“虽说不一定……”相朗君放下碗,相当严肃认真地劝道:“就算妖兽到家里来了,最起码家里有那么多护院们,一时半刻也伤不到你啊。”也就是说,人肉那么多,等妖兽杀到她面前时吃都吃饱了,自然对短手短脚的她没有多大的兴趣了。
斋亭抹一把脸,瞪了自家叔叔一眼,扭头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