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四个人高马大的护院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平时里可靠稳重温柔体贴的灵槐姑娘此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居然面目“狰狞”地对着他们的小姐声嘶力竭地大吼，心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灵槐姑娘英勇无敌啊！要知道他们家小姐，年纪虽小，脾气可不小，除了老爷还从来没有人敢大声对她说话，更别说对她大吼了。
“小姐别想打什么坏主意，老爷一早就交代，到了外面小姐想买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卖骑兽！绝对不行！”
“喂喂……”斋亭也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你生什么气？我又没有拿你的月薪买骑兽。”
“老爷说了，不可以买骑兽。”
“灵槐，你是我的丫鬟。”斋亭心里有些不快了。
灵槐是个认死理的人。小姐是主子，老爷也是主子，而且是说话更有份量的主子。小姐的话要听从，可是老爷的嘱咐更加不能忘记。“奴婢铭记在心。可是老爷的交代，奴婢不敢不遵！”
斋亭也火大了：“老爷老爷，你明明是我的丫鬟，却把那个没人要的家伙挂在嘴边，你想反了不成？他说不能买就不买？那家伙为了省一点点钱就完全不理解我的心情，活生生就是一个守财奴。还说买什么都可以？骗谁呢？自从我跟他说能不能买头骑兽开始，他就连每个月的零花钱都不给我了，就算给也只给了几个铜板买几串糖葫芦，他当我是三岁小孩啊？谁要那么寒酸的零花钱啊？”
顿了顿，见灵槐似乎有些被她怨气冲天的话语打动了，斋亭咬着手帕可怜兮兮地再接再厉：“你又不是不知道叔叔是怎样对我的。上次当玉佩的事情，你忘了吗？”
灵槐的脸抽了抽：“即便老爷所作所为有些过分，小姐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那可是骑兽——不，在成为骑兽之前可是凶残无比的妖兽。小姐忘记了？上个月妖兽才在城里面吃了两个人呢！”
“鹿蜀可不是凶残的妖兽哦——”斋亭笑咪咪地摸了摸旁边高大的骑兽，“顺便告诉你，鹿蜀在成为骑兽之前也是很温顺的。”话刚说完，那头骑兽仿佛通晓人性，毛茸茸的大头颅撒娇似的在斋亭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灵槐却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跑出来了，立即戒备地把斋亭拉在自己身边：“太危险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哪里危险？鹿蜀既漂亮又可爱，我们逛了这么久才看到这么一头……”
“哪里可爱？哪里可爱？哪里可爱？”
斋亭在她高分贝的吼叫之下后退了一步，蓦地眯起双眼坏坏地笑了起来：“我说——灵槐该不会是害怕吧？”
“谁害怕！”灵槐瞬间大吼着否认。
取笑的目光扫过她青白的脸色和发抖的手脚，斋亭一脸“我明白、我了解”的优雅微笑，指了两个护院道：“灵槐姑娘惊吓过度，再呆在这个地方恐怕会出事，你们两人赶紧送她回马车里休息吧。”
“我没有害怕……小姐，不可以买骑兽……”
对于灵槐渐渐远去的吼叫，斋亭只是拍了拍耳朵。
嗯！很好！这下子妨碍她的人都不在了。
斋亭拍了拍探出脑袋要同她玩耍的鹿蜀，环视周围，嘟喃道：“怎么没看见狩猎师？把鹿蜀丢在这里，人却不在？喂！这是谁的骑兽？”
她扯开嗓子喊了一声，须臾之后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带着浓浓醉意的慵懒声音从草堆后面传了出来：“我不就在这里吗？”
斋亭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想不到狩猎师竟然就躺在栅栏里面。
骑兽即便已经被驯服，但是野兽终究是野兽，每个狩猎师从亲自将它捕捉到完全驯服放在市集里贩卖都是十分小心翼翼的，怕的就是骑兽突然野性发狂。贩卖骑兽这种生意虽然暴利，但是时时刻刻都是生活在刀剑上。
斋亭自小就对骑兽有很大的兴趣，从而对狩猎师也有一点了解，知道他们有一个规矩，就是从来不与骑兽太过亲近，不与骑兽同处。
目光越过高大的骑兽，只见堆积的藁草后面转出来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抱着酒坛子的大汉。斋亭看了他一眼就皱起眉头，再看一眼，眉头皱得更深。
大汉粘带着几根枯草的头发乱糟糟的犹如鸟窝，满是胡须的脸孔上只看得见一双浓眉深目，其它都被胡子完全遮住了。两只眼睛带着朦胧的醉意，似醒未醒。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竟然连马厩四周都是浓浓的酒气。破了几个小洞的葛色秋袍上面不知沾了什么东西，青一块，红一块，紫一块……斋亭心想该多久没有换洗过了——袍子松松垮垮地穿在他身上，用同色的腰带系着，腰间插着一把收进刀鞘里的短刀，紧紧缠绕在刀柄上的深褐色绳子还带着暗红的血迹。
他这副模样，甚至连街头的乞丐流民都比他齐整一些。
他醉醺醺的目光没有焦点地从斋亭脸上扫了一遍，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买骑兽是吧？”他醉醺醺地说了一句，似乎还是自己手里抱着的酒坛子吸引力比较大，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将坛子里的酒一口气喝个精光，畅快地叹了一声，惬意地抹去嘴边的酒渍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他一走近，斋亭就能闻见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几乎熏得她今天的早餐在胃里面翻滚。
“小姑娘看上我的骑兽了？”他打了一个酒嗝，整个人倚靠在栅栏上面疏懒地笑。明明只是一个扬起唇角的微笑，可在别人眼里，他的笑却是冷笑，带着苦苦的沧桑的味道。
斋亭忍住胃里面的翻江倒海，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装出一副精明的模样打量着他的骑兽，道：“你的骑兽卖什么价格？”
要不是卖鹿蜀的仅此一家，她老早就掉头走了。
大汉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一晃：“三百金。”
斋亭眨一眨眼，睫毛密长的大眼睛清亮灵动，还带着几分精明：“以鹿蜀的价值，三百金不贵，倒是我占便宜了。”
“嗯！我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
“童叟无欺也罢，漫天要价也罢，只是你猎得一头鹿蜀不容易，将它驯服成为骑兽更不容易。鹿蜀虽然性情温顺，一旦完全被驯服就很听话，但是它动作敏捷，多疑谨慎，听说有时候狩猎师在藏海里蹲上一整年都很难捉到。这么难得的骑兽你只卖三百金？”
男子斜眼瞟向站在鹿蜀身边显得格外娇小的女孩子，道：“你是嫌太便宜？”
“我是觉得如此难得的鹿蜀才买了三百金，该不会是哪里有问题吧？”斋亭笑盈盈地说道。
男子一听，立即瞪大了惺忪的双眼，手一撑木栏从里面跳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睨着面前的矮丫头：“你什么意思？”
她状似很烦恼地凝眉，道：“骑兽如此珍贵，买的人心里其实是很不踏实的。每天睡觉前都在想自己买下的骑兽是不是完全驯服了？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咬了主人一口？会不会突然把主人摔在地上？会不会突然恢复妖兽的本性？”
大汉打了一个哈欠，不耐烦地瞟着她。
“小姑娘，虽然我的骑兽卖得便宜，可不代表就会‘偷工减料’！这头妖兽我从去年开始驯服到现在，如今乖巧得如同你家里养的小猫小狗一样，别说咬人，就是叫它对人喷口水都下不了口。”
斋亭饶有兴致地挑眉：“哦？阁下这么自信？”
他颇带傲气地说道：“我家世代都是狩猎师。不是我吹牛，这集市里你恐怕找不到一个本事及得上我的。”
小心吹牛皮吹爆了。斋亭动了动嘴皮子悄无声息地腹诽。
男子两只醉意朦胧的眼睛却似乎格外锐利，道：“看来你对我并不信任。算了，要买就买，不买拉倒。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鬼，妨碍我喝酒。”说完转身就要回马厩里面去。
斋亭甜甜地微笑，“并非我信任大叔，只是我家叔叔告诉我，出门在外对谁都不能轻易相信。”
“……”大汉抓了抓头发，酒劲一上来就彻底没了耐性：“废话少说，这头鹿蜀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买！当然买！”斋亭大声道。
男子一听脸色变得温和些，打着酒嗝，回头就用一只大手按在斋亭的头上使劲地揉了揉，哈哈笑道：“我最喜欢爽快人。来！只要在文书上按下手印，再到官府盖章，一手交钱一手交骑兽……”他从怀里掏出两张写有文字的牛皮纸。
斋亭几乎整个人要跳了起来，全身寒毛倒竖着，连忙避开他的手，看着他将被揉得有些褶皱的牛皮纸打开，摊在她面前。斋亭脸上勉强地挂着甜笑，道：“可要是鹿蜀买回去了，它突然狂性大发怎么办？”
大汉一怔，大手差点就把牛皮纸揉成一团，烦躁地喊起来：“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婆婆妈妈的？”
小姑娘又不是大汉子，本来就该这样。
“我买的是骑兽，小心为上没有错吧？”她无辜地眨眼，“怎么说这是我家里买的第一头骑兽。”
“是是是，我知道了。按规矩，在骑兽卖出去的两个月内我一定会负责喂养骑兽，并且上门教你们平时如何喂养，以及一些该注意的事项，还有再教你们一些驯服骑兽的简单方法。我的名字登记在官府里面，如果以后这头骑兽还会出什么问题，我不但把钱全部退还给你，还一定负起全部责任。”他说完，眼睛朝斋亭一瞪，露出几分凶相，“这样子小姑娘满意了吧？”大有一副“你再不满意生意就告吹”的意思。
斋亭垂眸想了一下：“嗯？这些……是免费的吗？”
“免费！”
“我家里不包你的吃住哦。”
“不需你费心。”话说，能花两百金买一头骑兽的人家能跟穷子沾上边吗？一天三餐加上一个小房间而已，至于如此抠门？
斋亭点点头：“太好了，那么签字画押吧。”
将牛皮纸在草堆上摊开，男子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是紫红色的膏体——混合着骑兽的血液制成印泥，却散发出一股淡淡地草木清香，颜色浓艳，并且遇水不化，历久弥新。
两人分别在这两张买卖骑兽的文书上按下各自的手印，各拿一张。
男子把文书拿到面前吹了吹半干的印泥，朝斋亭伸出手：“小姑娘，钱呢？”
斋亭模仿着他的样子轻轻地朝纸上的印泥吹气，闻言抬眸微笑，说出了一句顿时令男子青筋暴跳的话——
“钱？没有！”
话音刚落，就见大汉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万分，她刚想得意地笑，忽然吸进了一口浓浓的酒气，翻腾的胃部再也支撑不住，扶住栅栏弯腰吐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