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朗君觉得好头疼。
他坐在大厅中抬首望了望门外的碧蓝如洗的天空。
琅苍城的初秋,除了风和日丽还是风和日丽。阳光明亮而少了夏天的灼热,照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从藏海那边吹来的秋风清爽中仿佛有一丝大海的气息。
这样好的天气,实在很适合约上三五个媒人共饮几杯美酒,聊一聊终生大事。
可是——
目光转向厅上的一大一小两个人,他深深感到自家的终生大事迟迟未能定下来果然是有原因的。
“你给我好好坐着,没有我允许不许开口。”眼见斋亭唇瓣动了动正欲开口,相朗君没好气地吼了回去,狠狠瞪她一眼,才看向厅里面另外一个人——刁昼。目光触及到他粘带了干草的鸟窝似的头发,满脸的胡须,松松垮垮的破衣服,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门口吹进来一阵清风,风中传来的竟然是他藏了十多年打算将来嫁侄女时再拿出来庆贺的醇酒的酒气,他眉头皱成了一道深深的褶子。
刚才下人战战兢兢地汇报,他打算用于嫁侄女的几十坛酒如今剩下不到十坛。
侄女不像话就算了,连一个卖骑兽的狩猎师都让人不省心。再想到他们两人一大清早所发生的事情,相朗君连上吊的念头也有了。
相朗君示意老管家把所有的下人都带了出去,大厅里只留下他们三人。不过,下人在不在都没有区别了,早上的那一幕被蹲在屋顶的护院们看得一清二楚,不知将来要传出多难听的八卦。
“刁大侠,你能告诉我早上你们是怎么回事吗?自昨天你来到府上,我一直以礼相待,不知刁大侠还有何不满之处,竟然做出有损我侄女清誉的事情来?”
诶?有损清誉?
不仅刁昼一头雾水,斋亭也是懵懂地望着她家叔叔。
他们做了什么有损清誉的事情?
斋亭脑袋转了转,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难道叔叔不是在为他们两人竟然大打出手而生气吗?为啥叔叔看她的眼神好像她做了多么龌龊的事情呢?
“早上的事?”刁昼抓了抓鸟窝头,撑起因宿醉而隐隐作痛的脑袋,不甚灵光地想了片刻,“我早上能睡在马厩里面时突然听见一些声响,没想到竟是小姐一早摸进了马厩,又是同骑兽说话又是拿马鞍。我猜想小姐应该是要出门,于是好奇地问一句,没想到小姐竟然转身踹人。我们做狩猎师的习惯了藏海里命悬一线的生活,一受到攻击就会立刻回击——我知道对一个小丫头动手实在有失气度,却没想到这在你们有钱人眼中还是有损女孩子清誉的举动……”
相朗君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我指的不是你动手的事情——啊!不对!就是你动手的事情。你承认自己动手了对不对?对不对?”
“对啊!”他出于惯性,一掌把相家忒野蛮的小姐拍地上了,“咳!在这件事情上,动手打人确实是我不对……”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刁昼被他绕得更加一头雾水。一下子说是一下子又说不是,他到底烦不烦?不就是他被小丫头踹了一脚差点踹中命根子之后,出手教训了小丫头几下吗?至于这么一脸深仇大恨的吗?
相朗君瞪着他,憋红了脸却一个子也说不出来。
那是什么事?事情就是几个负责看守屋顶高处的护院今早突然跑到相朗君面前,神神秘秘吞吞吐吐地对他说小姐和那个新来的狩猎师扭在了一起。怎么叫做扭在一起?护院们解惑说,就是那个狩猎师把小姐压在了下面……
狩猎师把小姐压在下面。
压在下面……
啊啊啊!
他的侄女才十二岁啊!
相朗君即使不愿意也得承认,此刻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十分儿童不宜。
可恶的是这个邋遢的酒鬼居然给他装傻扮糊涂。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刁大侠,斋亭虽还是小孩子,性子粗鲁一些,平日也比较少注意男女之防。可是刁大侠是成年人了,怎么能因为她年幼无知就……就……”当着自家侄女的面他实在说不出口。毕竟女儿家脸皮薄,她现在还一脸疑惑,要是他当面说出来,不知以她的性格还得炸成什么样子。
就怎样啊?
刁昼和斋亭都疑惑地看着他,等了半天都等不到下文。他们只好顺着他的话联想下去,回想一下今早马厩里发生的事情,然后联想联想……
蓦地,刁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蹭地一声远远地站在了大厅的另一头,与斋亭保持最大的距离。斋亭的脸像火烧似的红了起来,抬起手,暗暗地握住了桌上的茶盏。
她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冤枉啊!事情的真相其实是你家侄女人小力气也小,在踹了刁昼一脚之后就没有占到一分便宜,反而被他一掌拍在了草堆里吃了满嘴的草料,她怒气冲冲地跳起来又打又踢,还是被他扭住了胳膊按在草堆里吃草。
好吧!当时貌似刁昼非常无赖地一屁股坐在她身上,但是——叔叔啊!你家侄女十二岁,求求你老别想得那么深远好吗?
“相老爷误会了!”刁昼神情严肃地朗声说道,“我身为大人却和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是我的不对,可是我行事光明磊落,绝对不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此事与令侄女的清誉息息相关,还请相老爷查清真相,莫要听信谣言。”
“真的是误会么?”相朗君目光深深地打量着他。
刁昼从容大方地任他打量:“确实是误会!相老爷不信可以彻查清楚,我就在你府上,贵府四周都是护院,我就是想跑也绝对不容易。如果相老爷查出是我行为不检,刁某任凭处置。”
“我也希望是一场误会,可是相府里人多口杂,日后难免会传出一些不中听的话,因此才要追问清楚。”相朗君脸上现出难得的严肃沉重,道:“刁大侠到我府里教大家如何饲养骑兽的,我也不好意思耽误你太多时日。我已经安排了两个机灵的小厮专门照料骑兽,你去教他们吧。”
“是。”刁昼心知肚明,相朗君无非就是希望他能早日离开,不再与相家小姐有何纠葛,于是拱了拱手,道,“我知道相老爷心里不放心我的来历,担心我是奸险之辈。相老爷若信不过我,自然可以向官府打听。我刁昼身为狩猎师已经有十几年,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还有——”他锐利又疏懒的目光充满傲气鄙夷地瞄了斋亭一眼,“就算我有需要,也不至于对小孩子下手这么不堪。”
言下之意,就是他还看不上小丫头呢!
斋亭已经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听了刁昼最后一句话顿时火冒三丈,握在手掌下的茶盏立刻朝他离开的背影扔了过去,他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轻轻一飘,一下子地飘出了老远,邋遢的背影竟然露出几分俊逸的味道出来。
斋亭心里面真是呕死了。
她转头气呼呼地瞪向叔叔:“叔叔啊!我该说你什么好呢?年纪不小了,想象力却丝毫不逊于从前啊!”
相朗君自动将她咬牙切齿的语气理解成这是小女儿家脸皮薄而恼羞成怒,于是语重心长严肃认真地说道:“你再怎么胡闹,叔叔也不许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出来。”
“我没有!谁知道那个死酒鬼好好的房间不睡,居然睡在马厩里,还突然冒出来吓我一大跳。”
“你若是一大早不去马厩,他睡在那里又能关你什么事。”相朗君沉声训道,突然想了什么,狐疑地看着她,“你一早去马厩做什么?”
“……”斋亭沉默了,默默地往后退。
“说!你去马厩做什么?你敢不说实话看我怎么揍你。”
斋亭退到了门口,才说道:“我去看看骑兽。”
“看骑兽?你刚挨了打,昨天又被妖兽摔伤了,今天一睡醒就不顾伤势跑去看骑兽?对了,你还拿下了马鞍?”
“诶?我有拿吗?我没有。”斋亭眨了眨眼,一脸单纯。
“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准备带着骑兽去哪里?”
她心虚地用眼角瞄着叔叔乌云密布般的脸色,小小声道:“你……还是揍我一顿好了。”
好啊!她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接二连三惹出这么多事端,当真以为他宠着她,不敢真是打死她是不是?相朗君狠狠地瞪着她,阴沉得不能再阴沉的脸蓦地扬起了一抹笑。因为正在生气,笑容看起来十分怪异,给人一种更加阴森的感觉。
斋亭心里直叫不好,转身就要溜走。
只听见相朗君低沉得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轻地感叹:“看来真要找一个人来好好管管你……”
叔叔这样的话说了好多遍了,可不知为何,斋亭这次听到这句话之后,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毫无疑问,她当天又被叔叔抽了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