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事情闹大了。
祭司大人的徒弟和新王闹翻的事情,不仅惊呆了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术师们,连日理万机的倾宫和旋室两位神术师都惊动了。
他们两人陆续赶到樊桐的住处时,见到的就是两个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女人大眼瞪小眼,都恨不得用目光把对方给凌迟处死。两人中间隔着两个同样从头到脚都在滴水的术师,如果没有这两人拦着,估计战争就要打起来了。
“祭司大人呢?”旋室问。
“祭司大人?”拉着斋亭的那个术师回道,“祭司大人还在屋里睡觉。”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睡得着?
斋亭扭头一见到是温柔亲切的旋室,当即嘴巴一瘪,万分委屈地朝他身上扑过去:“哇——旋室大人!”她八爪鱼似的缠住旋室的胳膊,“我差点就被人杀死了,旋室大人要替我做主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新王冷冷一哼:“自作孽不可活!是你动手在先,居然还有脸面贼喊捉贼?”
斋亭当然是有那个脸的。她恐怕还不知道相小姐厚脸皮的本事。
“我怎么着了?我就是跟你玩玩,又没有真的要伤你,你用得着置我于死地吗?”
新王神色冰冷:“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有何资格在我面前不分尊卑,随意玩闹?如此以上犯下,分明就是活得不耐烦。我留着你的贱命到现在就是仁慈了,要是真追究起来,你以为你的舌头手脚还能完好无损吗?”说完,脸上闪过一抹戾气,看得人心里发寒。
这么年轻的女子,如花的容颜,却有着与年龄外表完全不符合的歹毒狠戾,简直与先王如出一辙。
旋室眼睛一眯,还想说些什么,斋亭顿时跳了起来。
她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软柿子。基本上,只有面对樊桐的时候她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表现得像一个乖孩子,那是因为之前被樊桐修理怕了。可是在其他人面前,她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相家大小姐在琅苍城里可不是白混的。
“你少在我面前摆架子。本姑娘长这么大,见过爱摆谱的,就没有见过你这么矫情的。新王又如何?你比别人多了一只胳膊还是一只脚?还是多了一个下巴,所以看人的时候需要将下巴高高的扬起来才不会掉下去?”
“你……”
斋亭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小嘴巴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傲气成这样,可是没有好前途的。别人看你可不是看你如何高傲,而是看你这个一国之君怎么当。你要是文不治国武不能安邦,只会咿咿呀呀地叫什么不分尊卑以下犯上,鬼才把你当君王看。你要别人尊敬你,就应该有一个让人尊敬的样子。请问你哪一点值得我敬重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跟你开开玩笑,你却连玩笑都开不起,跟小孩子斤斤计较,真是成何体统?”
众人听她说得眉飞色舞,一个小孩子说起歪理来连眼睛都不眨,纷纷无语地摇头。那新王更是被气得身子簌簌发抖,狠毒的目光盯在她身上。要不是有术师拦着,她早冲上去给斋亭几巴掌了。
斋亭就是知道有术师在场,她发作不得,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即便你不喜欢别人跟你开玩笑吧,你骂几句打几下也行,动不动就要将人置之死地,多么歹毒的人啊!你可要小心!我听说当年先王就是极尽残暴,只要有人惹她不快就立刻将那人斩首示众,你将来也是要当王,可要以此为鉴啊!”
她居然语重心长地教训起人来了。
新王整张脸都绿了。斋亭的一番话在她听来,分明是在诅咒她步先王的后尘。秋原国谁不知道当年先王有多么昏庸无道,多么残酷暴戾,简直是杀人不眨眼。诅咒她别的还好,诅咒她落得先王一样的下场,简直就是她的奇耻大辱。
她眼里带着杀气,推开术师就要扑向斋亭。
蓦地门口边一抹雪白的身影一闪,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谁也没有看,步履飘飘然地从新王面前走了过去,打着呵欠坐在桌边,径自打开食盒取出饭菜,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众人都有些发怔。斋亭最是伶俐的,第一个叫了起来:“师父,你醒了?”
他“嗯”了一声,看看屋子里的人,再看看湿漉漉的斋亭,眉头一皱:“换一身干净衣服之后再来。”
斋亭在他面前总是乖巧的,当即应了一声就要走。
新王却一晃拦住了她的去路,对樊桐说道:“祭司大人来得正好。听说她是你的高徒,今天这件事就有劳你管管了。”
樊桐不理她,安静地吃饭。她走到樊桐的面前,清丽的眉眼带着与樊桐相似的清冷,只是此刻多了一些焦躁愤怒。
“她竟然将我推下水,害得我差点淹死在水里面,祭司大人打算不闻不问吗?”
樊桐垂眸想了一下,放下碗筷,向斋亭招招手。她苦着一张苍白的小脸,慢吞吞地走过去。
樊桐道:“你故意的?”
她老实地点头。
“你先动的手?”
她还是点头。
“既然是你有错在先,你觉得该怎么办?”
斋亭呆了呆。她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师父面前就变得好迟钝,很多问题都要老半天才能反应过来。以前听老人家说人一旦上了岁数,反应就变得很迟钝,对别人说的话要好久才能理解。可她现在才十二岁,难道是未老先衰?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努力地理解他所说的话,半晌才有所顿悟。原来师父是要她向新王认个错。本来是她有错在先,认个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个新王如此心狠手辣,她心里实在气不过。
既然师父发话了,她也就乖乖地转向新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赔罪道:“你息怒。我只是开一个玩笑,没有恶意的,更加没想要伤害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孩子斤斤计较。”
她不道歉还好,一道歉新王脸上的神色就更加难看。
什么叫斤斤计较?
她冷冷一哼,在樊桐面前却不敢再放出先前那样歹毒的狠话:“并非我与你斤斤计较。你见了我一不下跪二不行礼,出口不逊,难道这些我有与你认真计较过?只是你的所作所为实在过分。我现在教训你让你学乖,总比你将来铸下大错好。”
斋亭知道她心里一定还记恨着今早得罪她的事情,暗叹这个人真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她转过头,见樊桐神色淡淡的继续吃饭,根本就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不由得瘪起小嘴,又作揖行礼:“多谢你的教诲!往后我定当谨遵阁下的教训,绝对不行差踏错。”
“哦?这样就完事了?”她坐在樊桐对面,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冷睨着斋亭。
斋亭咬牙道:“我知道自己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你要怎么罚我就说吧,我绝无怨言。”
她清冷的眉梢一挑,轻轻道:“绝无怨言?这可是你说的。”
斋亭挺直了腰板点点头:“我说的。”
她的嘴角边噙着一抹得逞的冷笑,素手柔柔的一挥:“我也不想冤枉了你。你故意以下犯上,口出狂言,实在是大逆不道。念你年幼无知,姑且饶了你的性命。不过,惩罚是少不了的。”
斋亭咬牙瞪了她一眼。
她目光悠悠地扫过四周,清声道:“灵过宫的水不是很甘甜吗?现在开始,你就呆在水里面,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能上来。”
她声音柔柔的,如珠如玉,十分好听,只是说出来的话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变色。
灵过宫在接神山顶,池子里的水一到夜晚冰冷彻骨,以斋亭这样柔弱的女孩子,只消一个时辰就能冻死在里面,甭说什么没有她的允许绝对不能上来了。这哪里是惩罚?简直是要斋亭的命。
旋室脸色微变,开口道:“姑娘,人命关天,还望姑娘高抬贵手。”
她冷冷一笑:“旋室大人言重了。这位小姑娘精通水性,在水里泡一泡是不会有事的。”
樊桐突然放下了碗筷,一把将斋亭拉到身边,道:“你怎么也浑身湿漉漉的?掉进水里了?”
搞了老半天,师父老人家还没弄清楚事情的全部经过呢。斋亭随即把自己整人反而差点被别人整死的经过说了一遍,羞愧地垂下头,担心樊桐会破口大骂,虽然以他的脾气不太可能。
果然,樊桐听完只是皱起眉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新王,冷然道:“谁让你坐这里了?”
新王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将衣袖一拂,眉目更加清冷:“你是什么人?本祭司的地方,你也配坐下去?”
新王的脸顿时一下红一下绿,坐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她是新王啊!身为祭司的他怎么能这样对她说话?怎么能?
樊桐却不理会她有多难堪,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问:“你差点杀了我的弟子,请问这笔账该如何算?你哪一只手想杀了她的?左手?右手?还是都有?”话音未落,他眼中冷光一闪,犹如一把锋利的刀紧紧地盯向她放在桌面上的那双白皙秀气的手。
新王脸上的血色,迅速地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