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大门口,一名穿着碧蓝衣裙的女子正款款走来,正是白天时成为了新王的那名女子。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她的身上,她却一点紧张窘迫的感觉也没有,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秋水般的双眸往食堂里的众人一扫,带着一层如水温柔潋滟的笑意,直直地朝着斋亭这一桌走了过来。
“旋室大人。”她向旋室颔首行礼,白皙的脸孔莹莹如玉,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善意微笑,妙目秀眉,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端雅风致。
旋室起身,向她回了一礼。
她的目光往斋亭脸上一扫,见她翘着小嘴巴,便只当没有看见,继续对着旋室微笑道:“不想大人也在此用餐,如若不嫌弃,不如同桌用餐吧?”
旋室一笑,道:“姑娘请。”
她自长袖中拿出了一方丝帕铺在椅子上面,才优优雅雅地坐下。那坐姿,腰背挺直,瀑布般的黑发披在身后,看上去高贵却也高傲。
一直跟随在她身后的两名术师无语地对视一眼,转身进了厨房,一会儿就有人端了饭菜出来,仍旧是四菜一汤。
她眉头轻蹙,又拿出一方丝帕仔细地擦了擦筷子。手指白皙,拿着黑橡木筷子夹起了一小嘬菜放进嘴里,略一咀嚼,便轻轻地放下筷子。
“旋室大人。”她微笑着开口,声音如同珠玉,十分动听,“我来了灵过宫已有半日,怎么没看见到祭司大人呢?”
旋室浅笑道:“依照礼数,祭司大人应该亲自迎候姑娘的到来。只不过,祭司大人前几天为了秋原国朝中的大事,暂时不在灵过宫里。”
啊!旋室大人撒谎!斋亭扒了一口白米饭,睁大眼睛看着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的旋室。
新王神色不变,依旧笑得那么得体:“不知祭司大人回国是为了何等要事?”
“秋原国的事情,灵过宫一向是不过问的,因此在下也不清楚。姑娘无需担心,祭司大人一定能够在明天升山开始之前赶回来的。”
“祭司大人自然是不会耽误大事的,我怎么会担心?只不过……”她远山似的的长眉微微蹙起,立即有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我一介女流,虽说前来升山,却不敢奢望能够各得到上天垂怜成了新王。不瞒旋室大人,我这一整天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就怕不能够胜任这个王位。”
斋亭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地瞪着她的脸。这女人——她不由得在心里微她竖起大拇指!太能装了吧?白天的时候她那不可一世的清冷倨傲呢?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柔弱温婉啦?难怪叔叔说女人是这世上变脸最快的生物!啧啧!她真是长见识了。
“姑娘无须太过担心。姑娘能否胜任,来日方长,自然不是现在就能断定的。这些事情等到明天升山结束之后再担心也不迟。想得太多了,对姑娘不好。”旋室温声地说完,对着她微微一笑,当真是笑如春风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她的神色微微一变,脸上浮起两抹绯红。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是因为旋室的笑容而感到害羞,只有斋亭很清楚,她是因为愤怒。这不,她的两只手不是气得紧握成拳吗?旋室这话说得温和,其实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姑娘,你想多了。
还没有见过祭司大人,没有接受上天的考验就已经自信满满地以真正的一国之君自居了,还关心起国家大事,这不是想多了是什么?
只见她突然站了起来,勉强对旋室笑道:“旋室大人慢用,我先告辞了。”说完,她转过身后的两名术师,问道:“不知祭司大人的住处在什么地方,我能否去看看呢?”
那两名术师为难地看了看她,目光转向旋室。
他轻轻一笑:“天色已晚,灵过宫的道路复杂难行,恐姑娘有所闪失。不如等明天天亮了,在接神台上与祭司大人相见吧。”
“那也好。”她的脸颊抽了抽,已经是快到了忍耐极限了,当下一转身,提着裙摆快步地走了出去。
斋亭几乎快憋出内伤来了。见她一走,立刻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旋室大人!”她镇重其事地对着旋室竖起大拇指,“我以为你是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特别是对女子温文尔雅的君子,没想到你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不过——这样子的你真是太让我崇拜了!”
旋室笑着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你可给我记住了,那位姑娘可不好惹,千万别惹是生非啊。”
她委屈地摸着头:“旋室大人怎么这样说话?我像是会惹是生非的人吗?”
“嗯?你不像?”
斋亭憋着小嘴哼哼了两声,夹起小炒肉在嘴里用力地嚼。就算她想惹事也得看看对方是谁好不好?那是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人,她不想活了才去得罪人家。以后相家还用不用在琅苍城里面混了?
吃完了饭,她心里记挂着沉睡不醒的樊桐,又赶紧独自跑回楼阁去。
守在入口的两个术师已经不在那里,估计是去吃晚饭了。天色渐暗,水中央的楼阁檐下已经挂起了灯笼。晚风轻拂,传送着阵阵莲叶的清香。
斋亭打了一个饱嗝,摸着一不小心吃撑了的小肚子,慢悠悠地走过白玉曲桥。茂盛的莲叶被风吹得不断地摇摆,分分合合,她抬手拨开一叶伸展在桥面的一人高的叶子,忽见一个影子在桥头莲叶后面一闪,闪进了屋子里面。
她楞了一下,只觉得那个影子有些熟悉,便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只见那个影子极其轻巧地闪进了樊桐的卧室,碧蓝的衣袂一卷,闪到了屏风的后面。
是她!她来这里做什么?
斋亭心里大奇,也不从门口进去,蹑手蹑脚地绕到卧室的侧面,将脑袋悄悄地从窗户露了出来,正好可以看见樊桐躺在床上。身着碧蓝衣裙的女子脚步轻盈地走到床边,背对着她坐了下去。
这个女子当然就是那位新王了。
她要做什么?斋亭满肚子疑问。
她呆坐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斋亭看不见她到底拿了什么出来,只见她凑到樊桐耳边,轻声低语:“祭司大人,是我!我是新王!”
不会吧?她特意鬼鬼祟祟的跑来就为了跟师父说这些?
“祭司大人,你听清楚了吗?我就是新王!明天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宣布,我就是上天选中的新王。”她犹如说着情话似的在樊桐耳边低语,声音柔婉魅惑,斋亭听在耳中,只觉得有千丝万缕无形中牵扯着自己的心,被她的声音牢牢地牵扯住了。
“我是新王!我是新王!”她来来回回地呢喃着这句话,好像这是一道蛊惑人心的魔咒,只要这样子念下去就能深深地刻进听见的人的心里。
不知她念了多少回,声音突然停住了。斋亭猛地觉得脑袋一阵晕眩,脚底下差点就站不稳。她连忙蹲了下去,躲在窗户下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那新王是否还在。斋亭小心翼翼地探头望了进去,只见新王已经站了起来,用小刀在自己手指上一划,鲜血顿时滴了下来,落在樊桐的额头上。
奇异的是,那鲜血一接触到他的皮肤,竟然从他额头渗透进去,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樊桐额间一抹淡淡的红色印记蓦地绽放出血红的光,苍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沁了出来。
她到底要做什么?
斋亭心里大惊,转身就要冲进去,却听见樊桐呻吟了一声,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忍受着剧烈的痛楚,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抓住身上的被褥,脸上青筋突显。
“师父!”斋亭再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发现,当即叫了起来。
里面的女子蓦地转头,目光盯在她的脸上。斋亭只觉得她的目光极为幽黑可怕,像是两团淬了毒的火焰,被她一盯,就仿佛是被毒蛇的眼睛锁住了一般,惊得不敢动弹。
“是你。”她唇角一勾,莹莹如玉的俏脸却带着几分狰狞,“你全看见了?”
斋亭紧紧地望着全身颤抖的樊桐,忿忿地回瞪她:“你对我师父做了些什么?”
“他是你的师父?”新王有些意外地挑眉,双眸低垂,似乎想到了什么,倏然两道毒蛇一般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里面带着十分的怨恨和歹毒。
斋亭被她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祭司会收徒弟?你当我是傻瓜?”她抬起手,将流血的手指含在口中,慢慢地吮吸着指上的鲜血,“原来是你!”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斋亭心里的疑惑更甚,忽见她伸长了手朝自己抓来。那只十指纤纤的玉手,在此刻看来却像一只尖利的爪子,她急忙向后退,却见新王的身形一闪,眨眼间来到她的面前。四目相对之下,斋亭在她的目光中打了一个激灵,全身的寒毛一根根地倒竖起来。
“你看见了我的事情,留你不得。况且——”她垂眸冷睨着她,“你真的留不得。”
斋亭心里大骇,喉咙突然被一只手紧紧地掐住,顿时无法呼吸。她涨红了脸,双手胡乱地踢动,掐住她的那只手却力大无穷,任她如何挣扎就是挣不开。
救命!
她绝望地瞪大了眼,最后一眼看见屋子里面正在颤抖的樊桐忽地坐了起来,猛然睁开了眼睛,眸光清冷如冰,直直地向她望了过来。
她心里喜出望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挣扎的手脚渐渐松软地垂落在身侧,新王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手臂一扬,啪地一声,斋亭整个人被扔进了莲池当中。
她站在岸上静静地看着溅起的水花落下,茂盛的莲叶很快就掩盖了所有的痕迹,于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垂手站在水边。屋里的烛光照在她一边的脸,另一边脸陷入黑暗当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狰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