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亭有生以来做的第一顿饭，很糟糕！
说糟糕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动手。
在苍玉的帮助下——几乎是在苍玉的动口动爪之下，她猎了一只野兔，摘了几个苦涩的野果，然后充满崇拜的目光看着苍玉这头巨狼用两只前爪十分灵活娴熟的把兔子剥皮去掉内脏，堆柴起火，把兔子放在火上慢慢地烤，烤得香气四溢。
苍玉啊——斋亭自惭形秽地暗自哀嚎——万能的苍玉啊！
一顿由苍玉主厨的晚餐吃完，斋亭看着苍玉的目光愈加充满了敬佩崇拜，从包裹里掏出书本，就着火堆上的火光，枕在苍玉柔软的身上与它一起背书。
岛上的夜，安静得听不见波涛的声响。
海风静静地吹过，头顶的树叶摇晃着，几片落叶打着旋飞落在她的身上。黑暗之中，几点莹莹的光亮在慢慢地飞舞着。
一点光亮幽幽地飞到她的眼前，绕了几圈，竟轻轻地停落在她的鼻尖上面。斋亭张大了眼睛，打了一个喷嚏，笑呵呵地望着那点光亮被惊得飞了起来，慢悠悠地飞落在绿草之间。
夜。很静。
似乎有雨声传来，哗啦啦，但是他们所在的这片空地却丝毫不受影响。
斋亭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回屋准备睡觉。
屋子中早就铺了两张席子，一左一右。左边的席子上面早躺着樊桐，右边的席子自然就是斋亭的了，上面还比樊桐多了一张被子。
被子？想必又是变出来的东西吧？
斋亭拉起被子左看右看，就是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抱着被子躺了下去，闭上眼睛。过了很久，她睁开了眼，翻个身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大概是换了地方的缘故，而且席子底下没有垫着任何东西，硬邦邦的，她根本就睡不着。于是翻身起来，对着樊桐道：“师父，你再教我一个术法。”
樊桐根本不理会她。
“师父，你是怎么变出被子来的？要不你再变一下。”
樊桐仍旧不出声。
斋亭跳了起来，爬到他身边去扯他的衣袖：“师父师父师父……”
“行了。”樊桐很无奈地睁开眼睛，“睡觉。”
“您老人家再变一床被子给我好不好？我把被子垫在下面，这样才能睡着。”
樊桐清冷的目光瞪了她一眼，手腕一抬，指尖捏着的一片落叶忽地一声变成了一张碧绿的被子。他微眯着眼打了一个呵欠，翻身不理会她了。
斋亭得了被子，喜滋滋地铺在席子上，再喜滋滋地躺下去睡觉。
“嗯！”许久，她无语地睁开了眼睛，“师父，我还是睡不着。”
“背书去。”樊桐冷冷地提了建议。
背书？他整天除了叫她背书，还会说些别的吗？斋亭很有意见地对他做了一个鬼脸，乖乖地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师父，咱们明天吃烤羊腿好不好？”
樊桐回以她的先是一阵沉默，接着是沉沉入睡的呼吸声。
斋亭霍地坐了起来，蓦地一眼看见窗户外面的情景。她哇地一声叫了起来，跳过去用力地摇着樊桐：“师父，你快起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樊桐被她摇晃得实在没办法继续装睡，只好慢吞吞地坐了起来，随着她的目光往窗外一看。只见外面的黑暗当中，点点萤光飞舞，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只觉得那些点点萤光忽远忽近，忽上忽下，犹如编织着一张迷蒙美幻的梦网。
他看了片刻，打着呵欠睨着斋亭淡淡道：“很好看吗？”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萤火虫呢。想不到在这座岛上，居然有这么多。幸亏我来升山了，要不然永远都不可能见到呢。”
樊桐看着她。她乌黑的眸子中映着点点萤光，就像宁静的湖水中倒影着点点星光，那么璀璨、晶莹，美得令人心中为之一动。
樊桐见她颊边垂落着一缕头发，乌黑的发丝映着白皙的脸庞。脸上的神情是那样娇憨天真，无忧无虑。他的目光迷蒙了起来，像是在深深地看着斋亭，又好像要在她身上发掘出什么，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轻轻掠过那缕发丝，语气也变得轻柔了：“为什么想要升山呢？”
他突然提起这个问题，斋亭微微一呆，便说道：“我不喜欢无能为力的感觉。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眨眼就被妖兽咬死，流民的尸体接二连三被抬出城外焚烧，从前线传来了又有多少人战死的消息，这些我统统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他们的死都与你无关。”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可是，我身边的人会哭，哭红了眼睛，第二天却要强撑着笑容为我洗衣做饭，容忍我的任性。他们说我生在一个好人家，什么都不用愁。他们羡慕我，却从来不会真正靠近我，只会远远地看着，既羡慕又嫉妒，却始终不会将我看成他们的同类。这种明明被许多人簇拥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的感觉，我很不喜欢。所以我想跟祭司大人说，是男是女，是老是女，他赶紧挑一个新王出来吧。国家都坏成这样了，随便挑一个人为王，还能坏到哪里去？”
樊桐听了，微微苦笑：“你想得到容易，新王哪里是能随便找的？这要看天意。”
“天意值几个钱？”斋亭冷嗤。盘膝在地上坐得久了，双腿有些发麻，她干脆向樊桐的席子挪了过去，趴在他的身边，望着外面的萤光说道：“难道新王一日不出现，秋原国就一日不能有其他人当一国之君？真是莫名其妙，什么破规矩嘛！”
“嗯！说不定祭司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斋亭仰头对着做了一个鬼脸：“他才不会呢。他要真是这样想，干嘛赶紧找一个贤能的人继承王位？对了！”她拉着樊桐的衣袖好奇地问，“师父是灵过宫的术师，那么应该见过祭司大人吧？祭司大人长什么样子？他在三十多年前就选了先王，现在至少也是个几十岁的——老伯吧？”
老伯？
“嗯。”樊桐低低应了一声。
斋亭实在是对他很无语。她问了这么多问题，满心期待着他能够给出答案，没想到他只轻轻“嗯”了一声就没有了。唉！沉默寡言就算了，一出口就能将人气得半死，还动不动就指使她做着做那，上百岁了居然还不会做饭，连苍玉都不如。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了他如此扭曲的个性啊！
许久，身边的人仍旧保持着沉默。斋亭也习惯了他的沉默，自己托腮看了良久，转了转有些酸的脖子道：“师父……”
一回头，却发现他老人家早就睡下了。
唉！斋亭故作老成地对着他叹了一口气，趴在他旁边继续看萤光。
许是看得久了，人也累了，又似乎是因为趴在他身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斋亭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脑袋一垂，就在樊桐身边睡着了。
轻缓的呼吸声中，樊桐轻轻一叹。
他起身把她抱了起来，怀里的女孩似乎被惊扰到了，不满地嘟囔了一下，在他怀里扭动几下，脸蛋在他身上蹭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又沉沉睡了过去。须臾，就喃喃地说着梦话：“师父……冰山脸……闷……葫芦……整死你……”
他又是轻轻一叹，将她放进被窝里，细心地掖紧了被角。
几点迷蒙的萤光悄悄地在屋子里面尽情飞舞，他安静地伸出手，任由萤光轻轻地落在指尖，一闪一闪。
身边的女孩蜷缩在被窝中，睡得犹如一只惬意的小猫。
他安静地伸手拂过她脸颊上的发丝。指尖的萤光一闪，映出了她稚嫩的容颜。乌眉红唇，睡着的模样比平时少了几分娇蛮活泼，多了几分柔美温顺，让人觉得她的睡梦是如此香甜，心里生起了一股倦倦的、静静的暖意，很想一直就这么看着，看着，直到永远。
她这模样，就好像……好像……
他突然像触电似的，猛地将手收了回去，迷蒙的眼睛里瞬间恢复了清冷。
不！不一样的！
他将手按在心口，嘴唇动了动，无声却坚定地对自己说着。
不一样！
微弱的萤光在他身边闪了闪，最后飞舞出扑向外面广阔的天地。
斋亭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发觉有一个安静地看了她一整晚。
她正在做着那个叫人厌恶烦恼的噩梦。
无尽的黑暗当中，红色的光芒在远处泛动，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正在迅速地蔓延。火光中，数不清的妖兽扑扇着巨大的翅膀，发出令人战栗的尖叫朝她扑了过去。
她动也不能动，心中充满了无助和惶然，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滴落，她竟然还可以听见滴落的声音。
救命！救命！
她想大声咆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头妖兽扑到了她的面前，尖锐的爪子当头抓了下去。她全身澎湃的血液在瞬间冷冻成冰，心里无助惶然到了极点，绝望到了极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待下一刻的死亡。
泪水静静地划过脸颊。
死？
她总是有些不甘心——不！她很不甘心！
她蓦然睁开了眼睛，瞪着近在眼前的利爪，不甘地张口大喊：“救命……暄和……”
清脆的声音从喉咙中迸了出来，斋亭一怔，就发现眼前的妖兽全都不见了，黑暗被什么东西瞬间割破，露出了一丝光芒。
她蓦地惊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