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大雨又哗啦啦地下了起来。
斋亭洗漱完毕,下楼时发现樊桐早就坐在角落,桌上面已经点好了几样早点。她把嘴一撅,头一扭,就发现明珲和明珏两兄妹也下了楼来,于是上前去挽住明珏的手臂,甜笑道:“明珏姐姐,咱们一起吃早饭好不好?”
“当然好啦。”明珏柔柔一笑。她很喜欢这个活泼伶俐的女孩子。
三人挑了一桌落座,点了早点,便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斋亭一边吃,眼角的余光一般偷偷瞄向樊桐那边,只见他仍旧是一副清冷的面孔,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偶尔抬眼看向她这边——斋亭随即挑剔地瞪了瞪,扭头同明珏说话。
一顿饭下来,彼此熟悉了,话也比昨晚多了不少。斋亭才知道他们兄妹俩是从都城来的,此行也是要去灵过宫升山。昨日才到了海神岛,明珲便去海神庙求平安符和买东西,让明珏在一处地方避雨等候。所以才发生了明珏差点被人抢了骑兽的事情。
“原来你们也是要去升山啊?”斋亭清声说道。
“你也是?”明珏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就要去升山,“小恩人,你和家里人一起来的吗?”
“不是,我和我师父来的。”
“就两个人?”明珏蹙眉道,“升山的路途要么遥远,危险重重,你这么小,为什么也跟大人一样去冒险?”
她耸了耸肩:“没办法,大人们不去,就只有小孩子去呗。”
明珏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还是回去吧。这个时候去升山也已经晚了。”
“那你们呢?”斋亭不解,“你们也是这个时候才去啊。”
“我……我们不是去升山,而是去灵过宫迎接新王……”她说得太快,说完之后才有所顿觉地捂住嘴巴,惊慌的目光瞄了瞄自家兄长和周围的人。所幸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周围的人根本就无心听她们说话,又哪里会听到她说了些什么。
斋亭的眼睛一亮,立刻挪动到明珏身边,贴着她的手臂好奇地轻声问道:“新王?什么新王?”
明珲目光深沉地看了斋亭一眼,低声道:“你是我们的恩人,跟你说也无妨。不过,小恩人要暂且将这件事保密,不可对其他人提起。”
斋亭乖巧地点了点头。
明珏这才放下捂嘴的双手:“是这样的,我们接到消息说,祭司大人好像已经选出了新王,只得十月十日灵过宫打开宫门的那一天才宣告天下。我们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就前去看看。”
斋亭听得一愣一愣的。
居然选出新王了?
她有些懵然。
吃完了饭,明珲明珏起身与她告别,离开了客栈。斋亭回头看向斋亭,只见他面色凝重地望着自己,便知道刚才明珏说的话其实被他给听到了。
斋亭走了过去,道:“既然如此,我们回家了。”
“你不是要去升山吗?”
斋亭撇了撇嘴:“我升山是因为祭司大人迟迟不肯选出新王,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新王已经选出来了,我还去那里做什么?”
樊桐不语,悠悠的目光掠过她的脸,良久才沉声道:“谁说祭司已经选出了新王?”
“那他们……”
“他们说的话就能全信?”樊桐的目光愈加清冷,冷若霜雪,“难道你没有幻想过自己可以成为一国之君?”
斋亭呆了一呆,歪着头想了一下:“有吧?不知道。”
“那么你觉得自己有没有可能就是新王?”
“啊?”她没料想师父会这么问,惊讶地瞪大了眼,摇头道:“怎么可能?苍玉说,谁是真正的君王在祭司大人心里可一清二楚。他才不会吃饱了撑着坐在灵过宫等着君王慢慢地爬山涉水走到他面前。我要是新王的话,祭司大人早就找来了。”
樊桐突然微微一笑。
斋亭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只好看着他的浅笑发呆。
突然,他伸手在她头顶用力一揉,沉声道:“你记住了!只要祭司大人没有亲口说谁是新王,那么无论他人怎么说,也谁都不是。”
“啊?”斋亭呆呆地点着头。
他的衣袖拂过自己的脸颊,一晃而过,凉凉的,有一股若无若有的清香。斋亭使劲嗅了嗅,就是怎么也嗅不出那是什么香气。她抬手摸着自己的头顶,心里有些异样。
嗯!师父还从没这样对她呢。
“你还楞着做什么?”樊桐的声音又冷冷地响起,“还不赶紧上楼去收拾东西,该上路了。”
斋亭望着他清清冷冷地瞥过来一眼,然后飘飘然地回了自己房间,不禁暗暗地感叹。
唉!这师父,脸色语气变化之快,比起善变的女人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今天天气还算不错——至少没有下雨。
苍玉和五山带着他们两人飞驰在藏海的上空,灰蓝的海水连绵起伏,茫茫不知边际。头顶上的天空乌云密布,慢慢地滚动着变幻着,由北及南地漂浮而去。飞了半天,目之所及的除了灰暗的天空就是灰暗的海面,别的东西一概不见。
斋亭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好奇,可是看得久了,眼前不由得有些发晕,心里也有些急躁不安起来。茫茫的天地之中,她竟不知自己飞了多久,飞了多远,何时才能飞到尽头。甚至会有一种他们根本就没有移动,而是被海水天空团团包围的感觉,心里生起了一股绝望、窒息。
天色渐暗的时候,他们才看到了海面上有一座小岛,不过是无人居住的小岛。
斋亭像看到一座金岛银岛一样,刚一落地,就飞奔着往沙滩上扑了过去,欢喜地滚圈。苍玉鄙夷地哼了一声,喊道:“大小姐,快点走啦!再滚下去妖兽就要出来吃你了。”
“你不就是妖兽。”斋亭白了它一眼。不过还是有些害怕,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岛上树木葱葱,大多都是高大粗壮的树,随便找一棵树干都足足有丈宽,树木顶端绿叶如伞盖。
樊桐走了一阵子,便在一处空地听了下来,吩咐道:“你和苍玉趁未下雨之前去捡些干树枝来。”
“哦。”看来今晚是要在这里露宿了。斋亭望了望四周和头顶,只见高大的树木和几点斑驳的光亮,周围静谧得几乎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昨日刚下了雨,要捡干树枝实在不容易,何况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斋亭捡了许久才捡了一小捆树枝放在苍玉背上,自己叉着手慢悠悠地往回走,一边充满好奇地观察着一草一木。
她头一回出远门,头一回光临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自然什么都是新鲜的。一会儿张开手臂丈量着树干的粗壮,一会儿拈一朵迎风开放的小野花,一会儿跳起来去摘野果,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等她回到空地时,不禁目瞪口呆。
在刚才一片长着野草的空地上,一座简朴的木屋子正静静地立在那里。樊桐正坐在屋前的纠结盘亘的树根上,白衣如雪逶迤在碧绿的地面。他双目微阖,清俊的面容上神色安详,让人以为是无意之间闯进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小世界,打扰了一个与世无争的人。
他手里握着一根树枝,轻轻一抖,周围的野草发出嗖嗖的声响,瞬间拔高了好几丈,几乎与大树同高,嗖地一声将他的身影淹没在其中。
苍玉斜睨了目瞪口呆的斋亭一眼,道:“走吧。”
“哦。”斋亭楞楞地跟在它后面,看着苍玉的身影从容地穿过那道野草的屏障,消失在一片碧绿之中,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野草上面碰了一下,野草随即好像水草似的摆动起来,她的衣袖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扯,整个人就跌了进去。
樊桐仍旧坐在那里,白衣绿草,清雅得连她一个小孩子看在眼里都觉得动人心弦。
斋亭爬了起来,眼笑眉开地跑过去,谄媚地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好厉害啊!您老早就该露这么一手让我看看了!你到底是怎么弄出一个房子出来的?怎么让这些草一下子长得这么高?徒弟我对你的敬仰之情真是犹如滔滔江水。师父,你能教教我吗?”
樊桐将手里的树枝一扔,回头淡然道:“可以。”
“真的?”斋亭眼睛发亮的盯着他。
“先把避雨咒学好了再说。”
斋亭一听,小脸一挎,嘟着嘴溜开了。她好奇地溜进木屋里面逛了一圈,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逛的,一走进来就一目了然。她看了又看,顿觉索然无味地走了出来。
“拿着。”樊桐抬手递给了她一张纸。
“什么东西?”她疑惑地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咒语,而且还非常详细地分门别类。什么劈树枝的,生火的,挑水的,如何身轻如燕的,百步之外能用一颗石子打中野兽的,还有野味一只,野果若干,盐巴少许……等等!
斋亭扬了扬纸张,不解地问道:“师父,怎么好像要做菜的?”又是劈柴又是挑水生火,师父要她学这些东西?
“嗯。”樊桐点了点头,“你赶紧把这些背熟了,晚上做饭的时候对你大有帮助。”
“啊?”她做饭?“那师父呢?”
“我不会。”樊桐十分坦诚地看着她。
呃——他不会?难道她就会吗?
“好好学,为师看好你的天赋。”樊桐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闪身进屋,在铺在地上的草席上面闭目养神起来。
斋亭的脸颊抖了又抖,始终无法控制此刻自己心口上澎湃的情绪——看好她的天赋?师父,您老人家几时看出我有天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