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昼本来是很不待见这个娇蛮狡黠的千金小姐的。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金山银山养出来的娇娇女,不晓世事,不懂人间疾苦,任性且挥霍无度。这样的女孩子要是放在藏海里面,不到几个时辰就尸骨无存了。
他只不过是欠了她一头骑兽。狩猎师虽不是那些讲义气重信用的游侠儿,可是他们也跟游侠一样讲义气重信用。他欠了她的,就一定要还,怎么能在未还了这笔债之前见她身首异处?
刁昼奋力地奔跑。
刹那之间脑海中闪过她盈盈的笑脸,她每一声或狡黠或高兴或担忧或生气的“大叔”轻轻地拂过他的耳边,像春风似的,轻暖柔软。
他想起了在山里面,那个娇蛮的女孩子担忧地望着他,跟他说“一定要回来”。那天他回来时,醉眼朦胧地看见她脸上欢喜的笑容,盈盈如水——那个样子就像……就像好多年之前就见过了,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笑盈盈地望着他——原来那个丫头还是会关心人的。嗯!算她有良心。
他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在妖兽后面冲进了房中,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一跃跳上了妖兽背部,用最大的力气将短刀****它的皮肉当中。
他杀得两眼通红,不知连捅了几刀,头上、脸上和手上全都是妖兽的血。许久,他才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从妖兽背上滑倒在地,仰躺着地上喘息着。
丫头!这就算是大叔给你报仇了吧?这么多妖兽要全部杀光的话,大叔可没有那个本领和力气了。
他怔怔地想,可惜自己今天就要命丧于此。大半生以狩猎妖兽为生,如今成为妖兽裹腹之食,是否也算是死得其所呢?或者是报应?
可惜——可惜——他大仇未报!
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永远无法泯灭释怀的仇恨,亲眼见到仇人却不能手刃仇人的不甘忿恨,难道就要这样随着死亡消失殆尽吗?
刁昼的目光蓦地亮了起来。
不!他到死也不能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他握紧了双拳,深呼吸,用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跳起来,怒吼着:“樊桐!樊桐!你给我出来!樊桐!”他挥舞着短刀,歇斯底里地大吼:“畏首畏尾的小人!堂堂祭司怕了我不成,怕了这群野兽不成?你给我出来!”
站在人面鸮背上的怪人闻言露出诧异的神色,顿觉得有趣地诡笑了起来。
“樊桐——樊桐——”刁昼喊得气喘吁吁,就是没有人肯回应他一声。
刁昼愤怒万分地提到冲了出去,迎头就撞见前面几头虎视眈眈的猛兽,不由得一怔。
他的样子不像是被这几头妖兽吓住了,而且两眼发直地望着其中一头猛兽。那头毛发乌黑发亮的大虎懒懒地伏在地面上,正一副神定气闲地用一只爪子专心致志地耙着嘴边的胡须,就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可比普通的大猫高大威武多了。
这漫天妖兽当中有一两只老虎并不出奇,可问题是这是玄虎啊!玄虎可跟普通的妖兽不一样,这是百兽之王。那个怪人能驾驭这样的猛兽吗?不!绝对不行!漫天飞舞的妖兽的确能够让人感到恐惧,但是稍稍定下心神就能够发现,他操纵的不过是那些常见的普通妖兽,除了比一般的野兽高大之外,只会扑咬吃人。
可玄虎不同,属于妖兽当中的佼佼者,有自己的意志想法,力量强大,桀骜不驯,野性难驯。他若是能够驾驭,那么只要放出玄虎就足够对付所有人了。
刁昼此刻只想到一个人,那个他前一刻恨不得揪出来千刀万剐的人。他嘿嘿笑了一声,抹了抹额头的血水,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再也不愿意动弹。
空中的怪人见状不由得有些疑惑,正待说些什么,突然一股强力从他背后撞了过来,把他撞飞了出去,直直地撞到对面屋顶上面,啪地一声巨响,屋瓦随之破碎坠落,怪人却动也不能动了。
一个人在妖兽丛中缓缓步出。
白衣胜雪,超然脱俗。
他上前走出一步,两旁的妖兽就自觉地散开后退。轻盈无声的脚步踏过虚空,飘飘然如同仙人下凡。
他微蹙着眉头,清清冷冷的目光朝两旁的妖兽瞥去一眼,眉宇间露出几分威仪煞气,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巍然如同神祗,尊贵不可侵犯,威仪震慑四海八方。那些妖兽顿时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齐刷刷地退开了好几丈,不安地踢蹄扇翅,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单凭一个眼神就能让所有妖兽畏惧知退,这才是驯兽的极致啊!
刁昼又羡又恨地望着他来到面前。他心里对这个人充满了仇恨,可又实在不得不佩服他的本领。这是祭司生就而来的本事,凡人怎么修炼也得不来的。他目光一转,惊讶地发现在樊桐的身后还跟着一头高大的苍狼,苍狼的背上竟驮着一个沉沉昏睡的翠衫女孩子。周围的妖兽虽多,可没有一只敢出声的,此刻便只听到女孩沉沉的呼吸声。
“她没死?”刁昼跳了起来,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便龇牙咧嘴地痛叫了一阵才吼道,“你救了她?”
“嗯。”樊桐点了一下头。
“你几时救了她?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樊桐清冷的目光睨着他,脸色苍白地退后了一步,与他保持一段距离才淡淡地说道:“你杀得屋里到处都是血的时候。”
“靠!”刁昼不由自主地爆粗口。敢情他以为这摇头已经死去拼命地在妖兽上面捅刀子为她报仇的时候,这位祭司大人已经救了人在大老远观看了。敢情他刚才慷慨激昂视死如归看淡生死,在他眼中成了一幕大戏了。
他恨恨地咬牙,对这位祭司大人的仇恨更加比天高比海深了。
又一声沉重的巨响,那个被撞在了屋顶上的怪人像皮球一样骨碌碌地滚落下来,摔落在地上。刁昼看他能够操纵这么多妖兽,以为对方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他嘴角边刚刚浮起一抹鄙夷的冷笑,忽见那怪人的手脚动了起来。
那是很诡异的动作,好像他是一只被摔断了手脚的木偶,将每一截关节慢慢地抬了起来,卡擦几声接了回去,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扭曲。
樊桐冷睨着这怪人,冷然吩咐道:“五山,吃了他。”
“啊?”那只在舔着肉掌的玄虎闻言懒懒地应了一声,绿幽幽的眸子看着那具卡擦吱呀作响的身体,有些反胃地打了一个嗝,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前,张口咬住怪人其中一只手臂。
怪然“啊”地惨叫了着跳了起来,直直地跳上空中一头妖兽的背上,捂住右臂狠狠地瞪视着下方。五山将那截断臂从嘴里吐了出来,再呸呸呸地吐出几下口水,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嫌弃和鄙夷。
樊桐抬首一望,待看清楚对方唇红齿白亦男亦女的诡异模样,浑身不由得地一震,如冰天雪地里坠入冰窖之中一样,全身冰冷僵硬。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可置信和悲痛的神色。
怪人看见他脸色的变化,单薄弱小的身子如风中摆柳似的往妖兽身上一靠,用左手掩唇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极其妖异鬼魅:“祭司大人可还认得我这张脸?”
樊桐静默地看着他,身子在宽敞的白袍之下微微发抖。
他见樊桐默不作声,又呵呵地发出格外刺耳的笑声道:“祭司大人不说话,估计还认得我这张脸的。”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脸孔上过分精致反而看起来更加虚假的眉眼口鼻,“只要你认得就好。真的没有想到,我叫了几只妖兽到琅苍城玩一玩,连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也招惹过来了。哎呀!我没记错的话,此时祭司大人应该在灵过宫等着万民朝拜才对,怎么到这儿来了?”
樊桐脸色泛白,神色复杂地睨着他的笑脸:“你来琅苍城做什么?”
他呵呵地笑着:“当然是来找我自己呀!”
樊桐心里头猛地一跳,脸色更加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他得意地瞥着樊桐的反应,脸上挂着笑意,眼里却如同刀剑一般冰冷锋利:“祭司大人,我来取回我自己的东西不过分吧?”
“你的东西?”
他贪婪地嗅着,道:“我可是在藏海里就闻到啦!好熟悉亲切的味道啊!这一家子就是我在生时的家人吧?嗯!族人的血液就是不同,光是闻一闻就觉得好香。”他垂涎三尺地舔了舔嘴巴,眼里露出了嗜血的光芒。
樊桐冷睨着他,道:“你来错地方了。”
“祭司大人是打算打扰我的美餐了?”他冷冷一笑,“我知道祭司大人的本事不错,但是我也知道你的弱点呢。大人快受不了了吧?周围这么浓的血腥,你再不走可是会要了你的命。为了别人,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吗?”
樊桐暗暗地握了握有些乏力的双手,清清冷冷的目光一凝,淡然道:“五山,别让我说第三次——吃了他。”
“是!大人。”玄虎知晓他此话一出心里已经是动了怒,当即不敢在漫不经心的应付着,扬起十足的杀气朝那怪人冲过去。
怪人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樊桐还能这么冷然镇定,心知自己并非他的随手,恨恨地咬咬牙,一记手刀击在旁边的妖兽身上。
哗啦!
随着妖兽的尸体降落的还有漫天的鲜血,苍玉见状急忙扭身就跃出了好几丈,樊桐脸色苍白的扶着它,目光森冷。众人抬起手望去时,怪人的身影早已淹没在漫天的妖兽当中。那些妖兽如同一团巨大的乌云迅速地翻卷着离去。
唯有刁昼闪避不及,被浇了一身热乎滚烫的鲜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哗啦一声,倾盆大雨又往他头上浇了下来。一热一冷,叫他直打激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