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伺候皇后娘娘上路。”
大内总管曾公公手里稳稳的托着一盏晶莹碧透的琉璃杯，里面是鲜红透亮的琼浆，却也带着剧毒的鹤顶红。
凤桐硬生生的忍住眼眸里欲滴的珠泪，维持着一国之后的最后尊严。
长长的指甲陷进了细嫩柔滑的肌肤里，手心里传来的锐痛暂时抵消了她内心丝丝缕缕撕扯搬的疼，也让她的神志更加的清明。
不自觉的抚上自己尚未来得及隆起的小腹，凤桐犹自不甘心的问到，“陛下他，他，他这时候还不肯亲来么？”
曾公公微微的垂了眼眸，似乎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老奴奉旨，送娘娘上路。”
内监特有的嗓音尖细又刺耳。
不急不缓，不辨悲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好，好，好！”
悲凉的连说了三个好字，凤桐决绝的伸出玉手，端起那盏晶莹欲滴、却也是见血封喉的琼浆。
狠狠的一仰莲藕般的玉颈，那剧毒琼浆就悉数灌入了凤桐的口鼻之中，不剩点滴分毫！
伴随着辛辣、酸涩的汁液淌过喉间，凤桐的脑中一幕幕的闪过那一些片断，那是深深的刻在她的骨髓里、溶入她的骨血中的烙印。
快速而又清晰，都是他们的往昔，是她这一世的曾经。
那一年，他们四岁。
陌离寰一甩手里的《四书》，“凤儿，走，你跟我去后面园子里捉蛐蛐，咱们要悄悄的呢，不要被老夫子发现了哦。”
他瓷娃娃般的小脸上洋溢着狡黠的笑容，纯粹而又干净。
“好，凤儿陪你。”
凤桐扬起的的小脸上，小大人一般的闪过一丝丝的无奈和宠溺，但还是依言放了手里的书本，端庄的站起了身来。
那一年，他们八岁。
陌离寰皱着一张已见雏形的俊脸，突然从《汉书》上抬起头来，“凤儿，你看着吧，我也要学那汉武大帝，开疆拓土，靖平四海。我也要，也要学他金屋藏娇，娶青梅竹马的阿娇为后，为她奉上世上最华美的金屋。”
说着话，他飞扬起来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少见的羞涩。
“好，凤儿看着。”
凤桐欣慰的仰起了自己明媚的笑颜，心中却颇为苦涩的暗暗补充了一句，那陈阿娇最终的结局可是孤苦的独自苦吟着长门赋、孤老在汉宫里的。
帝王的金屋啊，不住也罢！
那一年，他们十二岁。
陌离寰一把捉过凤桐的手臂，心疼的抚摸着上面累累的鞭痕，眼神中有着少见的阴沉狠戾。
他的语气也是决绝，“凤儿，你暂且忍耐，孤总有一天会拿下那邱妃，诛了那帮助纣为孽的奴才，一定要替你报了这今日被挞之仇！”
“好，凤儿等着。”
凤桐忍着手臂上火辣辣钻心的痛，绽放了一抹令人安心的笑，她的心头满满的都感动。
有了他这句话，即使她代他受再多的苦，她亦是甘之如饴的。
那一年，他们十六岁。
陌离寰出尘的俊脸上闪着兴奋的光芒，“凤儿，今日李后被赐了三尺白凌，李家几百口悉数被诛，离废太子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不过，……”
陌离寰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几分，他的神色转了几转，眸色黯淡的执了凤桐的手，少了一点兴奋带上了一点愧疚，“凤桐，你暂且忍耐一下，那、那邱妃一时还动她不得。”
“好，凤桐都明白的。”
凤桐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她明白邱妃是他扳到李皇后的同盟，将来废黜太子还需要她继续出力的。
那一年，他们十八岁。
陌离寰终于身穿明黄色的九龙朝服，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他面对群臣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回到后宫，他却是一脸歉然的抚上了佳人的娇艳，“凤桐，我的妻，你暂且忍耐，朕初登大宝，百废待兴，朕要给天下臣民做一个表率，现在还不是我们大婚的时候。”
“好，听你的，凤桐都明白的。”
凤桐温婉的笑了笑，她明白，先帝猝死，陌离寰仓促登基，准备不足，外族番邦虎视眈眈，自家兄弟们也都贼心不死，满朝文武见风使舵也是各怀心思。
如此乱局之下，这中宫后位么，就是一个香饵，吊着上官丞相家的小姐，司徒大将军府的千金，藩国高句丽的长公主，苗疆神圣的圣女，……
今年，他们二十岁。
她终于等来他承诺过的九龙四凤的凤冠霞帔，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盏剧毒鹤顶红。
而那个曾经岁岁相偎看斜阳的他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亦或是不敢，还是不屑？！
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红唇，倔强的凤桐还是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珠泪，努力保持着最后的自尊。
第一世，她精明强干，跻身职场，舍了女人的弱，换来的是夫害身死。
第二世，她横刀立马，代夫从军，放了女人的柔，换来的是君弃人亡。
这一世，她锋芒尽掩，陪王伴驾，弃了女人的刚，换来的是帝厌香消。
如果还有来世，她凤桐绝不会再为了某个男人委屈了自己，她一定要肆意的活着，风风光光的做一回自己！
誓言无声，却是怨冲天地，深深的烙印于灵魂的深处。
终于，酒倾杯落，珠泪潸然而下，和着酒，伴着毒，鲜红一片。
美人倾决，心碎淋漓，挽歌如泣，余音缭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