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雨和南方极为不同，一阵瓢泼过后，骤然而止，只剩屋檐淅淅沥沥。
大雨过后上京变的格外清香，夜雨喜爱这种泥土的芳香，像良茗一般，有点苦有点甜，抛弃了所有表象，只剩下优良的品质。
因为突降暴雨，回家了的人也不愿再出门，收摊了的人也懒得再将商品摆出来，整个上京显得有些落寞。夜雨走在朱雀大街上，灯火渐灭，雨停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将破伞撑着，此时拿着伞反而显得有些累赘，但是夜雨极为小气，也不愿意将累赘丢弃，只好别在腰间。黑色长袍在夜风中飘摇，夜雨不禁皱了皱眉，想到前世也爱穿黑，只是要穿黑色紧身夜行衣，如果要穿着这种宽松的长袍，杀起人来必然格外的不便。
上京只能称的上落寞，却无论何时都不能称为沉寂。因为即使天降大雨也不能使三个地方停止运营，也不能阻止人们去这三个地方—酒馆；赌坊；青楼。街上依然不时有马车过往，像万千小溪一般终于流进那汪洋大海。
青楼是个令人称奇的地方。无论这里的人在干什么，无论怎么形容，最后能总结成一句话：这里是男人们寻找快乐的地方，无论你是什么样的男人。落魄秀才在这里舞文弄墨寻求生命奇迹，穷酸文人在这里吟诗作对寻找红颜知音，高官贵族在这纸醉金迷寻找刺激快感。
夜雨路过一家又一家的青楼赌坊，却没有进去看一看的念想，并不是他正直，而是他真的没有什么钱。他只是来看上京的夜景的，夜雨不断地给自己灌输这个想法，以免他看到青楼门前那些丰腴的女子时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
大理石板铺成的街面，在雨后看起来非常清爽，夜雨仔细倾听着自己走路是发出的“啪啪”声，像在听美好的音律。抬头远望，栖云阁依然耸立天际，夜雨恶意的想到，如果有一天，上京的百姓一夜醒来发现栖云阁不见了，不知他们会如何反应。或许还是各自收拾收拾，准备新一天的生计才最为合适，不过在忙碌时，顺便哀叹一下便罢了。常言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不过在这里，天道似乎换成了人道，如果苍天有眼，或许另作一番感慨。
“恩？”夜雨走着走着，扭头看去，只见一处低矮的平房夹在青楼与赌坊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门口挂着一个破旧的灯笼，看来老板本来连灯笼都懒得挂，仅仅靠两边的光亮就已足够。门匾同样有些破旧，依稀能辩得最后两个字，写着：“茗阁。”门匾上第一个字已经被风雨洗刷的无法辨认。但是从最后两个可以认出的字来看，居然是一处茶楼，不，看这个规模，只能叫茶馆，竟然还脸皮极厚的称自己为“阁”。
夜雨对这家夜半三更依然开着的茶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拍了拍略有湿意的袖口，走了进去。
茶馆很小，只能摆下一张柜台和三张方桌，茶馆里一个客人都没有。灯光昏暗，从门外吹进来的风更将本就无力的烛火吹得摇摇欲熄。柜台中，小二埋着头，好像是在看书，丝毫没有察觉到有客人光临，或者是察觉到了却不想搭理。大门对着一个小门，看来是通向里屋，小门上挂着一块已经发黄的白布。小门的两边挂着一幅红纸对联，写着：三更欲梦窗台边，五更欲醉玉茗阁。夜雨便知道了大门牌匾上被风雨洗刷去了的那个字是个“玉”字，心里有些好笑，无论从规模还是装修来看，如此茶馆都可谓简陋至极，名字听起来竟然还有些大气。
“咚咚咚”夜雨很有礼貌的伸出两个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木制柜台，意图引起小二的注意，可没想到就这么轻轻的敲击竟然震得柜台上木屑像飘雪一般嗦嗦的往下掉。
或许是木屑掉到了小二的书上，小二抬起头看着夜雨，面色有些不悦。
“喝茶。”夜雨发现了小二的不悦，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什么茶？”小二随意指了指身后挂在墙上的木牌。
“呃……乌龙吧。”夜雨抬头看了看木牌上的价格，竟是出了一头冷汗，没想到这么一间破旧的茶馆，竟然敢摆出这么高的价格，赶紧挑了一个最便宜的。
小二点了点头，看都不看夜雨，伸出手指了指木桌，“坐吧。”说了一句，便掀开白布进了里屋。
夜雨无声的坐下，四处观望一下，却发现真的没什么好看的。茶馆中没有任何装饰，没有盆栽装饰，没有古画古字，有的只有三张木桌，六把长椅，一张柜台，一个木牌，一扇纸窗，仅此而已。
不一会，店小二送里屋走出来，手上提着一个紫黑色茶壶，茶壶上扣着一个紫黑色的小茶杯，放在的夜雨的桌上，微微的鞠了一躬。
夜雨这才有空打量这个小二，普普通通的粗布衫，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色不知道因为什么看起来有些苍白，放下茶壶时，修长的手指格外引人注意。双眸略微有些下陷，还有些红肿，虽然长相算的上英俊，但精神状态加上举止穿着，怎么看都像是个穷酸秀才。
夜雨接过茶壶，点头示意。小二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去回到柜台，拿起泛黄的书卷继续无声阅读。
夜雨看了看紫黑色的茶杯，发现茶杯还算得上精致，黑的茶杯上有几朵淡金花纹雕制的云朵。将茶倒至茶杯中，抿了一口，发现是普通的乌龙而已，并算不得上档次，不过也不低劣，就像这间茶馆一般。
就这样，茶馆里再无动静，一人静静的看着书，一人静静的喝着茶。夜雨茶喝的很慢，喝喝停停，时不时望望窗外，时不时低头思虑，就这样将近一个时辰茶喝了还不到一半。
“踏……踏……”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此安静的环境中，这阵脚步声自然引起了夜雨的注意，夜雨看着门口，等待着脚步声的主人。
“原来是名道人。”看着进来的人，夜雨心中暗道。
道人身着白色长袍，年纪不大，背后长剑斜背，头发盘的很整齐，修长的身材在进入大门是甚至需要弯下身子。
道人进来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夜雨，看到了店里的环境，面色平静，并没有急着像小二要茶，而是走到了夜雨的桌前。
“相逢何必曾相识。”道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躬身向夜雨行礼。
“宝塔镇河妖？”夜雨不明白道人的行动，难道是什么暗号不成？
“……”道人怔了怔，笑容越发的浓郁，直接坐到了夜雨的对面。
“小二，这里来一壶龙井。”道人回头望了望柜台。
小二将头从柜台中伸了出来，望了望夜雨那桌，脸上仍然有些不悦，看来凡是打扰他看书的人都会引起他的反感，这让夜雨心中少了些愧疚。
“将这壶收了去吧。”小二端上新茶时，道人嘱咐小二将夜雨先前的老茶撤了去，因为茶已经凉了。
小二白了一眼道人，嘴里不满的嘟囔着什么，将旧茶提了下去。
“喜欢茶？”道人给夜雨斟了七分茶，给自己斟了七分茶，抿了一口，问道。
夜雨摇了摇头。“喜欢静。”
“贫道打扰了。”道人如是说，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件茶馆我常来，却从未见过你。”
“刚到上京不久。”
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愿意打扰小二读书，或者是不愿意打破这份静。
“为何？”道人的问题显得有点没头没脑。
“为了修行。”夜雨却听懂了。
“为了求道？”
“为了知道。”
“知道不难，行道才难。”道人摇了摇头，表示对夜雨的话不赞同。
“道长为了行道？”夜雨突然来了聊天的兴致。
“贫道为了求道。”
“求道自然是为了行。”
“那知道又是为了什么？”
“知道为了不行误道，却不一定要行道。”
“有理，有理。”道人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摆在那里，自然是为了让人行。”
“有理，有理。”夜雨学着道人那般，称了句有理，“那误道摆在那里，也是为了让人行？”
道人怔了怔，轻轻的放下手中的茶杯，不再言语。
夜雨抬起头，看了看大门，没想到今夜这么一家破旧茶馆，竟然吸引来了如此多的人。
僧人是个跛子，走起路来一上一下好不奇怪，却还是坚持着来到两人的桌前，“先前路过，听到两位施主坐而论道，不知贫僧能否听道？”
僧人双手合十，鞠躬行礼。
道人伸出手，摆出个请的动作。僧人面色平静，送旁边桌子搬来长椅，坐在两人一旁。
道人斟茶七分与僧人，僧人点头道谢。
“从哪里来？”道人的笑容如春风，问僧人。
“打南边寺里。”僧人依然面色平静，回答却很恭敬。
“此行可是不易。”
“虽不易，但总是要行。”
“为何？”道人问了和刚才问夜雨一样的问题。
“为了爱，为了世间的正义与和平？”夜雨在一旁有些无聊，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僧人平静的面容终于露出笑意，想来是听到夜雨这番话觉得有点好笑，点了点头，丝毫不介意夜雨插嘴的无礼。
道人也笑了起来，“哪里不和平？”
“上京，就不和平。”僧人笑意未敛，认真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