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迁到西岐呢?据说是因为薰育或獯鬻或犬戎,前者听起来像薰鱼,后者前面加个犬字,可见是句骂人话,大约与后世称日本为“鬼子”是一个意思。也就是说,周人是因为鬼子欺人太甚,于是……于是去和鬼子拼个你死我活吗?自然不是。于是去寻求殷人的庇护吗?当然也不是。薰育或獯鬻或犬戎,与殷人比起来,还真不知道谁更可恶呢。说句体己话,华夏人全知道,殷人其实是东夷集团的。周人其实是迁到了殷人势力和薰育或獯鬻或犬戎势力都有所不及处,在两面势力的夹缝里成长,东吃一块西吃一块,渐渐长大,用《诗经》里的话说,就是“后岐之阳,实始剪商”。
接下来就是公亶父的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派出去建立虞国,小儿子季历则征服鬼方,又娶了挚国的公主。力量如此强大,自然被殷人忌惮。于是先是被笼络,被命为“牧师”,告诉他,发现谁不信上帝,你都可以去教训,接下来居然被文丁可耻地杀害了。
等到季历的儿子姬昌即位,周人开始了第一次战争和第三次迁都。
姬昌,又叫周文王,当时却只叫西伯侯,据说是对殷纣王非常尊敬的,所谓“文王处岐事纣,冤侮雅逊,朝夕必时,上贡必适,祭祀必敬,纣喜,命文王称西伯,赐以千里之地。文王载拜稽首,曰愿为民请炮烙之刑”,大概意思是说,文王把纣王当上帝一样供呢,纣王感觉很Happy,赐给他一千里地,文王说,我不要那一千里地了,你把炮烙之刑废了吧。这是中国史上最早的为民请命,这个故事是说文王有多么的好。
那么把纣王当成上帝一样供的西伯侯姬昌为什么又被纣王关起来了呢?据说鬼侯、鄂侯和西伯侯是纣王的三公,据说是鬼侯的女儿长得很好,被纣王强行纳作妃子,可是人家姑娘心里不乐意,纣王一怒之下,就把鬼侯的女儿连鬼侯一起杀了,鄂侯争了几句,连鄂侯也一起杀了。西伯侯姬昌是个聪明人,又把纣王当成上帝一样供着,没有去争,可千不该万不该,叹了一口气,被崇侯虎听到了,打了小报告,被纣王关了起来,幸而姬发那小子机灵,送了美女土地和宝物给纣王,纣王一高兴,就把姬昌放了出来。这是中国史上最早的以表情论罪,仅仅因为叹口气就认定此人对现行制度不满,从而定罪,这个故事是说纣王有多么的坏。
当然,这都是周人的文宣口径,具体情形是无法知道的了。先有殷王文丁的杀父之仇,再有殷王的囚身之恨,西伯侯姬昌伐商似乎是天经地义,连上帝也该支持的了。不过且慢,姬昌还要做一些外围的工作。
第一件是用兵。目标是四个,西方的犬戎和密须,东方黄河北岸的黎,东方黄河南岸的崇,就是打小报告的那个崇侯虎的崇,我叫你还打小报告!我看你还打小报告!不过奇怪的是,崇侯虎这种纣王的死忠党,纣王怎么会坐等被姬昌灭掉呢?是因为崇国城高墙厚,不相信姬昌能拿下,还是东方的徐夷威胁更大呢?周人的文宣没有提,我也不好妄自揣测。但不管怎么说,拿下犬戎和密须后,西方稳定了,后院无忧了,拿下崇国和黎国后,离朝歌只有二百里,西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纣王的末日就要来到了。
第二件是统战。建立统一战线,团结内部的贵族和“国人”,像二虢,或者从纣王那里跑过来的殷的贵族知识分子,像辛甲(殷人似乎喜欢用甲乙丙丁做名字,而周人则更喜欢用伯仲叔季)。建立卿士制度,把任人唯亲和任人唯贤有机统一起来。统一战线还包括国际上其他不满于纣王无道的国家,与这些国家的联合为后来的盟津之盟打下了基础。
第三件是迁都。这一次是东迁,一直迁到今天的陕西东部渭水和丰水之间的位置,地点是丰,离丰不远是镐,那是武王迁都的地点。后来整个西周,镐京都成为宗周所在,而丰镐一带则是周人的西部经济文化中心。这是周人的第三次战略转移。完成了这次战略转移,剩下的伐商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接下来的武王姬发时代,做的也是三件事,克商,迁都到镐,分封。
不过相比前几任,武王的迁都反而是小事,丰镐之间不过区区二十五里,不像前几次跋山涉水的。前几次搬家就好比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而这次只是从城市的这边搬到那边。但对于姬发来说,也许反而是大事,因为豳是几十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西岐是一百多平方米的商品房,丰是两百多平方米的联排别墅,而镐则是自己买了块地皮,前有草坪,后有小院,想建几层建几层的大别墅。
当然这是姬发自己的想法,咱们读历史用不着跟着他们转,正如在姬发看来,牧野的告捷礼,殷都的社祭,国都的献俘礼和大丰礼,都是一顶一的大事。因为这些礼是他们与上帝的沟通,请上帝允许他们做民主,他们会用最好的礼物孝敬上帝。一旦上帝允许他们革殷人的命,做天下之民的主,剩下的行军打仗,不过是过程而已。
但在咱们看来,那些礼呀都是浮云,咱们更关心姬发是如何完成革命、实现民主的。所以克商和分封,对于我们才是真正的大事,前者是破坏一个旧世界,后者是建立一个新世界。而这两者加在一起,则是周人的民主之路。
4. 周人的民主之路
武王克商大概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盟津之会。根据周人的文宣,这是一次成功的大会,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与会国家对于周人克商,表示了空前一致的支持。在会上,伟大光荣而正确的周武王发表了一篇叫作《太誓》的重要讲话,讲话中指出,因为纣王不信上帝,上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上帝已经不再护佑殷人了,凡是相信上帝的人,都应该拿起武器来,打到朝歌去,解放全中原。
与会的国家,据说有八百个,甚至包括后来女真人的祖先肃慎。当然了,据说而已。其他的据说而已的也还不少,比如什么白鱼跳到船上啦,火从天上飞过来啦,更像是后日五行家们的附会。
第二个阶段,是牧野之战。在牧野之战前,武王又一次发表重要讲话,讲话后来被整理为《牧誓》。讲话除了再次强调纣王不信上帝外,还再三强调了纣王的另两个罪状,一个是听信妇人,另一个是信用逃人。前一个坏事搞得各国领导人都开始怕老婆,后一个坏事搞得各国的政治犯都有了出路,这还了得?!
牧野之战的总军师是吕尚,就是俗称姜子牙的那个。关于姜子牙的“据说”也是很多,但也只是据说而已。姜姓和姬姓世代联姻,那个叫“弃”的私生子,老母就是姓姜。牧野之战中的多国部队中,除姬姓外,最多的就是姜姓。所以说什么姜子牙在落魄之中被周文王相中,被周武王像老爸一样敬着,那都是后世主张任人唯贤之人的满嘴跑火车。周文王是有所谓卿士制度,周武王是有贤人十数,但那些贤人,都是在“亲亲”的基础之上的,光这个“亲”字,听着就亲切,贤人再贤,又怎么有“亲”人亲。玩过淘宝的都知道,不喊几声“亲们”,生意怎么能做得起来?
牧野战后,行为艺术家纣王就殉了行为艺术,全身挂着玉片自焚啦。但纣王似乎并不像周人的文宣所讲的那样众叛亲离,残余势力还是不少,朝歌里,观望的贵族还是很多,而南方尚有很多的殷人的方国在试图进行反革命复辟,东方的夷人,虽然经常和纣王打仗,但同为东夷集团,谁知道他们安着什么心。所以又有第三阶段,兵分四路,派出六大将领,征服南国诸侯。
在第二阶段已经结束,第三阶段将要开始的时候,武王又向即将被迁往洛邑的殷人贵族发表了两篇重要讲话,《多方》和《多士》。
在《多士》中,武王提出了“革命”理论。武王说,任何一个王朝都有它的天命,夏朝是这样,商朝也是这样,等到天命到时候了,就会有新的王朝来“革他妈的命”,我们现在就是奉了上帝的旨意,来革商朝的命。你们这些商朝的旧贵族不要难过,这都是自然规律,如果有一天,我周人的后代胡作非为,被上帝抛弃,也会被别人“革他妈的命”。
而在《多方》中,武王则提出了“民主”理论。武王说,这世界上如果有一种东西能与上帝相提并论,那就是人民。凡是与人民为敌的,也就是与上帝为敌,而与上帝为敌,也就是与人民为敌。而我们周人嘛,就是代表人民的,是人民的领导者,是民主。至于为什么是我代表人民而不是你代表人民,那是因为我赢了,如果你能代表人民,为什么不是你赢了而是我赢了?商朝在汤的时代,也是民主,但到了纣王,就不是民主,而是民贼,因为汤是圣人,而纣是狂人。圣人可以变成狂人,狂人也可以变成圣人。纣自绝于人民,不思改悔,他就成为一夫纣,不再是王了。我作为被上帝选中的民主,我代表上帝,代表人民,来取代一夫纣,做新的民主。
在讲话中,武王还许诺殷人贵族,如果顺应革命,顺从民主,就能得到永久的田地和住宅,还能被提拔和重用,如果妄想复辟,则会遭到惩罚和流放。
武王分封中,最为重要的是设三监,而这三监之设,则又引来了后来的第三次战争——周公东征,以及其他一系列分封。经过周公的东征和分封之后,周朝三大制度之一的分封制度才算完成。
那么,三监又是什么?武王又为什么要设三监呢?
从这个“监”字上就能看出,三监似乎是在监视一个人,或一个集团。那么,又在监视谁呢?
如果还有人没有被周人的文宣工作冲昏头脑,或被周人的统战工作迷了方向,大概还记得武王克商时,有坊间消息说,武王是趁纣王和徐夷打仗时攻进朝歌的,要知道武王的主力只有兵车三百,虎贲三千。如果武王是乘虚而入,那么周人文宣工作中纣王的众叛亲离也就未必,那么武王克商后,又是兵分四路攻打南国诸侯,又是接连发表重要讲话,提出革命理论和民主理论,又是设三监,就在情理之中了。
是的,三监,监的仍是殷人,而且是殷人中最最重要的一个,大恶人大反动派纣王的仔仔武庚。监他的又是谁,是武王姬发的三个细佬,管叔、蔡叔和霍叔。当然不是让三个细佬在镐京的天牢里看着武庚,那还不如偷偷做了干净。而是武庚有一个国,管叔、蔡叔和霍叔则各有一个国,这三个国围着武庚那个国。
为什么武王要这么折腾?据说是因为仁慈,不想殷人断了香火。但用道德标准评价政治家本来就是幼稚可笑的,如果真仁慈,又为什么派人看着?更何况,殷人又哪里怕断了香火,不是有更听话的微子启早早地就投降了革命党?
所以武王这样折腾,也算是机关算尽,用心良苦。乘纣王后方空虚,得了朝歌,再迅速平定南国诸侯,剩下的部分,无非先承认武庚的身份,再派几个自己人守着,等到周边其他地方消化完毕,武庚那点地盘,哪里够咸鱼翻身。这一手,可比三千年后,那个同样乘虚而入得了江山的多尔衮强得太多,搞什么圈地,搞什么剃发易服,拿到三千年前都嫌丢人。
可谁承望人算不如天算,天妒英才,武王即位没几年,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居然崩了,留下了未成年的儿子姬诵。
周人进入了主少国疑的时代,新生的革命政权面临夭折的危险,三监靠得住吗?又有谁能成为中流砥柱?
是的,那个中流砥柱是有的,那就是周朝分封制度的完成者,周朝礼仪的制定者,孔丘同学的偶像——周公。
5. 周公恐惧流言日
姬发崩了之后,除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外,还有八个同母弟弟,管叔鲜,周公旦,蔡叔度,曹叔振铎,成叔武,霍叔处,康叔封,冉季载。姬发排行第二,老大伯邑考早死了,所以管叔排行老三,周公则排在第四。看出问题没有?没看出来?真笨,继续看!什么,老四通常比较厉害?朱棣是老四,胤禛也是老四,真聪明,孺子可教。但人家老三也不是吃素的呀。所以问题来了,老三、老五和老八看守纣王的儿子,老四却在京城当摄政王,虽然名义周天子仍然是成王诵,但人家孤儿寡母的,还不是你老四说了算。
所以周公旦在镐京当摄政王当着当着,那边老三、老五和老八心里就不痛快了。那边老五对老三说:三哥,我排行第五也就算了,三哥你可是二哥死了之后,年纪最大的了,凭什么是老四摄政,凭什么?老八也说:我平常最看不惯老四那个装逼的样子了,天天礼啊礼的,关键时候也没见比别人吃亏啊,礼是最讲究让的,我也没见他让了谁啊,真论礼,他该让三哥的吧,他让了吗?这边老三就把脸一沉:我倒没什么,摄政王当着也没多大意思,我只是担心二哥的孩子,咱们离京城那么远,老四真要对诵儿不利,咱们也是鞭长莫及啊。那边老五又说:三哥,反了吧。老三说:说得轻巧,别忘了咱们边上还有个盘庚,咱们东边还有东夷人。老五说:盘庚和东夷又怎么了,他们要的只是东边的地方,咱们周人的旧土他们是没有兴趣的,假如让老四成了气候,再把姬诵那孩子做了,剩下的就轮到咱们啦,实不相瞒,盘庚那边早来过人啦,事成之后,咱们以朝歌为界,中分天下,三哥,咱们动手吧。这边老三又说: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文王武王花了那么多心血打下来的江山,我可不想毁于我之手。
常言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男人一口气。一个男人受了委屈,在老婆孩子面前发发牢骚也就罢了,三个男人受了委屈,再吃上几盅酒,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体来。所以前有管蔡三监乱,后有桃园三结伴。
管叔蔡叔霍叔,再加上盘庚,再加上东夷的徐、奄、丰、薄姑等,阵容强大。薄姑听起来有点像布谷,但徐夷的实力是不容轻视的,徐夷可是曾经让纣王倾国相争的国家。于是有了周公东征。
更要命的是,镐京的周人贵族,多数人居然反对东征,纷纷说什么太困难,人民需要安定,又说什么对方也是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靠!我姬旦就不是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了吗?等到他们攻进镐京,你们都是从龙之臣,只有我见大哥二哥去。不过这难不倒周公,周公毕竟是最得文王后天八卦之真传的,于是先是得了一个东征的吉兆。哼!你们想代表人民,我就来代表上帝,反正上帝和人民一样,从来都是被代表的份。再是作了一篇《大诰》的重要讲话,运用“革命”理论、“民主”理论,以及“维新”理论阐述东征的意义,指出我们不能让文王和武王的基业毁于一旦,管蔡现在和盘庚,和东夷勾结到了一起,把东夷的兵带过来,已经不是王位之争了,而是叛国,是投敌,是周奸,是想把文王武王打下来的江山交给东夷人,华夏的子民们不可能坐视不管,不可能放过这几个华夏败类。最后,周公又重用了一些贤人,据说周公求贤若渴,“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鸡腿刚啃了一口就放到一边,头发刚打完香波就握着出来,就是为了求贤,又据说周公有十个大贤人。
周公这么了得,自然是终于取得了东征的胜利,杀了盘庚和管叔,流放了蔡叔和霍叔,还灭了奄国和薄姑,算是一举解决了武王没有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稳定了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