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是周小莉出的,她提出去找杜立梅来作证,我当时觉得她是在异想天开,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周小莉说,杜立梅来找过她一回,在她面前痛陈谢世杰的事情,当时周小莉觉得非常奇怪,觉得这女人有病,干吗来跟自己说。杜立梅后来表示,说她恨谢世杰,说这个男人很坏,周小莉应该跟他离婚,分他的财产,这个男人心中只有钱,只有分他的财产才是最有力的报复,而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他的老婆,周小莉。虽然周小莉本人没说,是借说杜立梅的事情才说出了口,但我知道,就是杜立梅跟她说了那一番话,她才萌生了跟谢世杰离婚的念头。”r
夏芳停顿一下,喝口茶,继续说：r
“我当时听后,觉得可以找杜立梅试试,但一开始,杜立梅就拒绝了,说在底下骂骂谢世杰就算了,要她上法庭去指责他,她做不到。这也难怪,这是丢人现眼的事情,谁会心甘情愿去做。这时候,又是周小莉出的主意,她说她了解到杜立梅自从被谢世杰甩了之后,经济上出现了困难,曾有过卖掉谢世杰给她买的那套房子的念头。周小莉说只要杜立梅愿意出庭作证,愿意给她一笔钱,她可以借这笔钱去开家服装店来维持不错的生计。”r
夏芳突然不说了。r
安然点点头：“懂了,于是你去找了杜立梅,把这意思转达给了她,她这才同意出庭作证,对吗？”r
夏芳笑而不语。r
在茶舍门口,安然提出分开走,夏芳心领神会。r
“我已经不是一个好律师了。”安然对着天空苦笑一下。r
“你还是一个好律师,因为你什么都没做。”夏芳看她一眼。r
安然侧脸看着夏芳。r
“但是我向对手表明了态度,这态度就是对我当事人的否认,而且相当不利。”r
“你从内心及表象都将在此案中证明你是一个好律师,你内心的倾向是正义的,这一点我已经明白了。至于表象,我相信,你会做足功夫的,让你的当事人充分施展他的诉讼权利。”夏芳回应安然的目光。r
“这就需要你的努力了,如果周小莉立好遗嘱,我的心理底线就有了。那我真会想办法把二审的时间往极限里拖的。”r
“安律师,你的能耐不一定有那么大。我也会向法官施压的,搞不好,二审判决出不了一个月就出来了。”r
“夏律师,你也说了,我要做足功夫。那我们就较量一下吧。”r
夏芳笑了,而且笑出了声。r
周小莉会怎样来立遗嘱呢？安然偶尔会晃过这个念头。但无论如何,只要她的遗嘱一旦生效,虽不如一审判决书中表述的那样可以给到谢世杰强有力的打击,但也会全面挫伤他的锐气的,这一点,简直毋庸置疑。只要如此,安然觉得良心已安了。r
拖至上诉期的最后一日,安然向韩法官递交了上诉状。安然将韩法官开据的缴纳上诉费的票据交到了谢世杰的手上。在委托安然缴纳上诉费的同时,谢世杰向她支付了五万元的代理费。安然去上诉法院换好缴费票据后,拖至最后缴费期的那天去交了上诉费,并将缴费凭证交给了韩法官。r
那天,安然收到了夏芳的短信：遗嘱已立,并且做了公证。r
安然回道：我们已提起上诉了。r
夏芳未回。r
五个女人的聚会又进行了两三次。r
其中一次聚会中,叶蓉和林芸在得知安然决定不离婚时,都非常兴奋,忍不住在席间举杯表示庆祝。r
“庆祝安然什么？”敏敏不解地看着林芸。r
“新生。”林芸脱口而出。r
“什么新生？安然,你不会是有孩子了吧？”张雯立刻看向安然。r
“没有,没有的事儿。”安然赶紧说道。r
“那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的好事儿吧？快说,分享,分享。”敏敏高声说道。r
“好事儿就是,我又要长一岁了。”安然说。r
“哦,对哦,你马上要过生日了。”张雯说。r
“那算什么好事儿,又老了一岁。”敏敏撇撇嘴。r
安然拍拍敏敏的肩,笑着说道：“别这么说,我们根本不需要去回避年龄增长的事实。人生就是一场烟火,在夜空中总有繁华落尽之时,但毕竟是灿烂过的啊,而且各具特色,不可复制。”r
“嗯,我喜欢这比喻,很棒。”叶蓉放下手中的酒杯,拍手。r
“我也喜欢。”张雯说道。r
“那我们就为如烟火般的人生举杯吧。”林芸赶紧说道。r
五个女人欢欢喜喜地将酒杯碰在一块儿。r
从高寒及叶蓉的口中,安然得知谢世杰他们在常县的那个项目正式启动了,地已拿到,公司成立,贷款到位。一系列的事件都发展得很顺利,有一段时间,谢世杰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的离婚案还在二审之中。r
在深冬之时,安然接到了夏芳的电话,周小莉终于挨不过冬天,去世了。r
不知是怎么了,夏芳在电话里说得异常地动情。r
“她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晚一直守着她的弟媳回去料理多日未管的家务,她弟弟又不得不出差,女儿住校正准备期末考试。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她已经死了。”说到这里时,夏芳有些哽咽,安然僵硬着拿手机的手。r
“她死得很孤独,老天没眼,太没眼了。我打电话向法官询问二审的判决,法官说他们正准备过两日下判的,而且私下跟我说,他们是准备要维持原判的。”夏芳讲到这里时,几乎要掉眼泪了。r
接电话时,安然正开完庭出来,往法院的露天停车场走去,她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挂了电话后,安然的脸异常地严肃,她仿佛看到眼前有一团清冷的雾气,那团雾越来越浓,慢慢袭来,将自己的身体包裹住,强烈的寒意顿时席卷全身,她快要僵化了。r
一连几日,安然都不太情愿开口讲话,总感心间堵着那团雾气。r
接到法官的通知,因原告周小莉已死亡,周小莉与谢世杰的离婚案终结审理,裁定很快就下来。r
安然没有按往常的职业习惯那样,将信息在第一时间告知自己的当事人,因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谢世杰。安然想着,自己在此案中的表现,实在太不专业了。r
谢世杰是在周小莉去世后的第五天打电话告诉安然周小莉的死讯的。r
“嗯,我知道了。”安然冷冷地说道。r
“那案子？”谢世杰有些不自然地。r
“终结审理。”r
安然去二审法官处签收了终结审理的裁定书,然后送去了谢世杰的办公室。r
谢世杰盯着那裁定书看了半天。r
“这意思就是,我跟周小莉不用离婚了是吧？”r
“人都死了,还离什么婚啊。”安然低头盯着自己的包,冷冷的语气。r
谢世杰抬眼来看着安然,感觉到她口气的异常。r
“唉,其实我对小莉真的是还有感情的,她现在走了,我真的是……唉,很难受啊。没离婚,那她就还是我的妻子,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的。”r
安然咬咬嘴唇,她甚至有夺门而出的冲动。r
“辛苦你了安律师,我知道,你为这个案子费了不少心,感谢,感谢。”谢世杰的口气从未这样客气过。r
安然看他一眼,不是看,应该是瞄,她甚至都不想看他。她实在不想看到那张面具一样的脸,更不想去想象那面具下无耻的欢欣鼓舞。r
“对了,安律师,我们的顾问合同该到期了吧,这次我们干脆续签两年吧,在常县的项目启动了,接下来会有不少事情,我还需要你给我支持呢。”r
“再说吧。”r
“你的工作量会加大的,顾问费也应该提高了,再加五成,你看如何？”r
“再说。”r
……r
安然离开谢世杰的办公室时,身后留下他疑惑万分的目光。r
安然的表现,应该算是在拒绝他了,他会懂的。安然这样想着。刚上自己的车,安然就昏倒在方向盘上。r
没过两天,叶蓉就来找安然了。因为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安然在家里休息,叶蓉就直接去了安然的家里。r
叶蓉为安然带去了上好的铁观音。r
“给我带这么好的茶叶,是不是有不良企图啊？”安然斜靠着沙发笑道。r
“真够伤人心的,好心好意带好东西来,还被这样怀疑,你良心何在啊你。”叶蓉瞪着安然。r
安然笑了笑。r
“其实我最近不怎么喝茶了。”r
“为什么？”r
“不知道,就是感觉人不对劲儿,精神也不太好,成天就想躺在床上。”r
“你不会是有了吧？”叶蓉吃惊的样子。r
“不会吧。”安然诧异地看着她。r
“马上买验孕棒来查一下就知道了。”r
“嗯,我明天就去。”r
两人聊了聊其他的话题后,叶蓉终于转入主题了。r
“听说你不准备再做丰信的法律顾问了？”叶蓉问。r
“谁跟你说的,谢世杰？”r
“除了他还有谁啊。”r
“难怪,那个项目已经启动了,你们联系一定很紧密的。”r
“你真不打算再做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了？”r
“嗯。”安然点点头。r
“为什么？”r
安然叹一口气。r
“一言难尽,反正就是不想做了。”r
“我不明白,他出的费用不低吧,而且还说一签就两年呢。”r
安然坐正身体。r
“你不会是来帮他当说客的吧？”安然斜睨着叶蓉。r
“他倒是有那个意思,不过我有我的立场,我只是想听听你为什么不愿意继续做了,我知道,你凡事都有原因的,而且道理一定不浅,我想知道。”r
“你真想知道？”r
“废话。”r
“那你保证不去跟谢世杰说。”r
“好,我保证。”r
安然又偏向沙发背,很严肃地看着叶蓉。r
“我也是在代理了他的离婚案之后,才决定这样做的。谢世杰太可怕了。一审中,他坚决不同意离婚,其实原因只是不想跟周小莉分割财产,尤其是在丰信中的股权,因为不能影响他去赚常县那个项目中几个亿的利润。为了这个,我也不得不帮他在法官面前及法庭之上作秀演戏,这是非常难受的事情。而他在二审中的企图,我就更难受了。你知道吗,他已经明知周小莉活不长了,大概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所以他要求我在二审中拖时间,越长越好,最好拖几个月。”r
“那又怎样,拖官司,这是很正常的事情。”r
“是,在其他案子中,这的确正常,但在这起案子中,就极不寻常了。”r
“怎么不寻常？”r
“一审判决书下来了,对他很不利,尤其是判决丰信中56%的股权都给周小莉,你想想,谢世杰能依吗？当然,他必定上诉。上诉的意义里,其中一项,便是一审判决就没有生效。谢世杰于是来咨询了我一些事情,问如果一方在二审中死了会怎么样,我说,如果一方在二审中死了,那么就终结审理,说穿了,就不存在离婚的问题了。而这时,他清楚周小莉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将二审一直拖,直到周小莉死亡,那么他们的离婚案就终结了,也就是说,他跟周小莉离不了婚了,关键是,他可以非常正当地继承周小莉的遗产。”r
“遗产？”r
“对,遗产。根据我们国家的《继承法》规定,首先要将夫妻共同的所有财产分一半给谢世杰,剩下的便是周小莉的遗产。周小莉的法定继承人就是谢世杰与他们的女儿,两人将共同继承,一人一半。听懂了吗？这样就是说,谢世杰将获得他们夫妻所有共同财产中的75%。那么,他在丰信的控股地位完全不受影响。”r
叶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r
“他为了能顺利继承周小莉的遗产,就要求你一定要拖二审的时间。”r
“是的,他一再直白地强调这一点。”r
“太可怕了,还有什么夫妻情可言。”r
“他居然还在最后在我面前说,他对周小莉有感情,他为她的死感到难过。”r
“真无耻。他根本就巴不得周小莉早死。”叶蓉狠狠地。r
“对,你说出了他的心里话。”r
“这个不要脸的男人。”r
安然倾身向前,对着叶蓉。r
“叶蓉,你说,在我看清了这个男人如此可怕的一面后,我还怎么跟他合作,我也有自己的良心和准则。”r
叶蓉跟安然对视了一会儿。r
“我知道,你不能。不过……”叶蓉叹一口气,“我能,我就要靠他发财,不榨他,榨谁。”r
安然笑了,“我理解,你完全可以这样做。所以,我也没有去要求高寒退出你们的合作,我只要求自己做到就行了。”r
叶蓉突然笑起来,而且声音很大,非常突兀,安然奇怪地看着她。r
“干吗这样笑？”r
“安然,你不知道,其实谢世杰的阴谋落空了。”r
“怎么落空了？”r
“原来周小莉立了遗嘱,而且还去做了公证。前几天,周小莉生前的律师拿着那份遗嘱来念给了谢世杰听,那上面周小莉亲笔写着,她要把她全部的遗产留给她的女儿跟她弟弟,一人一半,还强调,谢世杰无权继承她任何的财产。你不知道,当谢世杰喝醉后跟我说这事儿时,我心里有多痛快。”r
安然张着嘴,继而又笑了。r
“是吧,他还是得到惩罚了。”r
“不过……”安然不安的样子。r
“不过什么？”r
“他还是能获得他们夫妻中一半的财产,这与曾有过的那份离婚判决可是有差距的。而且,他女儿还未成年,他女儿得到的遗产还是得由他这个监护人来管理的。”r
“这样啊？”叶蓉皱皱眉。r
“但也已经很好了,至少挫伤了他不少锐气吧,他一定气得要死。”r
“嗯,他气得要命,简直就是抓狂,想想看,眼看得逞的阴谋,又被挫伤了不少。”叶蓉非常兴奋的样子。r
安然也跟着笑了起来。r
晚上的时候,安然跟高寒并肩斜靠在床头,安然将与谢世杰离婚有关的整个事情跟高寒讲了一遍,还将自己决定不做丰信的法律顾问的打算也说了。高寒静静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来抱着安然,轻声说话：r
“等把这一项业务做完,我也退出丰信。”r
安然惊奇地看着高寒。r
“你不用这样做的。”r
“我要,我要跟我老婆同一条战线。”r
高寒在安然脸上吻了一下,安然笑了。r
“对了,我明天打算去医院。”r
“干什么？”高寒紧张的样子。r
“最近身体老觉得不舒服,叶蓉今天建议我去查查,看是不是有了。”r
高寒伸手为安然捋捋额前的头发,认真地点点头。r
安然从医院出来时,便接到了夏芳的电话。r
“谢世杰已经不要脸到极致了,他拒绝按周小莉的遗嘱来执行。”r
安然哼笑了一下。r
“我都能想象他气极败坏的样子。”r
“现在周小莉的弟弟打算起诉他了,还是请我做代理人。”r
“好,你会成功的。这个案子没说的,都经过公证了,他能赖什么,不过是为法院创收而已。”安然不屑地。r
“分去一半,他的钱也不少了。”夏芳说道。r
“嗯,好好干吧,夏律师,等你的好消息。”r
“会的。还有……”夏芳犹豫了片刻,“还有一件事,我跟肖一分手了。”r
安然目瞪口呆。r
安然怀着极不安的心情开车到楼下,一路上,她都为夏芳说跟肖一分手的事胡乱猜测着。r
直到看到高寒站在楼下等着自己时,她才回过神来。r
高寒走过来为安然拉开门,安然若无其事下车来,高寒关上车门,观察安然的脸色。r
“想知道结果吗？”安然讳莫如深地看他一眼。r
“别卖关子了。”高寒微微笑着。r
安然从包里掏出一张检查单子递给他,高寒接过来看了一眼,故意皱眉。r
“什么意思？”r
“笨蛋,我有了。”r
高寒抬头来惊喜的表情。r
“我要做爸爸了。”r
“我们要为人父母了。”安然终于忍不住笑了。r
高寒伸手来紧紧抱住安然。r
2010年6月25日11点5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