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安雨薇都坐在办公室无法集中精力。听林芸的意思,安然提出离婚已经有些天了,可是她却对雨薇及母亲守口如瓶,而且她似乎也没有告诉任何一个朋友。雨薇感觉这真是像极了当初的自己,不告诉任何人,自己默默去承受破裂的婚姻所带来的痛苦。这样的滋味是不好受的,说要人命也不为过,当初要不是有小薇的存在,很难想象有什么可支撑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力量。r
想到这儿,雨薇不禁揪了心。怪不得最近安然不但不回家来,连电话都非常少,每次母亲和自己主动给她打电话,她总是说工作非常地忙,雨薇为此还对这个妹妹心存不满起来。现在想来,安然只能如此,她现在很需要找到支撑自己的力量,工作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所以她一心扑在上面无暇顾及其他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安然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与姐姐,尤其是高寒不能一起回家来,被追问起来,她该怎么应付呢？!r
雨薇深深叹一口气,她觉得难受极了,不得不起身走到窗边去透透气。同事注意到她的反常,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客气地表示不是,然后扭过头去看向窗外,不想再理任何人任何事。r
当雨薇与林芸在格格店进餐时,安然也待在一家安静的餐馆里,与肖一共进午餐。r
肖一打电话来邀约时,安然正对着电脑奋指疾书。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肖一的口气很恳切,再加上他说了一个理由,他通过了司法考试,想跟安然见面庆祝。虽在意料之中,但当事实肯定之后,安然还是由衷地为肖一感到高兴,这样,便不好拒绝了。r
安然比肖一晚到近四十分钟。那时,肖一盯着落地窗外,那草地上用石板砌成的小径,静静等着安然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她一步步靠近这里。r
肖一想着这是与安然认识以来第一次怀揣目的见面。他此刻的目光就如他的心绪一般飘浮着,找不到落根之处。前两天夏芳的相求曾令自己不屑,但夏芳锲而不舍,那天两人亲热后,夏芳再次提起,而这一次,她说得更细更透。事件的本身,有些触动自己了,而夏芳有史以来第一次因工作而求自己,他觉得真的很难拒绝。r
以通过司法考试作为理由要求跟安然见面,只是不得已之举,肖一不想这样,但没办法,他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因为近期安然已经因工作忙拒绝过自己一次了。最近,肖一总是想跟安然见面,那次在西城见过之后,他就一直为安然悬着心。有好多次,他都想打电话问候她,想知道她老公的那件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肖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还从来没有为哪个女人的婚姻变故这么在乎过。r
当看见安然出现后,肖一竟在突然间兴奋起来,心里跳跃着,当然,这样的兴奋他不敢写在脸上。r
肖一还是那般温文尔雅,他正冲自己微笑着,那笑容有些撩人。安然在走近肖一正坐着的那张桌子时,这般想着。她惊讶地发现肖一今日没有戴眼镜。r
肖一注意到安然惊讶的表情后,把笑容弄得更夸张了一些。r
“别那么吃惊,我只是把有框眼镜换成了隐型眼镜而已。”r
肖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r
安然笑了笑,然后坐下,放下包靠向椅背。她有了一种轻松感,最近少有的轻松感。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总是时刻保持着紧张,没有丝毫的松懈,总认为稍有懈怠,全身就会垮掉。轻松感由何而来呢？安然看着对面的肖一,心中自然清楚不过了,但她还是扭过脸去看着窗外。r
从安然出现在视线后,他的目光就未离开过她,安然转移目光的举动他凭直觉,就知道自己在安然眼中的特殊感。r
点过餐后,便是简单的客套。肖一对安然的祝贺笑了笑,表示感谢后就不再提此事了。r
“你瘦了。”肖一担忧地看着安然。r
安然没想到转移话题后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有些诧异,继而又笑笑。r
“这是好事,女人爱听这个。”r
“还在为你老公的事情在烦恼,对吗？”肖一直截了当。r
安然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收至眼前,轻轻呼出一口气。r
“我已经提出离婚了。”r
肖一眼露惊讶之光。r
“你还是提出来了。”r
“是的。”r
这是安然第一次跟外人提及此事,连自己的好友,甚至母亲与姐姐她都未告知,但却跟一个男人,一个认识一年,只见面几次的男人说了。然而,安然却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她仿佛只愿意跟他来讲,因为这样,她备感轻松。她信任他,并对他怀有特殊的感觉,不管那是什么。r
“他怎么说？”肖一赶紧问道。r
“他不同意,但我觉得那只是时间问题。”安然漠然的表情。r
肖一一时语塞,不知所措地低下头。r
待菜上齐后,安然端起水杯。r
“因为要开车,只能以水代酒,祝贺你,终于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律师了。”r
肖一也举杯,浅浅地露着微笑。r
“谢谢,没有惊喜的感觉,但也还算如愿以偿了。”r
礼仪式的举动完成了,安然便默默地吃菜,她想说些什么,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觉得与肖一的见面是值得珍惜的,应该尽量多的与他交谈,传递些什么给他,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应浪费,而今天,她无论如何也提不起这个精神来。r
肖一将安然的漠然看在眼里,明白因离婚的苦恼一定已将她的意志有所消磨。r
“安然,我很担心你。”肖一忍不住说出了口。r
安然诧异地看他一眼。r
“如果你是在为我离婚的事情担心,那就不必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r
“我怕你处理不好。”肖一盯着她。r
“你凭什么这么说？”r
“不要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r
“我已经受到伤害了,难道你不能理解这一点吗？”r
“离婚就可以让你痊愈了吗？”r
“永远痊愈不了。”r
“离婚就是逃避。除非你对他已毫无感情,否则不要轻易做这样的决定。我也相信,他对你也还有感情,否则他不会不同意离婚。”肖一很认真的样子。r
“有些事情,不是感情能决定的。”安然冷冷地看他一眼。r
“那由什么决定？你的自尊心？”r
安然放下筷子,抬眼皱眉,一副不可理解的样子。r
“我觉得你好像很不希望我离婚？”r
“不是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r
“哼。”安然不屑地哼笑一下,“你真的是很陈腐。离婚有那么可怕吗？”r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不幸。”肖一盯着她,微微皱眉。r
“不幸？!”安然将双臂放在桌面上,上身向对方靠近,有逼视肖一的意味,“我在想,你是不是也觉得离过婚的女人很奇怪,很可怜,还很可疑？你跟那些有着世俗偏见的人是一样的,你们不耻离过婚的女人,把这些女人当怪物来看待,避而远之。也可能是,你们把她们当成可怜虫,蔑视她们,不屑一顾。你以为,我如果离婚了,也会变成这样的女人,你将在我面前无所适从。是这样吧,肖律师？”r
肖一惊讶地看着安然,一脸错愕。r
“你怎么会这么想？”r
“那我能怎么想？你在明知我老公做了如此可耻又伤我心的事情之后,居然还坚决反对我离婚。这是为什么？难道不是你害怕我也沦为那帮世俗之人眼中的可怜虫吗？而你,这个即将承继父业的未来的大律师,也为我这个同行深感不耻了吧？”r
安然盯着肖一的眼睛,似有针刺一般的东西,它在顷刻间令肖一心中微微作痛起来。r
“安然,你怎么会这么来理解我的意思呢？”肖一无助一般喃喃说道。r
安然受不了肖一那眼中的不安与委屈,将脸扭向一边。r
“我不希望你离婚是害怕你只是一时冲动的行为,因为你此时在气头上,人在这个时候做出的决定往往是不理智的,我担心你以后会后悔。”肖一轻声说道。r
“那也是我的事,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是吗？”安然盯着窗外,语气坚决。r
肖一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此时的安然,微锁着眉头,目光坚忍,因为消瘦,脸的轮廓显得很细致,有几缕发丝随意地搭在耳边,那耳垂柔柔地、软软地,犹如肖一此刻心上的某一部分。r
安然有些任性的表现,反倒令肖一不觉心生怜爱,他开始迷糊自己的判断了,他甚至想伸手去抚摸安然那张略显生气的脸,去拨弄她的鼻尖,轻声告诉她,自己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但他没有这个勇气,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r
“但他不同意离婚,那你能怎么办呢？”肖一不知所云。r
“我说了,那只是时间问题。乍一来,他会接受不了,但时间长了,他会想明白这一点的。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而他还有个孩子在等待着出生呢。”安然漠然道。r
肖一欲言又止。r
他意识到此时还是收声比较好,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也没什么立场来说。r
两人在淡淡的气氛中用完了餐。无滋无味地,肖一这样想着,难得见面,不能就在这样的味道中结束。r
“再来点甜点和咖啡如何？”肖一试探道。r
安然点点头,不语。她也感觉这样的气氛有些淡了,甚至没有倾诉的欲望。按理说,到此,就该找理由离开了,但不知为何,她起不了念,也动不了身。r
当芝士蛋糕在口中化开后,安然才感觉有了丝丝甜蜜感,不可否认,良好的味觉可以改变人的心情。肖一不吃甜食,只喝咖啡,不过,他难得的在咖啡中加了很多奶精及糖。这样喝起来,口感更丝滑甜蜜了,但是咖啡的味道被大大减低了。在心情烦躁的时候,肖一有时会这样来调咖啡,他不喜欢在难受的心情上去品味咖啡的苦,那会更难耐。r
安然喝着红茶,肖一放下咖啡杯,看了她一会儿,决定开口。r
“那个案子……就是你和夏芳……”r
“谢世杰跟周小莉的离婚案。”安然打断他。r
“嗯,对,就是这个案子,夏芳跟我说的人名就是这两个。”r
安然端着茶杯,奇怪地看着他。r
“你不是说你从不过问她办的案子吗？”r
“一般是这样的。我也没过问,是她主动来跟我讲的。”r
“哦？”安然放下茶杯。r
“夏芳跟我说,那男的非常过分,长期在外拈花惹草,居然还和其中一个女人在外面同居达一年多,他老婆实在无法忍受了,所以提出了离婚。”r
肖一停下,看着安然,安然不语,盯着茶杯。r
“夏芳跟我还大致说了一下你们在庭上的交锋。她表示非常佩服你,觉得你是位优秀的律师,尤其是在为当事人争夺利益的时候,表现得非常专业。”r
“我能理解为这是在讽刺我吗？”安然嘲弄地笑笑。r
“不,这不是,我很难听到夏芳会欣赏某个人。”肖一双手十指交叉放到胸前,“那男的,真的非常不想离婚吗？”r
“当然。”安然抬眼来,不以为然地看肖一一眼。r
“这就是男人的心态,对吧。没有几个男人会因为在外面唐突地有了情人,而就迫不及待地跑回家去闹离婚的,一般这样的男人,都是缺乏判断力的。”r
“这是男人的自私。不过,我也遇到过为了情人要跟老婆闹离婚的,这样的男人也并不少。”r
两人对视片刻,立刻又各自分开了。r
肖一盯视着自己的手指,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讲出了心中的疑问。r
“安然,我对这个案子之所以会有兴趣,跟你有很大的关系。”r
“因为我是你女友的对手吗？”r
“不,因为这个案子中离婚的起因,也是因为男人的出轨导致的。当然,这人的性质更恶劣。但是说到实质,都是一样的。而且也是女人坚决要求离婚,男人不同意。而你,却偏偏做了男方的代理人。你在法庭上的表现及意见,夏芳跟我大致讲了讲。我在想,你能那么义正词严地为你的当事人辩护,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你自己的老公呢？”肖一为自己最后的这句话暗暗捏把汗,他知道这句话的挑衅性。r
安然抬起头来,盯着肖一。为了证明自己的认真,肖一的目光便是无处躲闪的,他迎着安然又直又韧的目光。两人对视着,安然想做些表情出来,但不能,她感觉自己的面部神经已麻木了。r
肖一的提问有些尖刻了,因为它曾经也折磨过安然的内心,只是无人敢挑明,也无人能说透,连安然自己,也在它面前不知所措。有时候,安然会觉得自己的人性是扭曲的,它不得不被扭曲,作为社会上的人与作为自然界的自己总是在办案的过程中不断发生冲突。她该如何选择,不,她几乎从来就没有过选择的机会,因为行为与意识,总是自然而然地倾向她的社会性,她来不及思考自己的自然性,甚至,她觉得她可能早就忘了自己的原始本能与认知。r
“你是女方代理人最亲近的人,按理说,我们应该暂且回避,更不能谈论这个案子,这是有违我们职业道德的,肖律师。”安然冷冷地说道。r
“我没在谈案子,而在谈你。”肖一面无表情。r
“但你在用这个案子作比较,我的私人意见,有可能对这个案子有所影射,我不能这样来干。不管这个案子是否已结案,我都不应该对它有所影射,这是一个律师起码的职业道德。”安然坚决地说。r
肖一嘴里哼出一声。r
“你已经达到某种境界了吧,安律师。”r
安然也哼了一声。r
“如果我真的达到某种境界了,在那案子还未结案前,我应该自动跟你回避,我就不该来跟你吃饭了,更不该听你说你女友跟你如何提到那个案子的事情。”r
“安然,如果哪一天我们成了对手,而且案子争执得相当激烈,结局也都不尽如人意,这是否会意味着,我们的友情也就结束了？”肖一盯着她。r
安然也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她忽感自己的情绪已在酝酿之中了。r
“如果哪一天你跟你女友也遇到这样的事情呢？”r
“这不可能,我们都会自动回避的。”r
“我也会。”r
肖一感觉话题有些扯偏了,必须拉回来。r
“安然,我刚才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能用为你当事人辩护的理由,来对待你自己婚姻中出现的状况,来说服你自己不离婚呢？”肖一尽显真诚。r
安然的情绪终于到达爆发点了,肖一的话题太尖锐了,为什么,他为什么一再这样来刺激自己,他有那么不想自己离婚吗？而且,还用这本身已折磨自己好久的变形的矛盾人性作为理由。r
安然的眼圈红了,她再也控制不住地掉泪了。r
肖一吓住了。r
安然双手捂住鼻端,开始哭泣。也许这场哭泣并不为任何事任何人任何话,仅仅只是在压抑了这数日后的一场宣泄而已,在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在如此放心及信任的男人面前来宣泄而已。r
肖一安耐不住起身走到安然身边坐下,双手扶住她的肩,有些惊慌的样子。r
“对不起,我说错什么了吗？哦,是的,是的,我刚才那话一定是刺伤你了,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来逼问你的。”r
“不……”安然哽咽住了,她不住地摇头,她一时不知如何向肖一表达自己的情绪,而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彷徨无助。r
肖一赶紧叫服务员送来纸巾,他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了,拿起纸巾就为安然拭泪。安然从肖一手中夺过纸巾,别过脸去。肖一坐在旁边不知所措。r
待安然再回过头来时,泪水已停,泪痕已干,只眼晴还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