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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棘手的离婚案(1)


那日的上午,安然在西×区法院的第15法庭里呆着,作为当事人的代理人为一起离婚诉讼出庭。r

安然是女方的代理人。r

当事人因为一些原因未能到庭,而是向法官提交了一份亲笔的信件及授权委托书。信件的内容安然已看过了,当事人把家庭的财产状况全数做了罗列,并表达了自己对于财产的分割意见,那几乎是一种全面的放弃。r

信,是在开庭前半小时才送到了安然的手里,当当事人的密友把它递到安然的面前时,她是非常诧异的。看完之后,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然而她明白,这的确是当事人亲笔书写的。r

那封信所产生的影响力,安然是非常清楚的,于是在法庭上,安然几乎无心应对了。r

她满脑子想的,全是这个女人曾留给自己的印象,但是很奇怪,她的脑中对于女人的样子却始终无法完全成型,于是她试图去揣测女人的此般心理,为何在最后的关头她会做出如此的让步,当然,仍旧是枉然。r

安然只说了简短的几句话,表达了自己的代理意见。那几乎已经算不上是真正意义的代理词了,因为当事人信中的意见已将自己全面覆盖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存在于此法庭的意义,不过是当了一回当事人的信使而已。r

在法庭上,当着对方代理人的面,将信交到法官的手中,这,应该就是安然此行的意义了。r

对方当事人也未到庭,而委托代理人,也是一位女律师。r

安然冷冷地看着对方代理人,心中暗暗惊讶,因为她像极了自己的一位同事,聂琴。r

无论是长相还是声线,连说话时的表情及庭上的表现都那么地相似。r

而这位女律师,在庭上的发言却出奇地多,滔滔不绝。r

安然无法明白她为何如此,因为自己当事人的让步应该足以令她暗自高兴了,她简直就该是欢欣鼓舞才对,何苦再这般于法庭之上絮絮叨叨没完,浪费自己的口舌及别人的时间,简直令人生厌。r

安然盯着她的嘴,脑子里有微微膨胀之感,仿佛有无限的困意袭来,她感觉自己快要闭上双眼了。r

就在这一刹那,对方代理人突然话锋一转。r

“我的当事人现在就在庭外,他请求出庭。”r

安然感觉突然被震了一下,无限诧异地盯着那位代理人,感觉她有病,不相信她是一位律师。r

而同时,居然听见法官浑厚的声音。r

“同意当事人出庭。”r

安然又张大嘴看向法官,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甚至觉得身处的不是法庭,而是一处玩庭审的游戏场所。r

这时候,法庭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闪了进来,他缓缓地走向原告席,驻足而立,正面朝向安然。r

安然震惊了,那居然是自己的老公,高寒。r

她失声大叫着站起来。r

叫声仿佛要将世人惊醒一般,当安然睁开眼时,才发现,其实她只是将自己从梦中唤醒了。r

安然盯着天花板,足足愣了五分钟,这中间,她一直在确认一件事情,就是刚才停留于意识中的那些画面,到底是真是假。r

首先,就于目前自己正躺在朝夕相伴的大床之上这一事实来看,刚才那些画面的确是在梦中成型的,只是一个梦。接下来,又开始搜罗那是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脑细胞被强烈地挤压着,在过往的记忆库里,没有针对这一事件而显得活跃的部分,这让安然舒了一口气。最后,居然有一个问题,开始在脑中盘旋起来,这是否有可能成为事实。r

但是,这个问题仅仅只是作为一个问题的形式而存在着,它在瞬间被定格在了安然的脑壁之上,却没有能够深究的可能性,也许只是不敢深究罢了。r

安然如是想着。r

五分钟过去了,依次排列的脑部运动,至此暂停下来。r

安然侧头望着身边人,高寒仍旧酣睡着,侧脸还是那般诚然可信,尽管脸部组织在增厚之中,无法与八年前的模样相比,但在安然看来,还是有吸引力的。r

她情不自禁伸手去轻轻抚摸起那张脸来,感觉有些粗糙了,但是温热感及轻轻呼出的气息在安然的指间流动着,有种感触开始美妙起来,仿佛即将晕开一朵美丽的鲜花,在安然的心间静静绽放开来。r

高寒偏了一下头,仍旧闭着双目,侧身过去,背对安然,安然不得不缩回自己的手,轻挪于腹部,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紧闭一下眼,也侧身而去,与高寒背对背。r

早餐过后,高寒提起包走到门厅,坐在矮凳之上,边穿鞋边跟安然说话。r

“不一起走吗?”他问。r

“不了,我晚点儿走。”安然边收拾桌面边回答。r

“今天大概会忙一整天了。”高寒仿佛是在自言自语。r

安然没有回应,对于这样的行踪交待法,虽谈不上麻木不仁,但已是习已为常了。r

“你呢?今天安排多吗?”高寒穿好鞋,起身看着安然。r

“待会儿要去顾问单位一趟,中午回事务所,准备一下周一开庭的案子,下午去跟杂志社的编辑见面。”r

安然面无表情,如报告般列出自己今日的主要行事安排,她也习惯如此了。每日早晨回顾一下全天的安排,无论是工作的还是生活的,她喜欢按计划来行事。r

“嗯,那我先走了。”r

高寒仿佛得到了安然于心的承诺般,郑重地点点头,打声招呼,开门出去了。r

安然连他的背影都没有望上一眼,直接进了厨房。r

安然把餐具丢在水槽内,打开水龙头,清洗了抹布,再晾在柜壁上的挂勾上,然后盯着抹布发愣。r

突然间,一切都沉静下来了,非常安静,静得感觉耳边有嗡嗡的膨胀感,安然居然有了短暂的晕眩,早上醒来时的那个问题又突然在脑壁上跳动起来。r

她双手撑在橱柜上,不得不闭上双眼,低头屏住呼吸,仿佛不这般小心,身体就会在倾刻间倒下一般。r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她跟高寒在一家西餐厅用餐时的情景,又浮上心头来,那是为了庆祝高寒终于跃入他们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才难得地浪漫了一回。r

那晚,高寒表现得非常兴奋,整个过程中他都在为自己的未来畅谈着,安然细细听着,努力让每一句都进入到自己的心间去,然后用滤网稍稍过滤一下,丢去残渣,准确地说,就是那些与他们共同的未来无直接关联的东西,剩下的,或多或少都是相关的。r

安然配合着高寒的兴致,面带笑容,目露赞赏,口吐美言,一杯一杯地啜着红酒,脑中却是在将那些过滤后的东西反复斟酌着,试图从中寻找出于他们的家庭、婚姻乃至她自己,是有多少实质性关联的,而其中,又有多少指着美好的方向。r

这个过程在晚餐快结束之时,安然才不得不戛然而止,因为高寒停下不说了,而她却仍旧茫然于结论的飘渺。r

说白了,她未能感知多少能深入心间的力量。r

而他,只是在说自己的未来而已。r

上车之时,安然提出想跟高寒拥抱一下,高寒愕然。r

“大街上的,好意思吗?”r

“怎么不好意思,我们是夫妻。”安然露出不满的表情。r

高寒无奈地笑笑,勉强配合了她,并在她的背间轻轻拍了拍,感叹一句。r

“你真不像个律师。”r

“律师也是人。”r

安然不以为然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r

安然慢慢将双眼睁开,凝视着柜壁上的挂勾,感到情绪在发生着变化,由不安渐渐转为了恐惧。梦中的高寒,与自己对峙于法庭之上的情景,仿佛并不飘渺,反而有些真切起来。r

她使劲摇摇头,反复想着庄洁的话,因为长期做离婚案的缘故,一些不良的心理暗示已经开始在自己的心间生根了,这只是一种职业病而已,无需将之真正等同于自己的生活。需要做的,就是尽力克服掉这些不良心理的暗示,努力回归于平常人的心态。r

安然深深叹一口气,放开了双手。r

二十分钟后,安然坐在自己的车里,跟顾问单位的老板谢世杰通电话。r

“谢总,我二十分钟后就可以到你的办公室了。”安然说道。r

“不用来我办公室,找其他地方见面吧。”谢世杰平静地说道。r

“其他地方?”安然感觉有些奇怪。r

“是的,到离我办公室不远的地方,就去上清寺吧。”他不容争辩的口吻。r

挂断手机后,安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在心里盘算着谢世杰的非常举动。r

谢世杰是丰信公司最大的股东,当然也是董事长,法定代表人,他是丰信绝对的老板。去年,安然在朋友的推荐之下,成为了丰信的法律顾问。这家注册资金两千万的公司,常常运作着标的金额上亿的合同,风险非常之大,需要法律顾问把关合同是毋庸置疑的。当开始真正接触到实质上的法律服务之时,面对几十页的合同,安然起初还真有些不知所措,担心自己把握不好,出差错。在几次向同事请教之后,她才开始摸索到了要领,也懂得了如何跟谢世杰打交道。r

丰信是家工程建设公司,十多年前由谢世杰与其妻子白手起家创办。曾经只是靠打游击战做零散的小工程维持,几年之后便发展为正式的有限公司,取得相应的资质,并有其稳定的客户资源,这之后,其妻子便退出公司事务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谢世杰便开始吸纳新的投资人慢慢将公司做大,他是个聪明至极之人,总有自己的一套业务理论,有时甚至不按法律及常规办事,但却总能巧避风险如约履行各类施工合同,最后将收益收入囊中。在经过了最艰难的积累阶段后,他又开始推行内部调整策略,巧妙地设计将部分意见相左的投资股东逐一排挤出公司,直到最后,保证其成为了丰信的绝对控股人。r

丰信及谢世杰的这些历史,全是朋友叶蓉告诉安然的。叶蓉是安然从小一块长大的密友,在一家著名房地产公司洪泰地产做销售副总监,叶蓉在房地产业也算混了十来年了,发展一直平稳,在业内的关系网也算不大不小的了。丰信跟洪泰地产有业务往来,故叶蓉跟谢世杰也算认识。r

在去年洪泰举办的年终庆典上,谢世杰于席间向叶蓉提及想更换法律顾问一事,叶蓉立刻瞅准时机向其推荐了安然,并即刻力怂谢世杰第二天就安排见面,谢世杰碍于情面,也就同意了。叶蓉马上找个借口离席,到外面给安然打电话,让她立刻做准备。安然接到电话后还有些晕,因为她从未向工程建设公司提供过专业性的法律服务,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准备。不过还好,因为自己平时在事务所里的人际关系不错,其中一位资深律师钟泽,在这方面算是专业性较强的了,安然想到了他,于是立刻与钟泽联系。在电话中,安然向钟泽讨教了一些要领,第二天一早又去办公室,钟泽将自己曾经做出的,行之有效的法律服务方案提供给了安然,并嘱咐了她如何应对,安然一一接纳,并将方案中的重点全数背下。r

与谢世杰初次见面时,安然就递上方案,略作说明,凭借其多年做律师所积累的应变能力,对谢的询问也基本能应付,再加上因长期在办理离婚案中所培养而成的亲和力及耐心的倾听,第一面就给谢世杰留下了较好的印象,不久,顾问合同也就签了。r

在大半年的摸索之中,安然靠着同事的帮助,及自己超强的领悟能力,对丰信的服务业务基本可以应付自如了,并在不断进步之中。安然已不止一次为自己感到庆幸,照此发展下去,如果能在这项领域内站稳根基,也许自己也有机会转领域吧,以非诉业务为主,并且客户皆是这样性价比极优的,这也算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终于可以脱离专营离婚诉讼的苦恼了。r

在对丰信的服务中,安然几乎就是在与谢世杰打交道。r

他是个凡事皆爱亲力亲为之人,当然,只是在一些较为重要的事件中。他对身边人的信赖感很弱,仿佛一切事物,只能依靠自己。他同时又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感觉一切若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便是非常可怕的,他甚至愿意放弃该项业务。r

由于职业及其性情的关系,安然善于洞察人心,敏感于世,并处事得当,在无形之中,她取得了谢世杰的信任,每每有事,哪怕只是一项内部决策,他都有可能询问安然的意见。一般是在电话中做沟通,有时也会要求安然亲临办公室,当面交谈。r

所以,与谢世杰的交道方式,除了电话就是办公室,而除此之外的,还从未发生过。r

但今日,谢世杰却突然改变方式,这令安然感到非常奇怪,不禁开始琢磨起谢世杰将要跟自己所谈的内容来。r

她预感此次谈话会有两种可能,一来与丰信的业务本身无关,二来就算有关,定是需要相当避讳的内容。r

这样一来,安然无形中有了紧张感。对于自己下一步的无可把握,她总是本能地产生紧张感,这于自己的职业本身是不良的。要求以冷静理智的心态应付于不同的突发状况,是一位优秀律师必备的职业素质,安然在这一点上,总是很难达到。所以,她清楚自己与钟泽这类律师的区别,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律师这条道路上所能涉及的广度及深度。r

停止思索,安然驱车去了上清寺的那家布阿农。r

推门而入时,安然就意识到,这店属于谢世杰的风格,深沉寂静。r

安然站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下,朝大厅内轻放了几眼,开门时,挂在门上的铃铛还在摇晃着它的余音,接踵而来的,便是轻缓美妙的爵士音乐。安然轻轻侧脸,看见门厅侧边的玻璃展示柜里面陈列着各式美丽的小蛋糕,造型色彩都颇为吸引人,而用材也能看出非常考究,凭此,安然就能感觉到这家店的档次,中上吧。r

一位穿着干净整洁的店员含笑朝安然走来。r

“欢迎光临。”r

安然回笑致意。r

店员将安然引至大厅内,安然向四周搜索一番,发现自己是第一位客人,难怪,这才上午十点嘛。r

安然朝窗边的位置指了指,店员便引她过去。r

坐定后,安然点了一杯红茶,然后给谢世杰发了一条短信,告之自己已先行到达,之后便静静等待着。r

两分钟后,安然收到谢世杰的短信:不好意思,在路上,请稍等五分钟。r

安然愣愣地看着手机,更加觉得谢世杰今日的不寻常。在顾问单位老板的眼里,律师只是向自己提供法律服务的对象而已,一般情况之下,他们从来都是比较强势的,除了那些真正的大律师,双方位置其实很难平等,只有遇上讲究礼节的老板,才会对律师客气不已,但以安然及其同事们的资历来看,实属少见,至少,谢世杰绝对不是。r

由此,安然便意识到,谢世杰将要跟自己所谈的内容,一定不寻常。r

茶喝到一半,谢世杰终于出现了,安然看着他西装领带的正经样儿,一个老气的帅男人。趁他未到跟前时,安然只用一眼,便全身地打量了他,因为长期坚持锻炼的缘故,身材还算保持得很好。r

谢世杰在离安然两米之距时,停下了,皱皱眉。r

“这个位置不好。”r

他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脸上有不满的表情,同时将目光扫向大厅靠内侧的方向,停顿几秒后,说道:“坐那边去吧。”同时用脸部举动向安然示意方向,并自顾自地朝里面走去。r

安然看着他的背影,默默不语,起身跟随。r

他直接走到最边缘的位置上坐定,那是一个非常安静的角落。他伸手朝店员做个手势,店员立刻快步走到他身边。r

“给我一杯黑咖啡。”r

谢世杰看了店员一眼,又转眼盯向安然。r

“刚才你喝的什么?”他问。r

“红茶。”安然轻声说道。r

“给这位女士一杯红茶。”r

店员拿着还未递出的水单,如得令般快速离开了。r

谢世杰观察了一下安然的脸部表情,看似还算平静,他轻轻做了一个吞咽的举动,并伴随调整呼吸的努力,尽管已非常小心了,但这样不平静的心态,仍旧没有逃过安然的眼力,但她移开自己的目光,假意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