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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番外二


uff08三uff09那天你我,那个山丘,那样的回忆已足够,已足够我独自品尝寂寞r

初醒直觉数倍寒,雪花怒放的声音落在耳畔,孤人临窗正欲探出手,一人拽住他的袖袂就往屋内带,“天那么冷你连鞋都不穿,讨打吗?”r

他啼笑皆非,“岁数越长,言欢你的脾气越发暴躁了。”r

“哼。”r

她默默给他穿上鞋,随即走开了去。r

孤人自知理亏,小声道,“小妹,我肚子饿。”r

言欢又是一记冷哼。r

孤人见她不搭理,也不作声,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他低首,暮色将身影拉得愈发单薄,沉默良久,言欢终是心下不忍,“孤人大哥……”r

许是日夜相对没了避讳,他竟愈发厚颜。孤人故作委屈道,“你对我这样凶,还当我是大哥吗?”r

“孤人大哥,你一把年纪的人了,能不能别让我一小的为你操心?”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可暖呼呼的馒头却塞进他的手中,“我不过十六,已跟六十岁老婆子一样唠叨了……”r

十六了?原来当年的小姑娘,已至豆蔻芳华。r

眼角微弯,孤人温柔一笑,添了无限疼爱,“老婆子?”r

她叫他,“老东西。”r

闻言,他笑了出来。r

习惯了铁面覆脸,也习惯了她在他身边使坏,在最需要的时候最简单最及时的出现,往往是最珍贵的。即便只是听见这少女的声音,他的心中也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欢喜。由抗拒到依赖,由怀疑到相依,就在倾海之畔,已然留下了一生之中最为美好的光阴,这就是人人所羡的一同变老的日子,也是人人都会悄然忽略的琐碎幸福。r

他从未向她道清那日忽然愤慨的缘由,她也只字不提,仿佛彼此早已预料到终局,却仍是视而不见义无反顾。r

时至今日,他已可模糊看及周遭,靠的是那年秋日她以长发换回的千山雪莲。鹅毛飞雪飘进屋内,他依稀见得一红影合上窗,回身时突然僵住不动,她以袖掩口,极压抑地咳了两声,他仍是辨不清她面目神情,却能强烈的感受到她的痛楚。r

那年秋,那陌生人还与他说过,言欢杀他之日已不久矣,只因她若再不回圣教复命换解药,就会一命呜呼。r

可一季远去,言欢仍未动他分毫,一如既往地待他,生活平静得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仿若他们不过是倾海水畔的平凡兄妹。可孤人无法欺骗自己,他曾无意间窥见言欢蹲地猛咳,也曾瞧见她夜中舞剑,他知她惯用长鞭,却不知她从何日起没日没夜的练起剑术来。r

“孤人大哥,我给你买了个拐子,你试试站起来。”她恐他不快,忙又接道,“也就这几日用用,等你身上的毒全没了,你就可以自己走了,用不着这破玩意。”r

他身上的毒解了,可她又如何呢?r

孤人伸出二指,轻抚过无弦琴,“小妹是不是身子不好?”r

言欢“啊”了一声,像是被他突然出声吓到,支吾应道,“还好。”r

“那怎么咳的那样厉害?”r

她回得极快,“天寒,一时不适应。”r

他几经斟酌,还是道出,“以后不要在门外等我了。”r

言欢良久不语,忽地“咚”一下重重地扔下碗筷,“知道了!”r

孤人叹息长长。r

他与她说了不止一回,每次她都是气得摔门而去,可却无一次真正听话过,但愿这次她能允他一回。r

因这次,他一去便是三日。r

他孤身涉足雪积三尺的高山,犹如淌在一条深沉的大河中,望不到边际,那古医书上记载的药草毫无踪迹,犹如神话,永见不到其真相。已不知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前后一望,白茫茫的一片,本就无力的双腿终于跪倒下来。r

孤人仰面卧在雪地上,白花如同温柔的河水,一波波袭上,一波波将他冰冻,全身似是被巨蟒纠缠,盘着自己的身体沉在滔天白浪中,再无余力挣扎。陷入无底的黑暗之中,天地万物化为乌有,寂静夜空下仿佛卷着八方恶鬼,直把他魂魄夺走。混沌的回忆纷至沓来,各种影子穿行不休,哥哥……师傅……师兄……还有言欢……r

最后一刻,他甚至感谢师傅将他逐下山,仿佛之前的所有苦难为的不过是与她相遇,他甚至想不起曾经倾慕的那张脸生得是何模样,苏水墨错了,他也错了,世上有一种美丽比外表更为叫人心动,有一种情感比一见钟情更为牢靠,有一种关系比情人更为纯粹。r

言欢……r

可惜的是,未将解你身上之毒的药引寻到,若他死了,她又否得到解脱?若是能,也罢。耳边突然传来遥远而急切的呼喊——r

“孤人……”r

啊,只有那个人永远学不乖,永远不听话,永远让人跟着她一同着急。r

“孤人大哥,你在哪里……”r

唉,满山满谷的大声咆哮,哪里有一点女孩子的矜贵,可他的世界却在那一声声高喊中明媚如春。r

“老东西,腿脚不方便还到处跑,被我找到我一定要打断你的腿!”r

喂,这样毒辣,哪个男人敢娶你,可明明是那样发狠的话,为何她的声音却在微微发颤,细听之下,竟带些哭音。r

“孤人,我以后听话,不等在门外就是了……你别走……”r

仓促的踏雪声顿住,她似是被什么绊倒,索性放纵情绪嚎啕大哭起来,像个丢了宝物的孩子般,哭得可怜。初识言欢的时候便知,她是个狡猾不过的人,哭笑不过信手拈来,尔今,他知她是真的在悲伤,为谁,为他。r

他以肘抵地,用劲一撑,终于翻过身,孤人匍匐在地,一点点往前挪动,向着仍在抽泣不停的红衣姑娘而去。他手脚已僵,极其迟缓,朦胧间,孤人望见不远处的她,心下一宽,“言欢……”r

言欢顾不得被枯枝撕了大半的裙摆,冲过去就揽起他的身子,离得极近,他方看清,她的神色是那样急切,可谁知她一开口就是,“你这老东西不要命了?”r

孤人长叹,“也算是劫后余生,小妹你……”r

她不客气地驳斥他,“你这是自找死路!你……”r

“我们回去吧?”以免被骂得狗血淋头,孤人及早地截住她的话头,“小妹,我好冷……”r

说着,身子配合着瑟瑟发抖几下,温暖的掌心包住他的双手,言欢朝里头呵气,团团白雾浮在眼前,间或问一句,“这样好点吗?”r

他颔首,轻道,“我今日出来不过是寻些药草,并不是寻死。”r

“嗯。”她搓热他的掌心,又把玩起手指,“然后呢?”r

“……我错了。”r

“嗯。”她又点头,“再然后呢?”r

他本就不善言辞,又遇上这一得理不饶人的主,脸都憋红了还接不了下句,只婉转道,“我看你咳得厉害,想来山里跟你寻药草。”r

言欢一怔,哼道,“雪都能把人埋了,要有药草那是仙草了吧?”r

孤人老实承认,“我错了。”r

“算了。”言欢站起身,一力将孤人扯到背上,小小的身躯竟将他一大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扛了起来,“回去再同你好好算账。”r

铁面后的那张脸,苦极。r

他攀在她的肩头,微微困窘,好歹自己也是一大男人,居然就让一个姑娘如扛米似的背在身后,孤人抚额,“下山的路不是在南边么?”r

“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r

“什么?”r

她依旧保密,“见了就知道了。”r

忽而视野一亮,苍茫天空坠下纷纷扬扬的白花,雪点大如席,漫天覆了下来,万里北风摇曳着梅枝,那些孱弱的花苞次第开放,争先恐后,似是带着舍生忘死的决绝与骄傲,恰如一副宏大的雪景图。r

言欢说,“从这里看出去,这山是最美的。”r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绕了那么一大段路?”r

她点点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个美丽的地方!”r

孤人眉心舒展,笑声淡淡,“谢谢你……来找我。”r

“嗯。”r

“以后还可以等我吗?”r

她终于也笑了,“不等你等谁呢?你是为了替我找药啊,不是么?”r

什么男人才值得等——r

如果他都不算的话。r

言欢脚步微动,“孤人大哥,等春天到了,我们去倾海看梨花。那时,你应该全能看见了。”r

“好啊……”r

如果他们还在一起的话,如果还可以一直相守下去的话,如果那时言欢未曾毒发的话……r

可是,如果是个凉薄的词。r

永远,都不成现实。r

uff08四uff09当一阵风吹来,梨花飞向天空,无论在哪的我,都会默默守护你r

月色几许,春风扑面。r

夏夜,与她背靠背静看萤火虫飞舞;秋日,与她采撷一地红叶凋零;冬晨,与她蜷在各自被窝里天南地北地扯;又到春季,她叫闹着要与他一同去瞧新生的梨花,可那惨白的面色已令人不忍睹视。r

只能每日熬些汤药让她化掉些许痛苦,可这毒根迟迟无法拔除,他内心的焦急一天多过一天。r

“小妹。”他轻推她,“起来喝药。”r

言欢似是睡得酣甜,他喊了数声才唔哝着醒来,“又喝?你饶了我吧!”r

“不喝不行。你这……病好不起来。”r

她一顿,接过汤碗,“啊,是啊,这是病。”r

孤人别样诱惑道,“你喝下去,过几日我们一起去倾海,昨天我路过那,梨花开了。”r

言欢抿嘴,“孤人大哥,我觉得你话越来越多了。”r

“不好吗?”r

她吐吐舌头,“不像你。”r

“怎么不像?”r

“我觉得你像是对着一个快死的人……然后恨不得把想说的话通通说给她听。”r

一听及这死字,他竟生生怔住了,静了一会才艰难地说,“胡说八道。”r

言欢几口咽下苦药,皱紧了眉头,“呸呸呸,你就当我童言无忌。”r

“喝完药睡下。”他为她捻高被褥,“别踢被子。”r

她嗔他一眼,“啰嗦。我还是觉得你冰人的时候比较有趣。”r

孤人垂首看着她,轻道,“小妹,我听你说过,你自小就没有记忆,是吗?”r

言欢望进他的眼底,“嗯。”r

“是不是不够爱所以才会忘记?”r

她撒娇,“谁知道呢,也许吧。孤人大哥说什么都对,只要以后不喝药就成。”r

“鬼灵精。”孤人伸手抚开她额前的发丝,极温柔地道,“睡吧,这一切……就由我来结束。”r

“结束什么?”她挨不住困意,眼皮沉重不已,隐约中察觉到不寻常,“那药……”r

尔后,他又抚过她紧合的双眸,抚过她小巧的鼻尖,抚过她毫无血色的唇瓣,然后,手指久久停在她的脸颊,孤人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极轻极轻,似是梨花与风擦身而过,再无交集。r

他说,“言欢,我不是你爱的人,所以……你也忘了我吧。”r

他说,“言欢,你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替我去看,替我去听,替我去感受……r

他说,“替我在这季节……去看梨花吧。”r

他说,“小妹,再见。”r

这一去,竟成永诀。r

那人持剑立在树荫下,一身青衣,似是地狱死者,面容严肃得紧。孤人不禁想笑,当初言欢见他时,自己是怎样的一张脸,是否也是这样的不近人情,也难怪她要啐他一声,怪人。r

黑衣人面色铁青,“笑什么。”r

“没什么。”孤人掩唇,并无一点怯意。r

“第一回见到要死的人还那么高兴。”r

“是啊。我也没想到。”孤人一笑,“情感是人离世时唯一能够带走的东西,它让死亡变得从容。”r

“铮”的一声,剑气长鸣,而孤人依旧面不改色。r

黑衣人又说,“护法吩咐,你若躲得过这一剑,他会救你,也会帮言欢。”r

“嗯。谢了。”r

“那你最后有什么话要说么?或者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言堂主?毕竟你是为了言堂主而死……”r

倾海之畔,风犹在,梨树犹在,乱蝶飞舞落新衣,孤人掬一把细碎白瓣,轻柔捻在指尖,他倏地抬眸,凝眸微笑道,“不了,别再带给她任何话。就当,我是突然走了。我这一生,堂堂正正地活,痛痛快快地死,足矣。”r

黑衣人沉默颔首,“你是个……”r

“好人?”孤人摇头,细长的双眸中流转着柔和的光,他说,“只求你一件事,待我死后,请把我带离这里,我不想言欢看到我这幅模样。”r

“嗯。”r

“那么,杀我吧。”r

一阵白光直袭上身体,孤人只觉心口一痛,蹒跚着往后倒去——r

那把梨白,与血一同坠落下去。r

谁人在耳边说,“柳絮翻飞,梨花满城。”r

……r

言欢。r

此日的梨花,真的……r

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