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么几次,爷爷突然鸿蒙初开,意识到家里有了精灵,而精灵的显身必是花蛇无疑!于是爷爷设了供台,早烧香晚念经几乎成了爷爷一天的重要事项。在这个时候,除去爹在外生死未卜,家庭里的全部成员毫发未损,而且一切动向都取决于花蛇出没的情绪报告。这天夜里,娘红一声黑一声地叫喊。奶奶知道这是动了胎气,七个月生产,不足月的小命儿生死未卜。慌张中,小花蛇又出现了,而且显出凶相。全家人心一沉,知道有险。可娘这一天已经不能听从它的指令了,娘在炕上疼得打滚。我在肚子里急不可耐。奶奶急中生智找人写了“月房”二字,在门窗上捆了一条迎风招展的红布条,表示了月房的真实性。奶奶担心娘是头胎,怕生产有困难。据说我可没怎么为难娘,时势也不允许我慢条斯理地摆谱。就在我哗然而出的时候,蛇倏然消失了,消失得快如一道闪儿。
杂沓的脚步声,铺天盖地地压过来。鸡在半空中嘎嘎地叫,飞东飞西无处落脚。狗的叫声连成一片。不知谁家的驴呜哇呜哇叫啸不止,声音在空域里弥散开来,异常悚然!鬼子进村了,能跑的全跑了,不能跑的拥进了娘的月房里,屋里挤了一百六十多个人,一屋子的人屏声静气。就听鬼子稀里哗啦跑进来,嘴里喊着“杀了杀了的有”!接着枪托子嗵嗵哐哐地捣着破旧的小门,小门被摧残得歪歪扭扭,就像将死的病人嗓门里动了痰气一样,呼塌塌呼塌塌眼看着坚持不住了,屋里的人用身子紧紧地顶住门,能坚持一会儿算一会儿。可谁也憋不住放屁,打嗝,更有人吓得尿液从裤裆里流出来。就在这时,天胜哥不知因何“哇”的一声哭了……
只听鬼子在窗外喊:统统地出来,共匪的干活,杀了杀了的有!
喜鹊娘慌乱地拽下头巾塞住了天胜哥的嘴,天胜哥的脸就顿时憋成了紫青色。天胜哥暴露了实情,满屋里的恐惧就如黑色的气流在惊颤颤地波动!所有的目光都惊惧地盯住天胜哥,恨不得把他立即掐死保住大家的命。可天胜娘不允许人们用这种目光看她的儿子,更不允许喜鹊娘如此无情地捂住天胜的嘴,她知道这样捂下去,天胜将会一命呜呼。可是,一条小命和一百六十条命是什么样的比例?目光与目光就叮叮咣咣交战起来。天胜哥两眼翻白,大有窒息的可能,天胜娘以母亲的本能开始了“护子战斗”,只见她使劲揪住喜鹊娘的头发让她放开天胜,可喜鹊娘意志如铁!两人在无声中肉搏,喜鹊娘的头发被揪下一撮,天胜娘的脸被抓出了五条血痕。两个女人的眼里都淌着泪水,就像上演一场无声的皮影戏。就在这时,疲惫的娘就使劲地拍我的屁股要我哭,向鬼子表示月房的特征,我就当机立断地哭出来给日本人听。就听一个中国人说:“太君,月房的免进,遭血灾大大的不好!”
门就稀啦着不再响了。只听说:给我统统地烧了烧了的!
接着浓烟滚滚,火光四起,毛驴在圈里愤怒地蹦跳,仰头长啸。一时间整个梨花庄汇成了一片火海,人们在屋里呜呜哇哇地哭了,所有的人都没有打算继续活着出去。然而火势蔓延了全村独独没有烧掉我出生的这孔破窑,我的出生救了村里一百多个妇孺,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偶然的幸运,还是冥冥中上苍的眷顾。总之,人们对这孔老屋充满了崇敬,为了它卓著的功劳,起名叫“长生土屋”。
四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小花蛇就消失了。这种突兀出现的状况,全家人作了时间不短的思考和全方位的探讨。那一年恰好是蛇年,我属蛇,如果正常地出世我该属马。奶奶说,本该属马的人抢荒拾忙来到世上属了蛇……声音放慢时,眼神里灵光一闪,奶奶面部表情出现了大面积的惊诧。
娘说怎了?奶奶摇摇头说不怎。聪明的娘突口而出:莫非是花蛇转世?
奶奶立即捂住娘的嘴说,天机不可泄漏!然后奶奶自言道:可惜是条冬眠的蛇。
家人虽然心照不宣,但基本认可我是花蛇转世这种推理,否则那条美轮美奂,通晓世情的小花蛇哪里去了呢?再后来每当我哭闹不停,庄里也就必会出现凶险。这样的状况出现过几次后。家人的推理就渐次地显出了真理性。庄里人也说我是花蛇投胎。于是大家一致信以为真,我的神秘也便与日俱增。
每天早晚,村里各家各户必有人来“长生土屋”探信。若我安静,就皆大欢喜,若要哭闹,人们就惊慌失措准备出逃。渐渐地我被村人神化了。我成了村里人生死祸福的占卜师。带着神秘色彩的我,在一天天的成长中,享受着不应有的待遇。娘抱着我从村街上走过,人人都会逗我玩,手头若有现成的吃食没有人会在我身上吝啬的,若没有多余的吃食,从自家孩娃手里夺下来也先紧着我。娘完全因我的存在而自豪,我是一个小孩吗?其实他们都把我当神来看,因为我的“喜怒”性命攸关呢!
这年盛夏的一天,我终于失职了。许是在人间沾染了凡俗之气,把仙骨灵气滤去,自顾贪玩忘记了军机大事。鬼子大扫荡,包围了梨花庄,把一村人围在了河底湾,原因仍是爹的余患未消,自从爹失踪后,听说鬼子的营地不断出现偷袭。鬼子找不到线索,只好拿梨花庄开刀问斩。
据说爹未出行之前是村里的维持会长,明着是替鬼子办事,暗着为抗日组织通风报讯。爹扮演的角色一直很成功,为村里避免了很多损失。可是有一天鬼子进村要粮,爹要基干民兵埋伏在周围,把所有的粮草都间壁起来,命令村人撤离村庄。
鬼子进村一看无人,粮食颗粒没有。就“啪啪”给了爹两耳光。说:八路的干活,杀了杀了的有,你的暴露了军情,通了匪的干活。爹捂着火辣辣的脸装傻充愣,说太君,我的不是八路,匪是什么的干活?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村人朝山后撤离,我留不住他们,问他们粮食的干活都到哪里去了,结果让村人揍了我一顿,太君的看,我的腿都被他们打出血了。爹将裤子提起来,露出了自己用飞棱石故意蹭破的皮对鬼子诉苦。鬼子看后信以为真,说你的带路,把他们找回来交粮。爹说太君的别着急,我的,到厕所方便一下。爹两腿夹着裤裆显出十万火急的样子。太君不耐烦地一挥手表示同意。爹一路跑一路将胳膊堵在嘴边故意“放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响屁”让太君听,表示他上厕所的紧迫性。太君听到响屁连天捂住鼻子哇啦哇啦地骂。说中国人劣等民族的干活……
其实爹之所以无所顾忌地弄一些响屁出来,是借上厕所为由,跑进柴棚里,拿了准备好的鞭炮和水桶做为一种战斗的武器交给了一个预先留下的拐腿男人。嘱咐了战略战术之后,爹泰然自若地领着太君进山。
这一刻,风儿不吹,鸟儿不叫,蓝天上不带一丝儿云烟,只有春姑姑在树上“咕咕”地叫,显得异常风和日暖。鬼子警觉地左看看右瞧瞧,看不出任何端倪。他们不时调换爹的位置,一会儿让爹收尾,一会儿让爹打头,爹都欣然接受指派。一路上没发现可疑现象,鬼子放松警惕。为把中国人搞得服服帖帖地为他们服务正得意忘形。情况是,鬼子骑在马上,爹跟着他们小跑,这种颇具主仆的格局支撑着太君们的威严。爹的眼睛喷着烈火,牙吱吱嚓嚓地暗中发恨……行至一线天,身后响起了连天的“枪声”,竟是把鬼子吓得哭爹叫娘乱成了一团。爹在心里偷着乐。太君挥着刀揪住爹的衣领问是怎么回事?
爹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太君的息怒,让我回去探探情况。好好的怎么有了枪声的干活?
太君把刀架在爹的脖子上,说你的对太君不忠,杀了杀了的。说着刀刃在爹的脖子上嵌进去已有血在潺潺地流出……爹说,太君的手下留情,如有八路,你们要朝西边的走,我把他们引到东边。太君皱皱眉头,说你的欺骗皇军的不好!爹说,是!不能欺骗皇军!一定好好地效劳,要有不忠,太君大大地杀头!爹用手在脖子上一砍!表示彻底的忠诚。鬼子于是放开爹,爹拔腿就跑。鬼子犹豫了一阵觉得爹可疑,怕上爹的当就走了相反的路。结果鬼子走到了绝处,无路可逃。
爹的预谋得逞!当鬼子走到绝壁处,基干民兵一起围攻,爹汇入了战斗的队伍里,伤亡了五十二个鬼子!这是梨花庄最大的一次胜利。可这次胜利给梨花山庄带来了更惨的遭遇。
爹暴露了身份已不能继续待在庄里,就在当天凌晨,爹带了三十六个青壮年扛枪打日本去了。鬼子找不到爹的踪迹,认为梨花庄是“共匪”窝藏的据点,连续几年不断地进行袭击企图找出线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