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丢不掉过去是一件可悲的事。但更可悲的是,没有过去就不会有现在。r
夏天要是能快点过去就好了……看着坐在身旁陪她看无聊电视节目的林家生,程薇突然冒出了这想的想法。r
过去,程薇很讨厌冬天。r
南方的冬天阴冷且潮湿。虽然不下雪,但那满世界跑的风,每每刮到了这里,就如剔骨刀般,张狂地用闪着寒光的锐利去割裂每一寸它盘踞着的空气。r
可现在,那个寒冷的季节让她有了新的念想。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和身边的这个人一起,过完今年的冬天。r
把头靠在林家生的肩上,林家生伸长了手,环过来,轻轻扣着她的臂。她安然地闻到了林家生衣服上阳光的味道。r
虽然不是爱情,但程薇承认她喜欢林家生。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每一处,都像被大片金光的阳光柔软罩着,让人直想懒懒地闭上眼,把心摊开了来,去汲取那份温暖。r
或许这就是两个相似的人在一起的好处吧,有很多事不必说,彼此就都清楚。就像林家生从来不问她,为什么会对洛凡这样执迷；一如她从来不问林家生为什么那么喜欢苏水凉。r
他们都明白,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将会喜欢上谁,只能在发现了那份感情后,选择让自己前进,或是后退。r
只不过最后,林家生选择了退让,而她不。r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洛凡是苏水凉的未婚夫,都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是个卑劣的第三者——那又怎样？她的执念早就变得狂疯。r
别说一个苏水凉,就算拦在她面前的是神,也无法阻止!r
谁让故事的一开始,洛凡曾是她程薇的。r
愤怒、悲哀、委屈、不甘、怨毒……各种负面的情绪突然同时翻滚着气泡在程薇心里吡吡啵啵地爆裂开来。r
她想跳起来尖叫,想抓起任何可以拿到的东西摔得粉碎,可是,林家生坐在那里。r
而且,他显然已经捕捉到了异样的讯息,那两条好看的眉毛,也开始微微地蹙起。r
借口说去买点东西,程薇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冲了出去,速度快得压根不敢对上林家生的眼睛。因为,太澄净的东西总是会将丑陋映衬得过于明显,而她羞于暴露。r
外面的天空,有着怪异的颜色。r
西边灿烂的明艳还未褪去,墨黑的云层已经滚滚东来。像极了那一天的记忆,泼洒了满坑满谷难以言述的滋味。r
当时,程薇19岁。r
因为厌恶父亲酒后暴力而从来没喝过酒的她,头一次想要买醉。r
她在大雨刚歇的深夜一个人游荡。然后随便在路边找了家排档,翻出兜里所有的钱,把它们全都换成酒。r
连杯子都不用,程薇举起瓶子就直接往嘴里大口大口的猛灌。那些苦涩的液体,带着呛鼻的气味,将她心里的委屈以及对苏水凉的不满全都变成软弱的泪水哗哗直流。r
程薇不明白,为什么在别人那里有着莲花般圣洁的苏水凉,开在她的世界就成了噩梦。r
或许是她太寂寞,所以才会在所有人对她那复杂得近乎肮脏的背景敬而远之时,拼命地想要抓住一双向她伸过来的手,才会傻到以为苏水凉也有一颗怜悯体恤的心。r
可是,在遇见苏水凉之前,程薇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养尊处优的有钱人家小姐,会跟在她蹲在脏兮兮的小面摊同吃一碗连肉都没有的面,会拉着她去逛卖十几二十块钱东西的夜市,会为了她弯下腰去擦掉她鞋上的灰尘……r
苏水凉的无暇有着水晶都无法比拟的纯净,所以程薇向苏水凉敞开了心,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苏水凉。r
程薇家里很穷,债台高筑,全是因父亲吸毒好赌。每次喝醉后,父亲都拿她和母亲当沙包那样打,有时甚至还用暴力逼迫她和母亲出去坐台……r
听了之后,苏水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程薇去找她的父亲。r
在那间破烂得连风吹过来都会吱吖作响的铁皮房里,程薇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r
这就是她的家,阴暗潮湿。那些生满了绿色铁锈的墙,终年弥散着腥臭的味道。r
自小在这样的条件下过活,程薇早已无可奈何地接受,可苏水凉的到来,依然那么真切地将她的窘迫逼得无处可逃。r
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苏水凉俐落地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交到程薇父亲的手里,说,“缺钱就直接找我,你不要再找程薇。因为从今往后,她不是你的女儿,而是我苏水凉的东西。”r
那时程薇还不明白苏水凉话里的意思,只是执著地认为苏水凉真的和众人口中说的一样心地善良。r
渐渐的,程薇闻到了苏水凉植根在污泥里散发出的腐臭味道。r
教务处锁着的考卷,隔壁班女生的男朋友……但凡是苏水凉想得到的东西,程薇就是粉身碎骨也必须办到。r
只是,苏水凉从来不会明说她需要程薇去做些什么,她只会在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面前冲着程薇笑。那笑容,明艳得像朵盛开的罂粟,却丝丝脉脉都沁着致命的毒。r
程薇没有办法拒绝,也无从逃离。因为,父亲拿了苏水凉的钱。r
就在程薇来到这间大排档前的一小时,她刚把一个女孩的手给毁了。在人流涌动的街头,她趁与那女孩擦肩而过之机,掏出手术刀割了下去。r
那女孩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只是钢琴弹得比苏水凉好。她在刚刚举办的校际钢琴大赛上,以一分的优势赢了苏水凉。r
在苏水凉抱着一大束鲜花,以第二名的谦逊姿态走上台去给对手献花时,程薇就知道,她完了,那女孩也完了。r
看着苏水凉自台上下来,笑意盈然地朝她步步逼近,程薇很想撒腿就跑,可双腿偏偏软得连后退的力气都没。她用身后的墙抵着身体,像只壁虎般想要找到可以依附的力量,可身体还是不停地滑下去。r
“我今天很开心,你呢？”苏水凉说完,微笑着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那手指,像蛇般冰冷滑腻,一下便缠住了她的呼吸。r
程薇费尽全力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对苏水凉说不。可是苏水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让她溃不成军。r
苏水凉说,“要么我去告诉你爸,我帮你和你妈找了一个有钱,也有病的老头？”r
没人发现程薇所犯下的罪。但手上被鲜血滴过那种滚烫,是怎么洗都洗不掉的剧痛。程薇想她是一定疯了,所以才会突然拿起桌上的东西砸向一个陌生男人的头。r
对方红了眼,暴戾地踢开椅子,砸碎一个酒瓶,就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r
她会被杀死吗？看着对方把那残破的锐利伸向自己的脖子,程薇甚至是笑着闭上了眼。既然她等不到那摧枯拉朽的时刻,倒不如让时间终结在这里……r
没想到,先倒下的是对方。r
此前一直和程薇一样在喝闷酒的一个人,操起椅子身边的椅子砸倒了对方。r
他们拖着手在深夜里没了命地奔跑,踩得脚下的水洼眼泪横流。r
天明明很黑,他们逃进的小巷更是连灯光都没有,可程薇竟像看到了满天星斗。那么柔和又那么明确地在她心湖里投下了一个高大的背影。r
他就是洛凡。r
那之后,洛凡偶尔会来找程薇,每次都是在深夜里喝得醉醺醺以后。r
他们的关系没有人知道,洛凡也没有对她许过任何承诺,但程薇并不介意。无论他知道不知道自己抱着的那个女人是谁,只要他能想起,在这城市的某一个角落,有她这么一个人,她就余愿足矣。r
更何况,程薇连想都不敢想,能够用一副不干净的躯体去拥抱爱情,她只是暗自乞求上帝,不要让苏水凉查觉到洛凡的存在。r
只可惜,上帝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