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很早就入朝参战的一批部队。那时的我们信心满满,总以为几百万的反动派军队,都在短短几年的战争中被消灭了,凭我们的气势,就算用人堆也能堆到南韩去!”
三叔一脸平静地讲述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我们打得很顺手!可没想到的是,随着我们推进越深,那里的山区丛林,那里的气候,我们的弹药,我们的补给,很快就出现了问题,很严重的问题!整个战线都在经受着美国佬的狂轰滥炸,那时的我们打得很苦,也很憋屈!”
三叔说起那时的故事,就像一位革命老战士讲起当年的英勇故事一样,过了几十年仍然记忆犹新,神情也开始庄严肃穆起来。
“当时美国佬,还有英国佬,用我们没见过的各种型号的火炮和炸弹,让我们的山头阵地,每天的高度都在下降!美国佬甚至能直接用军舰上的炮火,打到我们的阵地上来!”
我安静地听着,三叔讲述着他自己的故事。
“到了最后,我们不得不组织起敢死队,往敌人的纵深去偷袭!可等到我们绕过敌人的突前阵地,奔袭了好几十公里,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一直是在和敌人的炮兵,还有空军在死磕!那里只有炮兵阵地、空军机场,剩下的就是一些临时医院!”
“那你们的敢死队毁掉了敌人的炮兵阵地和空军机场了吗?”
我接过三叔的话问道。
三叔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神情,又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我们的敢死队,并没有取得什么的战果,因为我们根本打不动。敌人只需要一个小队的坦克和装甲战车在转悠,我们就没有什么办法!”
“那后来呢?那支敢死队!”
我继续向三叔问道。
“我们突进了一家战地医院。”
“那你们?”
我不禁有些紧张地问道。
三叔又一次笑了笑,继续说道:
“你是知道的,我们有政策,不能对战俘和没抵抗力的伤兵开枪。我们担不起那顶帽子,也许美国佬们正等着给我们戴上这顶帽子呢!”
我没有说话,静静等着三叔讲述。
“我们突进医院的时候,并没有碰上警戒士兵,医院里的气氛很怪,我们也没有看到有伤兵。整座医院就只有一群黑衣服的洋道士,聚在一起举行着什么仪式!”
三叔继续回忆着说道:
“那时的我们并不知道,那群洋道士就是神父和牧师,按我们的说法,就是修道的人!他们来到战地医院的任务,是给受伤或者快死去的伤兵安魂!”
“安魂?”
听了三叔的说法,我诧异地问道。
“大概是这种说法,可能跟我们给死人做法事差不多!就像你现在为我做的一样!”
“我做的什么?”
我再次不解地问道。
“和我谈话,或者念念经文什么地,好让我得到安慰,也好走得平静!”
“三叔,我今天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向三叔解释说。
三叔笑了笑,才又继续说:
“我知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再次问道。
“我很平静!”
三叔平静地回答说。
我看着三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再次向三叔问道:
“那些洋道士在做什么?”
“他们聚在一起,在念咒!”
我终于把的话题引回了正轨,再一次问道:
“那你们?——”
“虽然我们不一定会对伤兵动手,却不会对那群洋道士手软!”
“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把那些洋道士全杀了!可是——”
“发生了什么?”
“当我们开枪的时候,他们看起来并不害怕我们!他们一边在念着咒语,一边举起挂在脖子上的金属片,向我们比划着什么,有的还向我们洒着水!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杀了这批人后,他们正在举行的仪式也中断了!他们围着的奇怪东西也露了出来,可是,已经被我们的子弹全打碎了。”
“是什么样的东西?”
“嘿嘿!说起来还好笑!那些黑色的罐子,和我们农村腌咸菜的缸子差不多大!一排排堆在一起,又全都碎了。接着有黑呼呼的烟冒了出来,向我们冲过来,就好像——”
“好像什么?”
“鬼魂!”
“鬼魂?”
“是的!那些东西向我们冲来,我们继续开枪,可根本没有用!”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我再一次追问了起来。
“后来,天上出现了一双眼睛!”
“一双眼睛?”
“是的,我看到一双眼睛!就在天上,在一团白光里。那些鬼魂很害怕,全都尖叫着,逃开了,再也看不到了!”
“你是说,你听得到那此‘鬼魂’的声音?那些‘鬼魂’害怕那双眼睛?”
我踌躇了片刻,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很奇怪,是吧?”
三叔没有否认,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
“还有更奇怪的!那些黑袍人。”
“黑袍人又怎么了?”
“他们没有尸体。”
“没有尸体?”
“是的,他们都化了,很快就化成了血水,只剩下一堆袍子!”
听了三叔的话,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沉默了半晌,才又继续追问道: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们撤回了我们的阵地。在回去的路了,又和敌人展开了遭遇战,我们牺牲了大半的人!”
“后来呢?”
我继续向三叔追问道。
“可从那之后,我们剩下的一批人,发生了奇奇怪怪的事!”
“三叔,怎么奇奇怪怪了?”
“有的发高烧,有的做噩梦!嘴里还念着撒蛋、上弟、叶书什么的。”
“撒蛋、上弟、叶书?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应该是撒旦、上帝还有耶稣吧!”
我重复着三叔的话,终于弄清楚了话里的意思。
“是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西方的魔鬼和真神,还有那种挂在胸前的金属片,叫做十字架,那些水,被他们称为圣水。按照我们的说法,那种十字架和水可以净化和辟邪。”
“那后来呢?”
“还没有等到第一阶段战争结束,我们那一批敢死队剩下的人,都死了!有病死的,有自个儿把自己活埋的,甚至还有对自己开枪的……”
“上面没有对这件事进行调查吗?”
“怎么没有!上面把我们最后剩下的几个人,强行转移出了阵地,送到了后方的医院。一开始还以为敌人使用了生化武器,结果却不是。可我们还在继续离奇地死人!”
“送到了医院里还死人?”
我不禁狐疑地问道。
“是的,除了我,就只剩下另一位战友。再后来,我们又被转移回到了国内,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医院里,我们被要求配合治疗!可研究了两年,最后只有我还活着!”
“你那位战友也死了?”
“是的,他也死了。就剩下我自己!”
“你最后知道原因了吗?”
“是的!可说出来没有人相信。”
“你说了什么?”
“我把经过的事都说了。”
“所有的事?”
我越听越有些糊涂起来。
“我没被鬼魂袭击!”
“什么?”
“因为那双眼睛,那些鬼魂还没有袭击到我,就逃跑了!”
“你把这也说了?”
“是的,这件事我也说过无数次了,对各种部门的人。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没有人相信我的话!因为当时活着的人除了我,再没有其他人看到过那双眼睛!”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相信神!”
我看着三叔,等待着三叔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后来我回家了,对外是因伤复员。可我既没有立功授奖,也没有违纪的处罚,也没有人来解决我的组织关系。除了能证明我上过朝鲜战场,受伤进过医院以外,我就只能回乡种地!”
“嗯,三叔,你知道小时候我们听到对你的传言吗?”
“我当然知道,可我没有办法,上面下了禁口令,说等到调查清楚再落实我的政策。可直到现在也没人来!”
“三叔,这几十年苦了你了!”
我看着三叔,也对他几十年来的遭遇唏嘘不已。
这几十年来,沉寂在历史迷雾中等待着解密,或者永远也不可能解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何况三叔是这样一个上不了历史舞台的小人物呢!
听了我的话,三叔释然地笑了笑,才继续说道:
“呵呵!谈不上受什么苦,这几十年里,受苦的人还少吗?他们都死了,就只剩下我还活着,这多好!”
“三叔,后来你还看到过那双眼睛吗?”
我再一次向三叔问道。
三叔看着我,笑了,却不说话。
我看着三叔,在三叔那双大部分时间里,显得迷茫的眼睛里,这时却透出一丝神采来!
我知道,三叔的心里也一直想知道答案,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一直拖了几十年,人不发疯才奇怪,这也许是人们叫他疯子的原因之一吧!
可三叔并不是真的疯子,而是几十年里心里藏着秘密无处诉说,他需要的是倾听和渲泄。
依照现在的术语,三叔之所以有关于那双眼睛的说法,也许是因为战争创伤后遗症吧!
三叔最多算是一位得了抑郁症的病人,这是唯一科学的解释!
而在那个时代,或许人们称之为臆症!
无论怎样,三叔仍然是一个具有正常的民事行为能力的人。
他犯下了杀害幼婴的罪行,就应该受到法律的惩处!
我心里再一次确认了这点,又暗自提醒着自己。
可是,既然有科学的解释,那另一种不科学的解释又是什么?
如果三叔的说法是真的,难道三叔真的遭遇过非人的存在?
这世上,真有非人的存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