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很可惜,我没有太多时间,今晚有人要来我家里,我要在七点之前回家。”史也看着手表。
“是吗?我认识的人吗?”
“不,你完全不认识。”
“哦,”既然这样,她就没有兴趣,“你找我有什么事?”
“嗯……”史也垂下双眼。他果然没有精神。
“对不起,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史也小声嘟哝着。
由美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头:“既然这样,你就实话告诉我啊。”史也抬起头,她注视着史也的双眼,“你不是有事瞒着我吗?”
他抿着双唇,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所以,你今天来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吗?”
“不,”史也摇了一下头,“说来话长,而且,也不适合在这种地方说。”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晚一点看一下这封信。”
由美接过信封,发现比她想象中更厚实,应该有好几张信纸。
“不能现在看吗?”
“最好不要,等一下没人的时候再看。”
“写的什么啊……”
由美低头看着信封,上面写着“由美启”。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信中显然不会写什么开心的事。
“你现在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史也用力深呼吸后,直视着她。
“我只想说一件事,希望你不要责怪花惠,她没有任何错。”
“但是……”
“你们说得没错,小翔不是我的儿子,但花惠并没有骗我,我认识她时,就知道她已经怀孕了。”
“你这么喜欢她,所以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吗?”
他的表情稍微放松了。
“虽然我也很想这么断言,但很遗憾,不光是这样,只要你看了信,就知道其中的理由了。”
“信上写了吗?”
“虽然没有写得很明确,但我想你应该可以猜到。”
由美用力握着信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她完全无法想象。
“由美,”史也说,“拜托你帮我照顾大家,花惠、小翔,还有妈,我只能拜托你了。”他对着由美鞠躬。
由美睁大眼睛,看着哥哥。
“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回事?拜托我?哥哥,你要去哪里吗?”
史也尴尬地移开视线,然后再度看着她。
“是啊,应该会吧。”
“要去哪里?你说清楚啊。”
但史也没有回答,看了看手表后站了起来。“哥哥。”由美叫了一声,她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多保重。”史也说完,大步离开了。
“等……等一下啦。”由美慌忙追了上去,在大门前抓住了哥哥的手臂。
“怎么可以这样?你要把话说清楚——”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看到了史也的眼神。他的双眼充血,泛着泪光。
“由美,真的很抱歉。”
“哥哥……”
史也抽出自己的手,缓缓点了点头,再度迈开步伐。
由美望着哥哥离去的背影,突然唤起遥远的记忆。
那时候,由美还是小学生。
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哥哥悄悄溜出家门,他没有穿高中的制服,背了一个背包。由美隔着窗户,看着哥哥离去。
哥哥到晚上才回家,一看到他,由美立刻觉得哥哥变了一个人。
曾经是开朗、善良又温柔的哥哥在那天之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也许别人没有发现,但由美很清楚,只不过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由美看着信,她猜想信上应该写了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
18
下了电车后,中原确认了时间,快七点了。
走出车站后,他放慢脚步走在街上,欣赏着周围的景色。这是他第一次来杮木坂,街道两侧有不少设计典雅的房子。也许是因为这里并没有受到空袭的波及,所以在一片新房子中,有几栋感觉很有历史的房子点缀其中。这一带有很多绿树,除了人行道两侧的树木以外,许多住家的庭院内也种了枝叶茂盛的树木。
仁科史也的家位于巷子深处,是一栋以白色为基调的现代建筑,入口的铁门上雕着几何图案,可以看到门内是通往玄关的阶梯。
中原抬头看着房子,用力深呼吸后按了门铃,可以隐约听到屋内传来的门铃声。
玄关的门打开了,身穿黑色衬衫的仁科史也出现了,对中原鞠了一躬:“请进。”
中原打开铁门,走了进去,上楼梯后,和仁科面对面。
“前几天谢谢你,很抱歉,这次又提出无礼的要求。”
“你太客气了。”仁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伸出右手指向屋内。
“打扰了。”
中原打了一声招呼后,走进了玄关。
仁科的太太站在门内。从他们寄给小夜子父母的信中,得知她叫花惠。
“欢迎欢迎。”她努力挤出微笑,但表情显然很紧张。她的年纪应该比仁科稍微小几岁,和昨天见到的井口沙织相比,她给人感觉很朴素。
“很抱歉,突然上门叨扰。”
沿着走廊往屋内走,被带到了左侧的房间。茶几旁放着藤椅,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不大的庭院,庭院内放着三轮车。
“你们有一个孩子吧?”
“对,是儿子,今年四岁了,很调皮。”仁科回答。
“今天他去哪里了?”
“送去托育中心了。如果有小孩子在家里跑来跑去,恐怕无法静下心来说话。你请坐。”仁科请他坐下。
“失礼了。”中原坐了下来,仁科也在他对面坐下。
中原环视室内,书架上放着实用类书籍和小说,还有一些绘本,矮柜上放着漂亮的花瓶和玩具机器人。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中原心想。仁科史也和井口沙织不同,他经过漫长的岁月,建立了一个普通的家庭。
“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
“差不多快三年了。”
“这栋房子很不错。”
“谢谢,当时买了中古屋,稍微装修了一下,虽然很希望可以买稍微大一点的房子,但手头没有足够的预算。”
“不,这么年轻就买房子,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是吗?”仁科微微偏着头。
中原不难想象,仁科内心充满了不安。之前在饭店咖啡厅见面时,他应该察觉,中原已经掌握了某些有关案件的重要线索,既然中原提出有重要的事情,希望见面详谈,他绝对会担心到底查到了何种程度。
中原想要开口时,听到了敲门声。“请进。”仁科回答。门打开了,花惠走了进来,手上的托盘上放着咖啡杯,咖啡的香味飘了过来。
花惠把咖啡放在中原面前,她的手微微发抖。“谢谢。”中原小声地说。
她把咖啡放在丈夫面前后,向中原行了一礼,走出了房间。中原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认为花惠不在场比较容易开口。
他在咖啡中加了牛奶,喝了一口后,看着仁科的脸。“我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仁科并拢双膝,挺直身体说:“好的。”
中原从公文包里拿出杂志,上面仍然贴着粉红色的便笺。他把杂志放在茶几上:“请你打开夹了便笺的那一页。”
仁科讶异地拿起杂志,打开那一页后,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偷窃瘾……吗?这篇报道怎么了?”
“这是小夜子……滨冈小夜子生前写的最后一篇报道。”
仁科睁大了眼睛,然后一语不发地看了起来。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似乎猜到了中原的用意。
看完报道后,他抬起头,表情似乎有点放空。
“怎么样?”中原问他。
仁科不发一语,垂着双眼。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
“这篇报道中介绍了四名有偷窃瘾的女子,”中原说,“其中有一位你认识,很久之前,曾经和你关系很密切。你知道是哪一位女子吗?”
仁科抱着双臂,用力闭上眼睛。他似乎在冥想,又似乎是内心在翻腾。中原决定等他开口。因为他猜想眼前这个人应该已经下定决心。
仁科终于睁开眼睛,双手放在腿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第四名女子吗?”
“没错,她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活在世上,你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仁科吞着口水,中原注视着他的脸说:“她是……井口沙织小姐。”
仁科眼中丝毫没有慌乱之色:“对,你和她见了面吗?”
“昨天见了面,她起初迟迟不愿意说实话,但我对她说,只要她愿意告诉我一切,我绝对不会主动联络警方,她才终于开了口。”
“是吗?她也一定很痛苦。”
“二十一年来,她一直活在痛苦中。她说,从来没有轻松过,也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一次。”
仁科低下头,嘴唇抿成了一字形。皱着眉头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中原把杂志拿了过来。
“她对小夜子也没有立刻敞开心胸,但在听小夜子说年幼的女儿遭到杀害,每天都很痛苦后,觉得继续隐瞒下去对自己是一种折磨,于是决定只告诉小夜子。”
仁科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说了声:“不好意思。”起身把和隔壁房间之间的拉门打开了。
“我希望你也一起听,”仁科对隔壁房间说完后,回头看着中原问,“没关系吧?”
隔壁似乎就是饭厅,花惠就在那里。既然只隔了一道门,她应该全都听到了。
“当然。”中原回答。反正她已经知道了。
花惠一脸歉意地走了进来。仁科坐下后,花惠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你听到我们刚才的谈话了吗?”中原问。
“对。”她轻声回答,脸色铁青。
“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对你来说,也是很痛苦的内容。”
没想到仁科在一旁插嘴说:“不,内人已经知道了。”
“是你告诉她的吗?”
“不是,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是吗?得知你太太已经知道这件事,我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在为此烦恼不已。”
“你从她……从沙织口中得知时,一定很惊讶吧?”
“对,”中原望着仁科的眼睛,“我一时难以置信。”
“我想也是,”仁科也回望着他,“那我明确地告诉你,或许有某些误会或记忆错误之处,但沙织对你所说的内容……都是真的。”
“所以,你们……”
“对,”仁科点了点头,没有移开视线,“我和沙织杀了人。”
花惠垂下头,泪水也随之滴落。
19
沙织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注视着螃蟹罐头。螃蟹的图案很鲜艳。她轻轻摇了摇头,立刻转身离开了。她根本不喜欢螃蟹。
她突然发现,其实天气并不冷,自己却穿着长袖衣服,而且袖口很宽。这种款式的衣服很适合偷窃。她把一只手伸进货架深处,迅速把一个罐头放进袖子内侧,然后又拿了另一个罐头。准备把罐头放进购物篮时,假装犹豫一下,再度放回货架。即使警卫看见,也不会察觉袖口内还藏了另一个罐头。她用这种方法偷了很多东西,即使在大型药妆店也照偷不误,以前她从来没买过口红。
她走向便当和熟食区。这里人很多,几乎不可能偷窃,所以心情也不会起伏。每个卖场都应该加强警戒才对啊。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和自己行为矛盾的想法。
她打量了食物几分钟,完全没看到任何想买的东西。她不想付钱买东西吃。今天只是看到天色渐暗后,不由自主地出了门,但根本没有任何食欲。
沙织把空购物篮放回后,走出了超市。每次走出超市时,总是有点心神不宁。虽然有时没有偷任何东西,但也很担心警卫会叫住自己。
买完菜的家庭主妇都匆匆赶回家,虽然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但回到家时,等待她们的必定是温暖的气氛,那是和自己无缘的生活。
沙织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觉得自己好像迷路的狗。
今天中午,接到了中原道正的电话,说他今天晚上要去仁科史也家。她只能回答:“是吗?”她无法阻止中原,他之前只是保证绝对不会告诉警方或其他人,但仁科史也并不是“其他人”。
也许他们此刻正在见面。不知道见面之后,目前聊到哪里了。会像滨冈小夜子一样,说服仁科史也去自首吗?
她回想起昨晚的事。沙织花了很长时间说完告白后,中原有好一阵子说不出话。虽然他猜到了一些,但亲耳听到后,似乎仍然受到很大的震撼。
“你的前妻在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听我说了这些事。”沙织告诉中原。中原听了之后,深感遗憾地沉默不语。也许他在想,如果不知道这些事,小夜子或许就不会遭到杀害。
没错,当初不应该告诉滨冈小夜子这些事。二十一年前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自己应该遵守下去。
当初滨冈小夜子通过身心科诊所提出希望进行采访时应该断然拒绝,但因为院长说,希望让更多民众了解偷窃瘾的真相,拜托她接受采访,她才答应了。她在第二次服刑期满后,在律师的介绍下开始到那家诊所就诊。诊所在治疗酒瘾和毒瘾方面很有经验,但沙织认为自己接受治疗的效果并不明显,之所以持续就诊,只是希望外界认为她已经改过向善。
滨冈小夜子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一双好胜的眼睛深处隐藏着忧愁。被她那双眼睛注视时,会感到心神不宁,担心一切都被她看穿了。
你的成长过程还顺利吗?至今为止,过着怎样的生活?为什么开始偷窃?滨冈小夜子的问题五花八门,沙织小心翼翼地回答她每一个问题。虽然不想说谎,但也不能说出一切。
采访结束后,滨冈小夜子露出无法释然的表情说:“我搞不懂。目前为止,我采访了多位有偷窃瘾的女性,多多少少可以了解她们的心情,虽然每个人的情况各不相同,但她们都是为自己而偷窃,可能是为了逃避,也可能是为了追求快乐,每个人都很重视自己。但是,你不一样,好像被什么困住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沙织偏着头回答说,“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这时,滨冈小夜子问了她对未来的规划。
“你今年三十六岁,还很年轻,你日后打算结婚,或是生孩子吗?”
“我不想结婚,生孩子……我没资格当母亲。”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默默低下头。每当看着滨冈小夜子的眼睛,内心就会起伏不已,无法保持平静。
那天只聊到这里,滨冈小夜子就离开了。但隔了几天,又接到她的电话,说希望可以再见一面。早知道当初应该拒绝,只不过当时答应了。也许沙织也想要见她。
滨冈小夜子问沙织,可不可以去她家,因为她有东西想给沙织看。沙织没有理由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