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只是总觉得无法接受。町村供称,他想到可以去抢钱,就把菜刀放进纸袋后出门,搭了地铁,在木场下车并没有特别理由。刚好看到一个女人,于是就跟踪她,确认四下无人后,从背后叫了一声。女人转过头,他就亮出刀子,威胁女人把钱交出来。女人没有给他钱,试图逃走。他慌忙追了上去,从背后刺中了她。女人倒在地上,他抢了皮包后逃走。”佐山似乎在想象当时的情景,说话的速度很慢,“时间大约在晚上九点之前。你听了他的供词,有没有什么看法?”
中原偏着头说:“只觉得他的行为很肤浅愚蠢,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是吗?我们可以反过来推算,町村应该在八点左右带着菜刀离开家里,如果他想要抢钱,你不觉得时间太早了吗?”
“听你这么说,的确……”
“町村说,他并没有在意时间,想到可以抢钱,就立刻出门了。”
中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完全无法想象罪犯的心理。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为什么来自首。町村供称,他隔天发现自己铸下了大错,所以越想越害怕,想到早晚会遭到逮捕,便决定来自首。只是这些供词听起来很不自然,因为虽然他的计划很粗糙,但还是预谋犯案,从想到要去抢劫到实际付诸行动有超过三十分钟的时间。既然他会在隔天反省,照理说,在三十分钟后,应该会冷静下来,不是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中原偏着头说,“犯罪者应该有很多不同的心理吧,也许他并没有真的反省,只是想到早晚会被逮捕,为了减少刑期,所以想要自首。”
“问题就在这里。不瞒你说,町村在这次的犯案中并没有犯下太大的疏失,在第一波搜查行动中并没有发现重要的证据,原本以为案情会陷入胶着。问他为什么他觉得早晚会被抓到,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日本警察很优秀,一定会查到他是凶手。既然事后会这么想,一开始就不会做出犯罪行为吧?”
中原“嗯”了一声。佐山的话很有道理,但人做的事往往不合理。
“他也说不清楚袭击滨冈小夜子女士的理由,”佐山继续说道,“只说看起来身上应该有钱,却说不清楚判断的根据,只说他有这种感觉。虽然这么说对死者很失礼,但滨冈女士身上的衣服并不高级,穿着衬衫和长裤,很普通的打扮。如果刚去银行的自动提款机取钱,或许还情有可原,但并不是这样。即使她带了皮包,也无从得知她皮夹里有多少钱,很难想象会对这样的人下手。”
中原听了佐山的解释,也渐渐觉得不像是只为了钱财犯案。
“刚才的相片,可以再给我看一次吗?”
“当然可以,请你仔细看清楚。”
中原再度仔细看着佐山递给他的相片,但结果还是一样,他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个男人。中原轻轻摇了摇头,把相片还给了佐山。
“他住在北千住,有没有家人?”
原本以为他没有家人,但佐山的回答出乎意料。町村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目前住在目黑区的柿木坂。
“我们去找他女儿了解情况,发现她住的房子很漂亮,她老公是大学医院的医生。”
“所以经济上应该很宽裕。”
“应该是。事实上,她之前也曾经多次接济町村,虽然町村住在廉价公寓,但也是靠女儿、女婿的帮忙,才能住到现在。”
“他却犯下这起案子?”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但在调查后,发现事情不像表面上这么单纯。”
“怎么说?”
“简单地说,就是他和女儿的关系不好,女儿也不是很乐意接济这个父亲,”佐山说到这里,好像在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不,这件事就不多说了。”
他似乎觉得透露了太多嫌犯的隐私。
“这张相片有没有给小夜子的家人和朋友看过?”中原问。
“当然,但没有人认识他。老实说,原本期待可以从你这里找到线索,因为我觉得你最了解滨冈女士。她的父母也这么说。”
“小夜子的父母还住在藤泽吗?”
佐山点了点头。
“还住在那里,这次的事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中原想起小夜子父母的脸。在爱美还是婴儿时,他们争着想要抱她,小夜子的母亲滨冈里江经常说:“你们夫妻可以出国旅行,我帮你们带孩子,几天都没关系。”
“目前还无法查到被害人的行动路线。”佐山摸着已经冒出胡楂的下巴。
“你是指命案发生前,小夜子的行动吗?”
“对,町村说,是从木场车站开始跟踪她,但目前完全不了解滨冈女士在此之前的行动。虽然问了她的同事和朋友,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会不会是出门买东西?”
“也许吧,但并没有发现她买了任何东西,当然,有时候只是去逛逛。”
“你刚才说,皮包被丢进河里了,有没有查过她的手机?”
“当然有,”佐山很干脆地回答,“根据她留在家里的收据,立刻查到了电信公司,在征求家属同意后,调查了两部手机。”
“两部手机?”
“智能手机和传统手机,就是所谓的双手机族。因为如果只是打电话,传统的手机比较方便,尤其现在很多人都不是在某个固定地点工作。”
“不是在固定地点工作……吗?小夜子做什么工作?”
“听说是出版相关的工作,需要外出采访。”
“哦……”
中原想象着小夜子同时操作两部手机的样子,再度发现小夜子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听相关人士说,滨冈女士随身带着小记事本,好像都放在皮包里。虽然可能和本案无关,但至今仍然没有找到,这让人耿耿于怀。”佐山说话时看了看手表,然后站了起来,“已经这么晚了,感谢你今天的协助。”
他似乎觉得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新内容。
“对不起,没有帮上任何忙。”
“千万别这么说,日后如果想到什么,请随时和我们联络,即使再微不足道的事也无妨。”
“好,但请你不要抱有任何期待。”
把佐山送出大门后,中原回到办公室。低头看着桌子,发现那张写了“町村作造”的便条还留在桌上。
这个名字很陌生,应该和自己无关,但未必和小夜子没有关系。离婚至今五年,她应该有了自己的人生。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拿出了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到小夜子娘家的电话,犹豫片刻,拨打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还在思考该怎么开口,电话铃声断了,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喂,这里是滨冈家。”一定是滨冈里江。
中原犹豫了一下,报上自己的名字。对方愣了一下,随即用压抑的声音“哦哦哦”了几声。
“道正……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只能不置可否地回答:“马马虎虎。”虽然很想问:“你们最近好吗?”但勉强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因为他们的女儿刚遇害不久。
“呃……刑警告诉我关于命案的事。”他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件事。
“哦,是吗?对,刑警应该也会去找你。”里江声音中透露出她的难过。
“我很惊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对啊,为什么我们家老是遇到这种事?刚才我也对我老公这么说……我们根本没有做任何坏事,只是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里江开始呜咽,渐渐泣不成声。中原心想,早知道不应该打这通电话。
“对不起,”里江向他道歉,“你特地打电话来,我却在电话中哭。”
“我在想,是不是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谢谢,现在脑中还一片空白,但终于觉得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该做的事?”
“葬礼,”里江说,“警方终于把遗体送回来了,今天晚上是守灵夜。”
从车站搭出租车到殡仪馆只要几分钟,殡仪馆位于绿树成荫的大墓园内。
小夜子的守灵夜安排在小型灵堂举行。僧侣的诵经声中,中原跟着其他吊唁者上了香,在小夜子的遗照前合掌。相片中的小夜子露出了笑容。看到小夜子和自己离婚后终于可以露出笑容,中原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
小夜子的父母已经察觉到中原的出现,当他上完香,来到他们面前时,里江小声对他说:“如果你不赶时间,等会儿我和你稍微聊一下。”里江原本个子就很矮小,现在好像更矮了。
“好。”中原轮流看着曾经是他岳父母的这对老夫妻。小夜子的父亲宗一对他点了点头,身材魁梧的他脸颊也凹了下去。
灵堂隔壁的房间准备了酒菜招待来参加守灵夜的人,中原在角落的座位慢慢喝着啤酒。有几个人向他打招呼,都是小夜子的亲戚。他们都知道中原和小夜子绝对不是因为感情不好离婚,所以才会走过来和他聊天。
“你目前在做什么?”比小夜子年长三岁的表姐问道。
中原说明了目前的工作内容,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动物葬仪社?为什么想到做这种工作?”另一个男亲戚问道。
“只能说是因缘巧合吧……”
他简单说明了从舅舅手上继承这家公司的情况。
“这个工作很不错,和这里一样,和人类的葬仪社差不多。在宁静、安心的气氛中,静静地做自己该做的事,而且和人类的葬礼不同,完全没有利害得失或是怨恨,丧主单纯地为心爱的宠物死去感到悲伤。每次看到这一幕,心情就会很平静。”
那些亲戚听了中原的话都闭口不语,他们一定想到了爱美的死,以及小夜子冤枉的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