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他这一句话,我默然点了下线。第二天清晨刚睁开眼,我就开了电脑,然后人物刚登录进游戏,就看到唯一打了句“哈哈,再见!”身影便消失在眼前。我与他错过了……
那个空间只剩下我,还有好友战狂,他与唯一也是朋友。静默半刻,战狂走到我面前,点了交易,交易框里放了一枚金色的求婚戒指。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去点接受,鼠标滑过自己人物时,忽然手一抖,不敢置信,我身上的名字成了单排,那“唯一的妻子”几个字已经不复见,他……离婚了。
战狂开始不断地打字过来,他说昨晚我下线后,唯一没有下,而是通宵了最后一个传奇夜晚。他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去月老神殿解除了与我的婚姻关系,然后在同心小径守着虹魔猪卫打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明时打到了一枚求婚戒指。
他把那枚戒指交易给了战狂,拜托他照顾我,意有所指。在下线前,让战狂传一句话给我:“告诉轩猪,她是我传奇里最爱的女人。”
到了此处,我已经情绪崩溃,谁说游戏里的爱情不能是真,这是我第一次听唯一说他爱我,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他从未言爱,却在临走时将爱说了出来。
我将求婚戒指收下,藏在了仓库最深处,他没说一句要我等待的话,可我已经发誓一定要等他回来。原以为会是一段很长时间的分离,半年、一年,也可能是永不再见。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月后,我却在那个存有我和他回忆的小房间内看到了他。
那时,他正在与人切磋单挑。我点开他身上的装备,全新的一套,比一个月前还要好。
战局一场又一场,他像没看到我一般。而我就傻傻地顿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直到房间的气氛渐渐变得微妙,那些人也纷纷离开,只剩我们两人。
我想了想,打了一句话过去:“你回来了啊?”
唯一回过来的话很简短:“嗯。”
他又变回沉默,千言万语想问却问不出口,因为我直觉似乎有什么变了。确实不是我敏感,之后几天他时有上来,但却变得沉默,与我的交流很少,渐渐也得知了他能回游戏的原因。
是他在一个月内把相关事情安排好且稳定下来,他一边在部队里,一边在他父亲那里实习磨炼,所以时常能够回家。这样的转折我本该开心,因为他可以不用离开游戏了,可他那突然疏离的态度却让我彷徨。我跟他就像走了一条交叉的线,他向左,我向右,渐行渐远。那枚求婚戒指一直停留在我仓库的一角,不曾被他询问起。
迟滞在心口的那句“为什么”,一直想找他问清楚,可还没等我鼓起勇气时,却在某个偏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刺得眼睛发疼,说是熟悉,是因为“唯一”两字,心痛的是它出现在“唯一的妻子”里面。
那个头衔背在了另外一个穿着霓裳羽衣的女法师身上!鼠标滑下,看清了女法师的名字——卿我微城。脑中下意识地搜寻这个名字,渐渐想起,她是我初入传奇时,看到唯一背在身上的那个名字,那时,他是卿我微城的丈夫,她是唯一的妻子。
这叫什么?回归原位?突然间恍然醒悟,我那问不出的“为什么”源自哪里了。
当初唯一告诉我的那段他与卿我微城的过去并非全部,他们之间也绝不止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抑或,他和她从来都有着联系。而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自守在那座被虚妄的谎言砌起的城堡内。
转身的刹那,屹立不动的女法师动了,向某个方向奔跑过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跟在了她背后。海边,黑金魁梧的天魔神甲战士站得笔直,鲜红色融入他的世界,他轻问:“你来了啊?”她答:“嗯。”简短的白字对话飘在屏幕下方的对话栏里。
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没人发现我。或者说,唯一,没有看到我。
明明隔的距离不远,却像是两个世界,他和卿我微城相依携手站在海边,而我凝立在孤独天涯。我默然转身,悄悄离去,再也不用问为什么了,一个月的时间,他找回了他的倾城,而我却固守原地,这就是心的距离。
很奇怪,他离开的那几天,我几乎哭瞎了眼,但在他已经背弃誓言时,我却没有哭。那些他为我下的赌,对战狂等人的嘱托,还有他让战狂转告我的那句最爱的话,成了我的黄粱一梦。然后,他用最尖锐的刀,刺进我心底,也戳破了我的梦。
许我唯一,终究成了童话。他不是我的唯一。
在我下线时,迟疑着是否要删号,鼠标点在那删除键上,却怎么都点不下去,这个号除去有关唯一的回忆,还有着许许多多并肩作战坚守相陪的朋友的回忆,我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按了退出。当初以为,那可能就是水云轩和唯一的结局了。
无法延续爱恋,终成回忆。
时隔半年,我凝视着桌面上的龙图案良久,最终登录了上去,上线在那个永殇之城——苍月岛。不过半年时间,岛上人烟稀少到只剩三三两两,我点着人物的名字,却没有一个认识的。
突然有人蓝字M语过来,问我是否是本人。那个人我认识,是后期一个家族里的女玩家,当初也曾聊过天,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朋友。我难得上线一次,还有朋友记得自己,故而心有安慰,于是就跟她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唯一身上。
细数曾经的过往,一段难忘的情怀,有个旧友能听自己倾诉,让我很是欣慰。隔了两日上线,自然而然就去找她了,然而,等跑进那日与她一同聊天的房间时,我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个名字,刺目又熟悉,我绝没想过,会在时隔半年还能再遇,他就是唯一。
而此刻,他与那个家族女玩家相依……
脑中闪过那天的一幕幕,她的有意搭讪,她的友好,她的安慰,忽然想要大笑三声,还有比这更狗血的剧情吗?我犯了一个大错,对人心不设防。
从不以己度人,而人却诚欺我也。
显然,因为房间的狭小,在我走进来的刹那,他们就看见了我。天魔神甲战士往旁边站了站,隔空挥了几刀,而我的屏幕下方有了M语,不是来自唯一,是她。
她像个没事人一般与我打着招呼,我在屏幕后面冷冷一笑,她在说了好些话后见我没反应,才顿了顿打了一句:“轩轩,你生气了吗?我只是想要多了解他一点,你与他经历那么多,一定是最了解他的人,所以我才……”
我快速敲出一行字:“很抱歉,我不是最了解他的人。”
目光移到那抹身影上,刺得眼睛发疼,点着他的名字,打下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情深意切依依不舍,做下那许多傻事,言之凿凿说传奇里最爱的人是我,却在一个月后变了?为什么既然已经追回了你的初恋,你的最爱,又还与别人在一起?为什么又让我置身于这样一个可悲的境地?
我始终是没有按发送键,把三个字删除了走出门外。摸了摸心口,那是任你怎么暴躁,心疼如刀割,脚永远踩不到地的感觉。环看四周空廖,我最终按了退出,删除人物水云轩,下线。
真真是黄粱一梦,恍如隔世。
这些都是发生在认识许子扬之前,因为有了那次的教训,自此我对什么都留了个心眼儿,从不将沉痛的往事道于人说,直到后来与谢雅相识且相知,才与之交换了秘密。
念及谢雅,不由得将思绪拉向与她相识后那段新区的游戏生涯,那又是一段永殇!
谢雅曾问过我,是否因为老区的殇离,造就了我在新区里一改常态的肆意横行?如果说十区的我出名是因为我是唯一的妻子,那么在新区,却是我一手打下的名望,成名于天下,下的本钱自然也大。做商人赚的钱,全都花在了号上。
一个人玩游戏,可以没有爱人,但却不能没有朋友。但当两批朋友敌对时,我站在中间就是两难,无法偏帮任何一方,却又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
我无可避免地加入沙巴克,与老大冷战结盟后,自当加入城战行列,而敌对方却是老友风云。我以为战场上是敌人,私下里是朋友,两者是可以共存的,但在我挥刀向风云砍下时,他震怒的质问以及漫骂翻飞而来。
之后,发展到风云整个行会围在城池周围,刷屏怒骂我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整整刷了一个礼拜。我站在安全区目睹这一切,只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我终于明白,其实我不适合玩这款游戏,因为我太重感情。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别人关上电脑可以呼呼大睡,将游戏里的事物都忘记,而我却不能,无法抹去心头丝丝痛意,也无法抹去心凉如冰的感觉。
事后谢雅知道了全过程,在电话里唏嘘慨叹说:“猪猪,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情这一个字你看不破,也看不懂。你可知风云喜欢你?你又可知冷战也喜欢你?这场浩劫里只要你偏帮任何一方,就注定了后来的悲剧。而你其实却无心,因为你将心遗落在了唯一身上。”
我震惊,怎么可能?明明风云与冷战身旁都有佳丽,他们怎可能会喜欢我?可是谢雅言之凿凿如此肯定,她说全区的人都知那两人爱靓猪,唯独你不知。
我再不敢上传奇,起初会觉得难受,后来把游戏从电脑里删除,专心投入学习,渐渐倒也戒了那个瘾。直到认识许子扬,对他心动,为他心折,心想到底还是把那段沉痛过往放下了,因为我找到了愿意许我唯一的人。
只是,绕了一个圈,他依然不是我的唯一。
伸手习惯性地去摸颈间,发觉是空的才倏然回神,环视一圈四周,还是在自己的屋里,刚才那些不过都是脑中的回忆。
我走到书桌边,拉开抽屉,在最深处有一个很小的礼盒,打开盒盖,银色的金属牌子赫然入眼。那是一块佛牌,上面印的是观音,男戴观音女戴佛,这块佛牌的原主人不是我,是他。
唯一,或者说是许子扬。
那一年我们正情深意浓,适逢我生日,他问我想要什么礼物,女人千篇一律的答案总是那句“随意”,其实也正因为是喜欢的人送的,那么无论是什么都会喜爱。
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他邮寄过来的包裹。因为那时环境特殊,让他寄去了老家隔壁邻居的地址,所以收件人的名字也是邻居。很大的包裹盒子,里面就只躺了这么一个佛牌,他说那是他戴了很久的一条链子,有保平安之意,希望我以后都不要摘下来。甜蜜、欣喜,种种美好的情绪在心间泛滥,即使后来缘尽情断,也一直信守那承诺,永远戴在脖子上。
于是,抚摸佛牌的就成了我的习惯动作,直到某一天红绳突然就断了,牌子掉在地上,我凝望良久,捡起后没有再去穿线,将它放回了盒子,藏在抽屉深处。回忆如殇,只要它在我心口一天,我就难以忘记。
回首往昔后,心下已有所悟。记得有一次许子扬无意中翻出过这块佛牌,问我哪儿来的,我撒了个小谎,说是与朋友旅游时看着喜欢买的,他当时的反应是眸光沉了沉,没再多问。过后不久,他就跟我提出了分手,如今联系起来一想,如果他是唯一,一定认得它,那他提分手很可能与认出我是水云轩有关。
本想与许子扬履行协议一年,然后各归各位,在此期间就算做不到心平气和,起码可以做到忍耐。可现在我会无法控制地去想,卿我微城是谁?格格又是谁?格格正是最后向我刺探“敌情”,复又当成无事人的那个女人。
如果这是一个现实的圈子变成游戏的圈子,许子扬是唯一,陈新是战狂,那么是否还有其他人也同在那个区,许子杰、丁岚等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凭女人的直觉,丁岚不大可能是卿我微城。
轻叹于心头,许我唯一,不过是我的臆想而已。
他自有他的方圆,我自有我的孤小世界,终究是,不相干,无交集。
我得了失眠症,只要周身被他的气息包围着,就无法入眠。哪怕眼睛干涩到疼,闭上眼都是传奇里的与现实中的一幕幕交织在一起,变得混乱,令我分不清什么是虚拟,什么又是现实,就像我这么多年过的日子一般,在虚拟的世界里想寻找真实,又在现实的世界里寻找虚拟。
我的不对劲终于被许子扬发现,夜半醒来,他见我瞪大了眼凝在某处,推了推我的臂膀问:“为什么不睡?”我侧眼看了看他轻声道:“刚做了个噩梦,醒过来就睡不着了。”
他也没揭穿我,只问:“做了什么噩梦,说给我听听。”
哪里有什么噩梦,不过是我随意撒的谎,他却执意要问,我想了想后道:“记不得了,只是在梦里觉得很可怕。”梦醒后会消除某些记忆,这么说不算作假。
许子扬盯了我一会儿,没有说什么,伸手将我的脑袋压在他胸口:“睡觉!”强势的口吻里带了命令,我想牵唇苦笑,又听他命令:“闭眼!”闭了眼,禁不住眼睫乱颤,是真的睡不着,尤其是这种睡姿,鼻间与呼吸里,全是他的气息,霸道地占满了我整个神经。
过了会儿,许子扬突然道:“浅浅,你若睡不着,不如我们做点别的?嗯?”语声轻柔,就在耳侧,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耳根处,痒痒的。我微微侧开了些,咕哝了句:“不是在睡嘛。”他轻哼了声,隔了数秒,手在我背上轻拍起来。
不晓得我是真的疲惫了,还是他那轻拍有安抚作用,居然眼皮子越来越沉重,意识逐渐模糊,终是沉睡了过去。
此后若是晚上被他发觉我还没睡,就效法这般,渐渐地那失眠症竟不治而愈了。后来想,其实我这是心病,是身体乃至意识对他的抵抗,而许子扬用他的方式让我排斥着也习惯着他。
真不懂他了,既然已经知道我是水云轩,又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将我强掠在身边?等哪一天情绪上头,我可能就真的撕破脸摊开了问吧,只是现在,理智还在,我问不出来。
可有些事我以为不问,就会隐在底下,然后沉寂。却没想到,不是我来揭开虚拟的面具,也会是别人。当假面被撕开,真相来得那般波涛汹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