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近我俯瞰而来,眼中是歉疚:“余浅,我很抱歉!”却目光一转,惊颤着问,“他将那佛牌送给了你?”顺着她的目光,我低下头,原来是刚才那一摔,脖子里的红线跑了出来,佛牌暴露在了外面。只是,她惊诧的目光和语声中的颤意是为何?
很快就得到了解释,她的表情变得怔忡,喃喃道:“当初他想把那佛牌送给我的,只是那时我迷陷在父亲的悲剧中,觉得配不上他,拒绝了他,更把他给赶走了。没想到,他居然转送给了你,不会的,他心里只有我,不可能对你……”
我咬了咬牙,手掌撑地站起身,然后口齿清晰地一字一句道:“顾卿微,不要再强调他有多爱你了,我听够了。”转首看向沉默的男人,“借用下打火机好吗?”
许子杰迟疑了下,从兜里摸出递过来,我取过打火机,没有任何犹豫地拽住红绳,一下就烧断了,然后用力扯下来朝眼前的女人扔过去:“还给你!”
银色的佛牌在她身上轻撞了下,缓缓滑落,发出一声轻细的响。即使再轻,也震碎了我的心弦。但还不够,我挺直腰板,冷冷地看着她:“卑鄙无耻用在你们身上真不为过!就为了成全你一个人,拉上我母亲,让她饱受恐惧,让我无所依归。”“还毁了我的爱情……”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如果从来就是一场欺骗,又哪里来的爱情呢?
可为什么不选择一开始就对我坦白?即使我不见得会同意他们的做法,但以他们的手段,完全可以让我服从,那样也不至于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爱恋里,然后身心俱伤!
我从齿缝里咬牙切齿道:“顾卿微,你为什么不死?你早该死了!”说完,扬起手欲挥下一巴掌,这是她该得的,如果我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此时应该给她的是一刀。
“余浅,你敢!”
我浑身一颤,手在落下的瞬间顿住,不敢置信地转眸去看那个方向,不仅是我,就连顾卿微也震惊得回转了身,许子杰倒吸了口凉气惊道:“子扬,你醒了?”
那个沉睡多日不醒,那个被我们口口称道,那个机关算尽的男人,他睁开了眼。有人说,人与人的关系,从起初到后来,最终会变成疼痛。即便开始的时候甘甜美丽,流年经转,最后也会芳华凋落,抵达某处疼痛的位置。
墨拓般的重瞳,幽远深暗,沉沉盯住我高举的手,似乎只要我的手挥下,那眼中的怒焰就将焚化了它。而那眼角微末的余光是留给我的,波澜不惊,像在看待一个陌生人。
年后细碎的片段,在我眼前浮闪而过,有他抱住我在河边钓鱼的,有看到谢雅的女儿生闷气的,有他咬着我的耳朵说要一个孩子的,然后那些片段如砸碎了的玻璃般,四分五裂,散开、跌落……
顾卿微的目光在我们之间反复流转,看过了他,又再看我,眼中升起惶恐与哀戚。
我闭了闭眼,咬牙挥手,“啪!”清脆又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在顾卿微脸上出现鲜红指印的同时,那床上的男人咬牙切齿着怒吼:“余浅!”
声音嘶哑又难听,是睡了这么多天后突然醒来无法避免的干涩,却更真实地表达了他此刻的愤怒。刚才那一巴掌,我是下足了力的,顾卿微甚至被我打得身体往旁边偏倒,许子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那护卫的姿势,代表了什么,我再没心力去想。
缓缓转过眼,凝望着那双冷绝了的黑眸,当初丁岚说让我看看自身的价值,然后设计了个“假摔”向我来证明,现在无需任何设计,我已经彻底明白。
在心撕裂前,我轻声说:“许子扬,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转身、迈步、离开……
命运也好,宿命也罢,从一个人回归一个人,心口留下无法消除的伤,仿佛那见血封喉的毒,灌进嘴里,吐不出,咽下,致命!
走出门的瞬间,感觉眼前模糊,伸手一摸,居然满手湿润,原来隐忍的泪到这时终于滑落,然后布满整张脸。很好笑,我听着这整个恶毒的阴谋没有哭,看到许子扬终于醒来没有哭,更在他怒吼我时也没哭,却在转过身后,泪如断线的珍珠,止都止不住。
所以说,我这种人,天生就是孬种,只敢躲在背后哭,连被人这么阴害,也只是甩了对方一巴掌,然后在男人绝冷的视线里,狼狈地落荒而逃。
因为我害怕从那张吞吐过无数温柔话语的嘴里,会吐出绝情到让我想死的话。那顾卿微的哀戚婉转又带着孤傲自信的样子,更让我无地自容。
我不明白,都说人非木石皆有情,怎么这个男人就可以将我陷到如此境地,彻头彻尾地欺骗我,然后眼也不眨地将我从人间推入地狱?从传奇到现实,就没有一刻是真的,这假得也太令人绝望了。
我拿袖子狠狠蹭了蹭眼睛,用力到那处发疼,也都擦不尽悲怆的液体。电梯门关上时,似听到脚步声传来,我狠敲着关门键,终于没让我看到分毫,门就给关上了。走出医院大门,突觉自己就像是舞台上唱大戏的,颠倒浮生,不过是为博人眼球。如今,戏落幕,我亦可归去。
顾卿微从国外赶回来,除去为了唤醒许子扬,应该是血症也得到了控制。否则,许子杰不会带我去见她,也不会就此袒露揭开这隐忍多年的秘密。
唯有无所顾忌,才会揭晓真相。
否则我还真想试试,是否真如她说的那般,我痛一分,她也承受一分?
走走停停,茫然间抬头,居然徒步走回了公寓楼下,站在马路边仰望那高楼,那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涩疼在眼底弥漫开来。原来不是待得久,就会变成家的,难怪这些日每晚躺在屋内,有着说不出的冷意。
以为是对某人的担忧,其实是对未知的预示。
手伸进口袋,左边是手机,轻轻一滑,落在了地上;右边是钥匙,往空中一抛,飞向了马路中央。这两样东西,我每天都拽得极紧,怕错过任何一个电话,怕进不去我和他的“家门”……
“余浅!”
一声轻唤,从身后传来。我迟钝地转身,怔愣而立,原来不是我听错,那声音即使嘶哑,我也能分辨——谢雅站在那处。
从认识到现在,她从没连名带姓地唤过我,以前喊我猪猪,后来改为浅浅。这个我认定了一辈子都是朋友的人,此时看我的眼神是那般冷漠又疏离。我知道缘从何起,从丁岚那边已经得知,君子拍摄的那盘录像,早已被谢雅看过。
过了这么多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桩桩,一件件,没有幸免,只是时机未到。我抬头看看天,阴蒙蒙的,难道是个好日子?还是老天觉得我受到的打击还不够,再加上一笔最好的闺蜜变成仇敌?
谢雅走近两步,锐利的眼睛将我狠狠盯着,从她的脸色来看,这段时间她应该过得也很不好。她说:“余浅,我和陈新离婚了,刚刚签的协议书。”
我眉梢颤了下,心中有尖刺,疼得呼吸都不能。
她又说:“陈新伤得很重,我尽了一个做妻子的义务,每天守在他病床前,服侍到他情况稳定才提出了离婚,他没有说一句话。然后我就来你这里了,等了你很久,只想问一句:余浅,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小雅,我……”
“啪!”一声脆响,掌掴于脸,我尝到了血腥的味道,火辣辣的脸颊,疼到麻木。因果报应当真来得太快,在这之前,我打了顾卿微一巴掌,报应立即就来了,被最好的朋友打的滋味,真他妈难受。
咽了口唾沫,只觉谢雅投注在我脸上的目光如冰刀般,一寸寸在把我凌迟。
“为什么你跟他明明早就认识却要瞒着我?他知道你是靓猪来找你时,为什么不说?我跟你吐露心事说他有外遇时,为什么不说?知道我看到他抱着你的画面时的感受吗?是用一把尖刀就这么狠狠刺进心里,痛到我咬紧手背都无法抑住凄声尖叫。”
眼前倏然变白,有片刻的视盲,只感觉心痛得像被刀刃一点点划开,钝重又无声,但能感觉到它在滴血。耳边传来谢雅凄绝的声音:“呵,那时君子进去,你抱着我说,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一辈子!我从没想过,最狠的一刀,来自你余浅!”
短暂视盲过后,依稀间恢复,看到谢雅蹒跚离去的身影,想也没想就追上去,拉住她的衣摆:“小雅,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都说眼见为实,但往往眼睛会被一些弥彰遮瞒,就像我,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面对许子扬时,我根本没了立场再去争取,从来都不属于我的东西,我要拿什么去争?可谢雅不同,我们相识这么多年,友谊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我不想在放手了爱情后,还连唯一的朋友也失去了。
所以,我紧紧拽住她的衣片,喘着气解释:“当时的情形是陈新被君子打了多种迷幻药,而且还被催眠师下了催眠,我也被迫吸食加了别的成分的药。所以,你看到的景象是在他迷幻后的举动,这不是他真实的心声!”
谢雅缓缓转身,悲凉的眼中不是顿悟,而是……憎恨,我的心在下沉。
“那又如何?”她伸手扣住我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在迷幻中所表现的才是他最真实的心声,你知道丁岚给我看了什么吗?满屏幕都是你们老区的照片,而每一张里必然有你的身影,在与你相遇后的许多夜里,他偷偷地一张张翻看着。这代表了什么?啊?余浅!”
最后两个字,她是怒吼出来的,而我的手指也被她悉数掰开,狠狠甩开。我喉咙既干涩又疼,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看着她孤绝地转身。
到了这步田地,我不知道还能解释什么,君子在准备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有给我留后路,而丁岚也做得彻底。陈新抱住我的录像,加上那许多传奇里的照片,对谢雅来说,就是罪证确凿,根本无从辩驳!
我只能看着那萧条的背影离我一步、两步……就像我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忽然,余光中有什么过来,转头的刹那,顿时脸色发白,张口欲喊,却是没有声音,而精神恍惚的谢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想也没想,我大步冲上前,用力将她往后拽了推向路边,然后……
“砰!”
从高空到坠落,我的眼前上演了一场黑白的电影。我和一个人,从唯一开始,到唯一结束;从相遇开始,到腻了结束;再从一年开始,又到一年结束。
是谁曾那么唱过,不说天长地久,不想岁月无光。于是我似乎一直尽己所能地,在狭小的唯一拥有的空间里,对他,倾尽所有。只是,我的空间,不够成全他的爱情。
人都是从无到有,再回归从有到无的过程,所以,我在这一天里,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友情,然后,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抬眼间,可见那血色猩红,打散在车前、地上,仿佛眼前有人影闪动,耳边有凄厉的尖叫,可是那些都离我好远。我喘息着,心莫大悲时,原来丝毫不觉得痛意,无论是身还是心。闭眼的时候,我想,若我会催眠,那就对自己下一道指令:忘记吧,忘了水云轩,忘了唯一,忘了余浅,忘了许子扬,也忘了那句……许我唯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