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紧的眉头舒展不开,我睁着空洞的眼,疑虑地看着她,她说“我们”,是指房间里除我之外的三个人吗?突然肩膀上一紧,“卿微,不要再说了!”许子杰伸手环住我要离开,可只是随他迈了一步,就听身后的顾卿微在喊:“子杰,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许子杰却不理她,气息倏然萧冷,手上用了些力,几乎是在强行带我走。我以为自己一直是个执拗的人,可此时却并没有执拗下去,脚下反而跟了他的步伐在动,因为莫名地生出了万般恐惧,似有所感顾卿微接下来要说的“真相”,我会无法承受。
所以,逃避也好,动物本能地规避危险也好,我没有去甩脱许子杰。
但顾卿微近乎低吼的声音仍缭绕在耳:“余浅,子扬是为了我才躺在这里的!”
我顿住了脚步,许子杰环住肩膀的手握得再紧,也无法让我再迈开脚步。转过身,怔忡地问:“你说什么?”她为什么说许子扬是为她才躺在这里?明明就是为了我啊,他是为救我才会如此的呀。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子扬的车刮到了你,你的小腿受伤,然后我们送你去医院。所有的一切,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我越加困惑了,不就是一次小意外吗?有什么问题?
顾卿微见我疑惑的样子,赫然道:“可能连你都没发现吧,你的小腿被细丝划了很长一条,按理说会流很多血出来,可是你的血只在流出来的瞬间就凝固了。”
经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而且从小到大偶尔磕碰受伤了,起初会有血涌出,但都止得很快。这些都是细小的事,如果不被提起,我根本不会去注意。可我不明白的是,这与顾卿微又有什么关系?
出乎我意料地,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裁纸刀,身旁的许子杰低呼:“卿微!”但那刀已经划下去了,在她的指尖。很快就见血涌出,滴到了地上,就在我惊疑不定时,发现那手指上的血不再滴了,而是凝结在一起,将她的手指包拢住。
鲜艳的红,微微刺目。我明白了她的举动,她在告诉我一个信息,意为我们的情况相似。可这又代表了什么?我发现自己陷入了未知的迷局,迫切地想要找到出口,也知道顾卿微的真相就是迷局的门,可又深深恐惧着。
只见顾卿微凄凉地笑着,眼中是荒漠:“你一定不知道,当时发现你也如此时,我和子扬有多激动,送你到医院,特意让医生采了你的血样来检查,当天就有结果出来了。”
“什么结果?”我直接问道。
但顾卿微却没急着回答,而是将被子的边角给许子扬掖好,目光紧凝着他的脸,轻声道:“顾家有一种遗传病,叫血症。这个病会在年过二十的时候,像一颗毒瘤一般在身体里滋长,长命的可活过三十岁,短命的最多只能活二十五岁。它在医学上被论定为血癌,但其实并非癌症,而是血在慢慢败死,有人说这是我们顾家受到诅咒的原因。”
“但很奇怪,我母亲却没遗传到,只遗传给了舅舅一家。在我母亲没得忧郁症前,她还庆幸地跟我提起此事,却不知,那个病遗传到了我这里。第一次昏倒时,子扬抱住了我,醒来就被医生告知说我得了血癌,那一刻我知道是顾家的诅咒来了。”
这世上真有诅咒一说?我不太信,就如我不信神佛一般。而且这个血症,我听都没听说过,可看顾卿微的神情,不像在作假,等等,她之前说我和她一样血在涌出时会凝固,后面又讲什么血症与诅咒的,难道说……我也有那血症?可为什么我没有任何感觉?
“放心,你不是顾家人,没有那病症的。”许是看出我脸上的疑窦,顾卿微淡淡地为我解惑,她又道,“在那次事件过后,子扬与我一同找到了我表姐,本想从她那边了解一些相关情况,没想到却得知了一个方法,或许能够压制血症。”
听到这里,我大抵有些明白了,定是那个方法与我有关,否则她不会讲这么多与我听,重点应该还是在我们的血液容易凝固这个相似点上。
“世间事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只有我们想不到,却没有不存在的。从不知道,这个世上真有蛊这种东西,表姐被她的男人下了一种叫‘子母蛊’的东西,然后那个蛊虫以某种蚕食的力量在吃掉她血症中的毒素,很长一段时间,表姐都没有病发过。”
“那一刻,我看到了希望,可表姐的男人却很快告诉我们,并非人人都可种那‘子母蛊’,尤其是我与表姐的情形有些不同,不知道是隔代遗传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血容易凝固的症状表姐并没有。必须寻找到一个与我有相同血融的人,才能通过‘子母蛊’的植入,从另一人身上得到能量来抵除我体内的毒素。”
顾卿微说到此处,流转目光定在我脸上,意思很明显,我就是那个她要寻找的人。我脑子钝钝的,她的意思是从第一次见面时,发觉我小腿伤口处有异样,然后采血样检查,然后……就把我定为了目标。
不知哪里在疼,一抽一抽的。顾卿微还在说,大抵是说那东西植入人体后,可以靠着某种牵系将两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而我的血液里有某种特殊的功效能够帮助她活下来。但因为互相牵制的关系,我身上若受到痛,她那里也会受到。
脑中浮想起当初我被钢管砸破头迷蒙中醒来时,听到许子扬温柔讲电话的一些内容,那模糊了的记忆在慢慢清晰。我有种压抑的难受,像听了最滑稽的笑话般,却又笑不出来。
她见我这般神情,以为我不信,又伸出了右手,拉开纱织水袖,指着手腕处道:“你看,这个黑点你也有,它不是黑痣,是那东西进入血液后的效应。”我身体僵凝在原地,指尖微颤,硬是没敢去拉衣袖,就在我右手腕的中间,确确实实也有着一个黑点。
若她不提起,我甚至都没太过注意。
“你一定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将母蛊植进你体内的吧,是在……”
“说够了吗?”
语声静止,除去我自己的呼吸声外,整个病房陷入沉滞。看着她瞪圆了微微有些惊慌的眼,想要勾唇讽笑,却发现连这么细小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是我母亲被查出尿毒症的那次吧?”
余光中身旁许子杰的身体震了震,而前方女人的眼里也全是震惊,足可证明我猜对了。我终于明白,大年初二那天下午,我带着母亲去医院做检查后得知没有做过任何肾脏移植手术时,第一直觉突升起的莫名赤寒来自哪里了。
因为人类对危险最敏感的本能感应,在预示着这件事存在的可能性。许子扬那么精明厉害的一个人,有人要瞒天过海给我和母亲动一场假手术,怎么能把他也给瞒得彻底?这个疑惑在有星点要蹿出时,就被我生生掐灭了,我选择了忽略。
说是一场假手术,其实又是一场真手术。就是在那一天,母蛊植入了我的身体,我的髋弯处留下刀疤,从此我沦为药人,为他人做嫁衣,而我活在编织得极其美丽的梦里。
但是……我抬起眼,目光凛然:“我母亲的那场车祸,是不是也是你们蓄意制造的?”
顾卿微眼神瑟缩,有些不敢看我,却听身旁的许子杰道:“是我安排的。”我艰难地转头去看他,很想看清那张脸后,究竟是被什么给荼毒了心,居然能够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
“你别怪子杰,都是为了我,他们才会这么做的。在终于找到合适的你后,我们需要一个契机来完成这件事,所以只好把脑筋动到你家人身上。事实上一开始,也试图从你母亲那边来查证下,是否她与你一样也是此种血状,可惜她是普通人。事成后,子扬觉得不能太过被动,就把我送去了国外,请最好的医生团队,专门研究我这病症。”
“而他害怕蛊虫会对我的身体有所损伤,更怕你那边出个什么意外会影响到我,所以他选择亲自到你身边去守护。谁又知道,冥冥中自有天意,突然有一天,子扬打电话告诉我,说你是老区的水云轩,我知道那时候的他对你觉得内疚了。当初在传奇里,他不知情况与我争吵后,就与你走在了一起,在我没参与的那一年,是你陪在了他身边,所以他在知道你是水云轩后,会觉得不忍。”
“那时我就想劝他放弃,可他坚决不同意,因为医生研讨团已经有了一定的成果,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就会有新药问世。到那时,至少对我来说是个机会,不用长期受蛊的控制。尤其是,从表姐那边的信息来看,她的病症似乎在恶化,也就是说蛊这个东西不能永久压制血症,终有一天,那些毒素还是会侵袭到我全身。”
所以就有了那个一年之期是吗?原来,一年不是对我的限定,而是她还需要等那一年的时间来医治。呵,那么,那些他曾说的没有一年之期,不会放开我之类的话,不过是糊弄我这个傻子的甜言蜜语罢了。
刚才我还在分析着他们对丁岚使用的手段,可谓心机、谋略、城府样样极致,却没想用在我身上的更为精妙。从一场相遇开始,之后走的所有的路,都是在一步一步陷进这个局里面。到此时,我终于明白了顾卿微那句他是为了她而躺在那里的话。
他拼了命地救我,是怕我一旦出事,他的卿我微城就会受到波及,如果我死,那么她将会跟着死,所以他有所顾忌,所以他孤身犯险也要进君子的势力范围。他所有的出发点,都在这里,他是为了她!
愧疚吗?呵,这样的人还会对我愧疚?如果愧疚,就不会在半年后再度强行走进我的生命,几乎不用去想,那半年我的行踪定没脱离过他的视线。选择再度接近我,大多数的原因可能还在于丁岚,他在一面设计扳倒丁家的同时,一面又要让丁岚陷入与我的争斗之中,无法察觉出任何异端。
一场场戏在我眼前上演,我却跟个傻子一般,做着他们的棋子。
很可怕!真的很可怕!怎么会有人心思缜密到这种地步?又怎么会有人自私到这种地步?眯起眸去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用力去看,想要将他看得更清楚些,这个我将满腔爱意都付诸了的男人。前前后后,同居两年,分开半年,后来又是一年,差不多三年半的时间,点点滴滴,温存、破碎、强势、温柔,全是走的过场,以为牵手了就幸福,却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脚上一软,人往后跌去,许子杰欲伸手来拉,被我怒声喝止:“不要碰我!”他顿住了手,看着我向后倒在了地上,股椎间的疼意立即传来,抬眼间见那顾卿微眉宇微蹙,讽刺地了悟:是了,我疼一分,她就疼一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