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浅,你就作吧,你去了又能怎样?别说你进不了门,就是进了门他就会醒来吗?医生说他可能会长期昏迷,长期!知道长期是多久吗?一年,两年,五年,甚至十年,也可能是一辈子!”
“你住嘴!”我嘶吼出声,血红的眼怒瞪着他,“许子杰,你是不是很得意?他醒不来你最开心是吧?那样他所有的一切就都归你了,你就是个卑劣的小偷,只敢躲在背后肆意窃取别人的东西!”我不想听他说许子扬不会醒这种话,一个字都不要听。
许子杰的暴怒浮上脸,漫进眼底,目光睥睨着我,几乎想把我灼一个洞出来。最终他扬起手指,指尖离我的鼻端只一寸之距:“余浅,你行!”转身,毫无留恋地走出了病房。
那天,我义无反顾地出了院,来到许子扬所在的医院时,如预料般被拦在了重症病房门外,并被驱逐着离去。无奈,我只有下楼来到医院门前的马路对面,找了地方守着,知道这么做很傻,可至少能够离他近一些。
主要是,我可以从进进出出的人里头分辨、判断事情的进展。
既然与许子杰翻脸了,我唯一能找的也就是程磊,从他那边探听些消息。
答案始终如一,许子扬并未苏醒。
这日,我又一次仰望高楼,已经有将近二十天没见到他了,似与他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无法走近一步。只能回忆着我们再遇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不怎么美好的画面都成了我此刻思念的慰藉,饮鸩止渴。
一辆绿色出租车在门边停下,我本没注意,但见到那后车座里出来的身影委实愣了下。多日未见的丁岚,第一次出现在了视野中,她的眉宇间多了愁绪和惶惑,脸色也不太好。她那么爱楼上的那个人,这些反应都属正常吧。
突见她从兜里摸出手机来接,我与她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依稀可听到她讲电话的声音。
“只是调查,不会有事的……我刚到这边你就要我回去,就算有事我回去能顶什么用?好了,好了,妈,我知道了,等我看过他,晚点就回来。”
声音渐远,她已经走了进去,脚步匆匆。
我没往心里去,她的事本与我无关,也没那心力去管这些。但不知为何,心头阴沉得很,像头顶的天空,被乌云遮挡,没有一丝光亮。
许子杰的车驶进医院,他下车就靠在车门上,点了支烟,远远注目着我。
埋了头,不去看他。却从余光里瞟到他穿过马路,走到我跟前,目光紧凝在我脸上,那里面的深意我不懂。好一会儿,他问:“你真想见他?”
心跳漏了半拍,顿时剧跳起来,希冀的目光盯着他,可以吗?他能带我上去看许子扬?
“余浅,你不要后悔!”说完转过身迈步,走了几步后顿住,“还不跟上?”
我立即反应过来,期期艾艾地走上前,然后与他一前一后地向医院大门走。电梯内,只有我们两人,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找到了出口,我的呼吸显得特别沉重。激越的心在猛烈跳动着,像有个声音在呼喊着:“子扬,我来了。”
抵达楼层时,电梯门开了,许子杰率先走了出去,回看了我一眼,那眼中似有很多信息,又似只是那么清淡地看了看我,随即朝病房门口而走。
门口依然守了几人,丁岚站在那里,似乎在与他们争论着什么,走近了才听清话意。令我吃了一惊,大抵的意思居然是那几人将她堵在了门外,这是怎么回事?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丁岚回过头来,看清许子杰背后的我,她的瞳孔收缩了下,僵直地站在那里。
许子杰上前嘲讽地笑着:“怎么?丁大小姐被拒之门外的感觉如何?”
丁岚一下子就恼了,瞪着他怒道:“是不是你特意下令的?我要打电话给许阿姨。”说完就开始拨号,可是手机贴放在耳边,久久不见她说话。
就连我也看明白了,电话没有打通。
事情透着诡异,很明显丁岚在许家人面前的身价一落千丈。她怔忡地放下手机,嘴里呢喃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许阿姨不接我电话?我只是回去几天而已,不该是这样啊。”
我忍不住去看身旁男人的表情,只见他嘴角噙着冷笑,眸色暗光浮动,沉冷了道:“想知道原因?跟我进来吧。”
扭转门把,推门而进,许子杰已经迈了进去,我瞥了眼丁岚,没有任何犹豫跟着走入内,听到身后高跟鞋的声音,知道她也是跟了进来。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进子扬的病房,里外两层,外面就像个会客室一般,有沙发有茶几,还有一些家电设备。我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走进里面那扇门,然后,凝住了身形。
首先入眼的是那张我想念了很多遍的脸,双目紧闭,墨发垂落在他额前,遮住了他的眉,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集结了我所有的痴缠爱恋。
我迟钝了那么几秒,才将目光慢慢转移,落在那个背对着我们,长发披肩的女人身上。白色的纱裙拢在她身上,纤长的头发如黑色瀑布般柔顺,只是一个背影,就那么……无法忽视。那道身影似有所觉,缓缓转身,山明水静,容颜明婉郁秀,让人忍不住感叹,合该这张脸配那背影,是一种最最极致的美丽。
她说:“余浅,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又?我心间一抽,更加仔细去看,细细搜索着何时见过这个似曾相识的女人?
很快她就自我介绍道:“我是顾卿微。”
顾卿微?!电光闪过,我终于想起来了,第一次与许子扬相遇,从车内走下来两人,其中一个就是她——顾卿微。那个我以为是许子扬过去式的女人,她坐在这里,坐在他的病床前。在我们进来前,她静静凝望着那张沉睡的脸。
似乎有什么喷薄而出,又似乎被什么堵塞住,找不到出口。
她涩涩一笑后,侧过身,又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悠远漫长,隐藏着的疼,明亮地划过每个人的眼睛。丁岚比我要沉不住气,她幽幽地问:“你是他的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卿微收敛了眼中的哀意,转眸看向丁岚时,仿佛换了个人,唇边扬起的弧度似笑又似嘲讽:“丁岚,我是他的谁,轮不到你来问。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敢来这里?”
“什么意思?”
“你父亲丁年鹏正在接受上级调查,随时都可能被请进去,你这个女儿居然还敢滞留在此,当真是不孝。”轻柔的斥责,比尖刀更锐利。
丁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颤抖着说:“你胡说,我爸爸不会被请进去!”
顾卿微莞尔而笑,我在旁看着,觉得那笑孤冷中带着狠意,只听她说:“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如果我说,你父亲某些罪证已经确凿,现在走的不过是形式,你信还是不信呢?”
这回丁岚颤抖得更加剧烈了,满目都是震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呵,如果你不姓丁,如果你不是丁年鹏的女儿,你以为子扬会看你一眼?回去问问你父亲,对陆海这个名字可还有印象?”
我心中一抽,直觉去看丁岚,从她的脸色可以分辨,陆海这个名字她知道。难道她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之前丁岚接的那个电话与眼前的信息,基本可以断定丁岚的家里出事了。
“陆海是谁?”
“他是我父亲。”
“不可能,他姓陆,你姓……”丁岚倏然住口,眼睛瞪得很大,却已若有所悟。
的确,不是一个姓不代表就不是父女。果然,顾卿微轻笑着说:“我是他的私生女,自然不跟他姓了。因果循环,当初丁年鹏把我父亲送进去时,他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同样的罪名,但是他的数目要比我父亲当年大上不知多少倍,你说,他还能等到出来的那一天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绝!
丁岚的情绪在崩溃边缘,她连连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子扬会这么对我。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从老区陪着他到新区,后来不玩了,我也一直都陪在他身边,看着他身旁的女人变换无数,看着他最终走向我。”
顾卿微一声冷笑打断了她,脸上是说不出的讽刺:“讲传奇?论年数?你有我认识他的时间长?老区开区只有几天,我们就在传奇认识了,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相爱,度过了无数个玛法夜。若不是因为我后来出事不玩,你以为轮得到你?嗯?”
丁岚惊慌地看着她:“你是……”
“她是卿我微城。”我淡淡接过了她的话,听到这里,再联系名字,所有想不明白的也都想明白了。眼前的顾卿微,就是当年那个背在唯一身上的妻子,也是我传奇爱情的终结者。
顾卿微转向我时,冲我笑了笑,只那一笑我就看出她是知道我是水云轩的。
觉得有些讽刺,曾经传奇中站在唯一身旁的三个女人,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聚首在了一起。谁长谁短,谁最重要,显目又清晰!
只见那顾卿微转过目光,纤细的手轻抚着沉睡男人的脸,悠悠开口:“若非当年我父亲出事,母亲患上忧郁症,我和他又怎么会分开呢,我是那么爱他啊。一晃眼就是一年,他来找我时,我将真相告诉了他,他抱着我发誓,一切有他。从那天开始,我只做一件事,就是信任他。”
一年……那一年就是我与唯一在传奇共度的时光吧,原来是从别人指缝中偷来的。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转个身,即使曾有许多难以忘怀的回忆,也抵不过他对卿我微城的爱。更何况,那些回忆中有多少是属于他的,又有多少是属于许子杰的?
“不对,你在撒谎。”沉默不语良久的丁岚忽然开口,她的眼睛已经血红,“我父亲是在这几日才开始接受调查的,子扬已经躺在床上二十多天,他不可能昏迷了还能暗箱操作,顾卿微,你是在故意离间我们!”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纳闷了。虽然信了顾卿微的话大半,许子扬可能真的为了她才去接近丁岚,目的是扳倒丁父,所以之前多次让我对丁岚忍让,公众场合也对丁岚极尽维护。可就如丁岚所说,时间上不对,难道在出事前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顺着顾卿微的目光,我偏过头,有什么闪过脑海,我明白了一切。
这中间,我忽略了的,一个关键人物——许子杰。
当年,他与许子扬共用一个号,先不谈两兄弟的感情如何,就卿我微城这件事,许子扬不可能瞒得住他。所以,许子杰定是知道内情的,前后因果,他是看得最清晰的那个人。
犹记得那次,许子杰戏谑般提及“许我唯一”那个誓言,当时我因为愤怒难堪而忽略了一些信息,他说他就站在许子扬背后看着,许子扬走开后,他坐下来给了我答复,那情形足显得出两人关系的亲密。
还有一件事,就是两人同玩一个账号,这件事连陈新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唯一是许子扬。一个甘愿隐在背后默默无闻也不介意的人,又怎可能会兄弟相残?新区那场分裂战役,也是他们隐藏了什么目的下的策划吧,就算是真的,以他们分分钟都在算计的为人,又怎么会将游戏里的事影响到现实中去。
许子扬与许子杰两兄弟,从来就没有不和,也从未有过矛盾。所以,那些在我面前上演的斗殴,为爱争夺,全都是幌子。就连那天桥事件里的争端,也不过是做的一场秀。迷惑的是众人的眼,让丁岚不惜一切代价去帮助许子扬,从而走进了他们一早设好的局。
果然,听到许子杰淡漠地说:“子扬躺在病房昏迷了,还有我呢。证据直接上传,绕过了丁年鹏上头的人,这一回,没有人能救他,罪证确凿。”他抬起手表看了看,轻描淡写地说,“这时候,丁年鹏应该已经在喝茶了。”
丁岚震颤着连连倒退,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转过身就去拉门,步履踉跄间,差点儿摔倒,她扶住了门框,又站起来,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回归宁静,由不得我来为丁岚唏嘘,因为心底的恐慌逐层蔓延,似有所感有更大的事在等着我。就像等待判刑的囚徒,判决了一个,剩下那个才是重刑犯。
我没有忘记,许子杰在带我来之前说过:余浅,你不要后悔。
早有机会窥探真相,一次次评定这两个人,谋略、城府各有千秋,可他们太会伪装,也太善于抓住人心。总能找到突破口来瓦解对方可能会起的怀疑,原来这阵子许子杰的沉寂,不过是关键的一步棋,为的是一举扳倒丁年鹏,以及他上头的人。
当真是好计谋!这叫什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若说纯粹为顾卿微报仇,以我对这两个男人的接触和了解来看,应该也不尽然,多少有着自身的心计在内。权衡利弊得失,打倒其中一方的势力后,势必会对另一方有所助益,很显然,那个另一方就是许家所在的势力方。
可单就这些,都让我觉得胆战心惊,身体止不住轻颤。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管怎样,哪怕许子扬心尖上的人一直都是顾卿微,至少他孤身犯险到君子的狼窝来救我,为我挡刀,为我拼命,而此时躺在那里不省人事,就这些也足以证明他对我是不一样的,他心里有我。
此时,我只想抓住这微弱的一点星光,来聊以安慰不停颤抖的心,否则我没法支撑着站在这里。但,当所有事有了转折时,注定我沦为悲剧的牺牲品。
我看着顾卿微缓缓俯身,在他唇上轻触,突然她用手遮住了眼睛,细长的水痕从她指缝间滑落,沿着些微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她哽咽着轻喃:“子扬,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已经够了,我不要你为我连命都不顾啊。”
我有些懵懂,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叫许子扬为她连命都不顾?
她的哀戚与悲恸,是实实在在的,泪滑落在他脸上,似乎看到他的睫毛轻颤了下,再细看又像是我的幻觉。耳旁传来许子杰的声音:“余浅,走吧。”我僵硬地转头,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忍,他是在体念顾卿微,还是对我存了不忍之心?
“子杰,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要瞒着她吗?”凄凉幽远声徐徐回响在我耳畔……
她说:“余浅,很抱歉,我们骗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