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在刺目的白围拢下醒来了……
脑中飞闪过片段,我惊坐而起,立即感到后背上的痛意在撕扯着神经,原来意识模糊时感觉到的疼都在那儿。但我顾不上这些,踉跄着走出病房,不见任何熟悉的身影,我辨识了方向走往护士台。
“余小姐,你怎么起来了?”一个护士看到我惊呼出声,连忙从台后走出来,想来拉我回病房,我拖住她的手问:“跟我一起来医院的另外一个伤者呢?”
她却一脸茫然道:“哪个人啊?你被送来时就只有你一个人啊。”
我怔住了,想了想又问:“那送我来医院的人呢?”是我思虑不周,许子扬若送医就诊,定是与我分开的。
“你说程先生啊,他把你送到这里后,付过医药费就离开了,只嘱咐我们按时给你换药挂点滴。余小姐,你刚醒来,还不能下床的,你的背部多处划伤,比较严重,这样走动会将伤口撕裂。”护士一脸严肃地告诫着,可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昏迷前许子扬的样子历历在目,如果不让我知道他此时的情况,我是怎么都无法安心躺下来养伤的。目光触及护士台后的电话机,我立即扑过去道:“让我打个电话。”
护士没有为难我,将电话机拿到了吧台上,我颤着手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可是电话那端漫长的铃声在吟唱,始终没有人接听,直到时间过长中断,我不死心再拨,依旧如此。
终于连身旁等候的护士都看得有些不忍了,小声问:“余小姐,是程先生不接电话吗?你别急,晚些我帮你打电话给程先生,总能打通的,费用单子出来了,还得向他报备。”
我微微一愣,抓住她的胳膊急问:“你知道程磊的电话号码?”
“知道啊,程先生离开前留了号码,说你如果有任何反复都要打他电话的。”
“给我,把他的号码给我。”在我的坚持下,护士转身去查找登记的号码。输入数字,很快就接通了,略微陌生的嗓音在那端:“喂?哪位?”我紧握住电话,深吸了口气:“程磊,是我,余浅,他怎么样了?”
那头陷入沉默,我的心也开始往下沉,难道……就在我快受不住这煎熬,绝望至极时,程磊的声音像极远又像极近地简单干脆:“他还没醒,失血过多,陷入重度昏迷中。”
“……”
在等待程磊到来的半小时内,分分钟对我都是煎熬。我不敢去想许子扬了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然后浑身插满管子的样子,更不敢去想程磊口中的重度昏迷会有多严重,只能任由脑子停滞着,一片空白。
程磊进门时,我迫不及待地催他带我去见许子扬。在去的路上得知,原来许子扬被送往了全市最大的医院,那里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更有最专业的医生。在程磊的带领下,我跨进了医院的大门,却被拦在了重症病房门外。
一向威仪高傲的许母,满目都是悲恸,看清是我后,没了以往的高贵姿态,直接上来挥了一巴掌,我被打得头往旁偏,她紧抿的唇内只吐出一个冰冷的字:“滚!”
脸颊上是火辣辣的刺痛,如果在别的任何时候,在这么被对待后,我会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现在,我只能放软了态度哀求:“许夫人,请让我见见他!”
可许母却是怒目瞪着我,凄厉地骂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子扬会躺在里头?余浅,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从我眼前消失,立刻,马上!”
她的愤怒、她的责备、她的悲恸,我都能理解,换作是我可能也会如此做,可许子扬在里面,我迈不开离开的脚,只能倔强地站在原地,双眼定定地看着那扇门,它将我和他隔绝,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耳旁许母在怒吼:“你们愣着干什么?将她拉出去。”
有人上来拉我,要将我带离,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力气,我用力推开束缚,冲到许母跟前,弯腰鞠躬到底,声音哀沉:“求你让我见他,就见一面也好。”只要能够见到他,再卑微的姿态,我也愿意去做。
突然,沉怒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吵什么呢?”
我抬起身看过去,威严、肃穆、冷凝,是我对他的形容。他的身上,有许子扬的轮廓在,那双同样黑漆的双眸内,是足以让人觉得畏寒的肃冷,额头与眼角的纹路叙述了他的沧桑沉稳。他说:“余小姐,请你离开!”
他用了个请字,语声却让我觉得震慑,我压制住心底的恐惧,走向他,再次弯腰到底,恳求出声:“伯……许先生,求你让我见他一面。”那声伯父我喊不出来,因为他必然不会接受。
头顶是凌厉的视线,无声沉默,反而给人窒息般的压抑,半晌过后,才听肃穆的声音在说:“子扬被送来时,几乎没了呼吸,就是现在也没有脱离危险期,能不能醒来还不知道。余小姐,请你体谅下为人父母的心情,好吗?”
我整个身体都僵在当场,弯下的腰一点一点直起,却不敢去看那双眼眸。
高高在上的许父,到底与许母不一样,他三言两语间,即使是请求,也戳中了我的软肋,让我无地自容到不敢看他。我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电梯的方向走,身后有目光紧随,我没有力气再去分辨是谁。
电梯门开了,我迈了进去。脑袋有些发疼,但还好,能够忍受,疼的是心,一抽一抽的。
到了楼底下,我茫然四顾,辨认了下方位,才往大门处走,这个地方一迈出去,下次再进来恐怕就难了吧。可是我又能怎样呢,难道偷偷躲起来,藏在哪个角落,等着他的消息?心里衡量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忽听身后有人唤:“余浅。”
我愣了愣,回过身去看,是丁岚。
她缓步向我走来,停在一米开外处,冷冷看着我,眼中的锐利锋芒要比往常少一些,多了丝悲哀,她说:“余浅,我真是看低了你,没有想到他为了你竟然可以连命都不顾。”声音哀戚婉转,有着说不出的悲意。
我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像是笼罩了一层浓浓的,雾霾。
再看向丁岚时,我的唇角掀起了嘲讽的弧度,目光凛然,轻声问:“值得吗?”
她愣了下,蹙眉反问:“什么值得?”
我冷笑一声道:“你与吴建楠串通,设下圈套引我入局,做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得到他吗?可你何必要置他于死地?啊?”
“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想到他会……”丁岚倏然住口,惊恐地瞪着我。
果真是她!君子怎么会知道陈新玩过传奇,又怎么知道我在老区玩游戏的事,答案都在这里,这一切全是丁岚告诉他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与陈新的那盘录像带,不止会给谢雅看到,还会给许子扬看。
“你想说你根本没想到他也会过去吗?因为你本来设计的是我吧,呵,丁岚,真是好计谋呢,你早就知道我是十区的水云轩。”最后那句是肯定句,上一回省城交锋时,她只字不提老区的事,只谈新区我们的恩怨情仇,其实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我是水云轩了。
丁岚眼中明明灭灭,最终阴鸷地看着我说:“不错,我早就猜到了。在那次身份揭开的宴会上,我就开始怀疑,为何陈新会对你掩藏了关心,就算谢雅与你关系再好,他这个作为闺蜜老公身份的人,那些情绪也都不正常。尤其是在子杰爆出你是靓猪这件事时,陈新反问他怎么知道你是靓猪。当时我没注意,事后回想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大家同时转战新区时,陈新去了国外,他根本就没玩过那个区,可他的口吻却对你一副熟稔之态。有些事只要有心去查,就总能查到,比如陈新有一个尘封不用的企鹅号,空间里面全是战狂与水云轩相携站在海边的照片。你说我看到这些,还能不明白吗?”
我怔立在原地……
丁岚突然诡异地一笑,向我凑近:“我还查到一个很有趣的事,就是陈新那个企鹅几年没用,却在前段时间频繁登录,还基本上都是深夜,你说这个时候他不睡觉,上线做什么?怀念从前?”
脑中闪过那时谢雅悲凉的神情,心里也有了别样的抽痛。
丁岚的讥讽声仍在耳旁:“你那好姐妹也真叫一个痴情,都看过你和陈新那段抱在一起的录像了,居然还能在这时候守在病床前。”
什么在轰然炸开,我的思维停止,只剩一个念头:谢雅知道了……
眼前那张嘴一开一合没有停,大致意思就是我和陈新在那间屋子里的录像是即时拍摄且立刻传输出去的,那个时候,丁岚特意请了谢雅过去观看,而且她还用手机传输给了许子扬一份,也就是说同一时间,不堪的画面让我最在意的两个人都看到了。
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化为泡影,而我不敢相信,许子扬出现在那里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那一幕。即便如此,他依然不顾一切地来救我,甚至为我挡刀,为我拼命。
心弦绷断,我忽然就出离地愤怒,嘶吼出声:“丁岚,你闭嘴!他要被你害死了,你满意了?吴建楠根本就是在利用你,他的目的是许子扬,他要许子扬包庇他做不正当的生意!”
“害死他的是你!是你余浅!”丁岚也突然发疯了一般吼出来,眼睛血红地瞪着我,“如果不是你,我会答应吴建楠的提议吗?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一个人孤身前去?我哪里会想到他为了你,竟是发疯了,余浅,该死的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够了!”一声沉吼从旁传来,一道身影挡在了我跟前,“丁岚,不要把莫须有的罪名都加在她身上,若非你动机不良,又怎么会落到现在无法挽回的地步?你说如果我将这段话告诉伯父与伯母听,他们还能容你吗?”
“许子杰,你!”丁岚气得浑身发抖,却也再不敢多骂一句。
我站在许子杰背后,忽然觉得这样争吵又有什么意义?追究谁的责任又有什么用?能换来许子扬的苏醒吗?我缓缓转身,谁也不再看,往大门走去,可茫茫然不知该前往何处。
却听丁岚在身后扬声道:“你不是爱他入骨吗?据说五峰山上古佛寺里面的菩萨很灵验,求什么都能心想事成,不过得三跪九叩了上山,方能让佛祖感受到你的诚意。余浅,你为什么不去试试?没准儿子扬就醒了呢?”
古佛寺?我心中微动。
脚步声渐远,许子杰走过来,看了我好一会儿才道:“走吧,我送你回医院,你后背有血渗出来了。”经他这么一说,才察觉原来无处不钻心着绞痛的是后背伤口裂了,可是我却仰头看他:“能不能开车送我去五峰山?我身上没带钱。”跟着程磊从医院出来,我衣兜里身无分文,那五峰山又在郊外,起码得有一小时的车程。不管许子杰因为什么帮我,此刻只能求他。
他皱起眉问:“你真的要去?那是丁岚的激将法,你难道看不懂?信神佛?余浅,你脑袋是发昏了吗?”
我不信的,从小到大从不迷信,不信神佛。可是此时许子扬生命垂危,难以苏醒,我连那门槛都迈不进去,除了去上山拜佛祈求外,还能做什么?我垂下眼,轻声道:“你如果不愿意,能不能借我一百块钱,我晚点再还你。”
视线紧凝在我头顶,几秒钟后,听到他说:“走吧。”
五峰山脚,我抬头仰望,台阶像是绵延万里般无尽头,两旁是葱郁的树林,幽幽暗暗屹立着。我当然不会真听了丁岚的话,三跪九叩而上,诚意这事在心就好,可就是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对我来说亦是煎熬。原本就打着战的脚,在走过上百阶后,开始越来越沉重。
许子杰就跟在我身后,沉默不语,没有劝阻,也没有提出要帮忙。是心中有执念,才能让我在体力透支又伤痛加身的情况下攀到了山顶吧。
凝望着幽幽古刹,耳旁梵音隐隐,鼻间檀香四溢,心也平静了下来。
走进寺庙,一个神佛一个神佛地磕头拜过去,跪倒、起身、再跪倒……做着重复的动作。常听人说,鬼神之说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此刻我只想为一个人拜尽这里所有的神佛,只祈求保佑他能平安无事。
忽然想,会不会是他把永保平安的佛牌给了我,所以才有这一劫难?如果是这样,那么我说什么也要把心口的这块牌子还给他,只求能让他平安无事地醒来。
下山的时候,我的脚麻木到没有知觉,一个踉跄,差点儿从台阶上栽了下去,身后的徐子杰眼明手快拉住了我,并且将我拨转了身回望他,盯着我良久,眸光暗沉,他问:“真这么爱他?”
我怔神两秒后,轻轻一笑,点头。
“爱!”
许子杰后来想要背我下山,我倔强地蹲在地上不愿意,因为曾经有个人背着我的画面,是我最最美好的甜蜜,我想要永久珍藏。哪怕他是好意,我也不想将那个画面破坏。许子杰无奈,只好请来挑夫,让我坐在了那椅子上,他走在旁边,一路陪着下山。
到后来,我却渐渐失去了知觉。再醒时,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般,无处不在刺痛,而且人是趴着的。一只微凉的手探到额上,头顶传来许子杰的声音:“退烧了。”我艰难地翻转侧身,见他站在病床前解释:“你在下山的途中昏迷了,我真不该陪你发疯去那五峰山,你可知你背上的伤有多严重?伤口感染发炎,高烧烧到四十多度,再晚点送医院的话,恐怕连脑子都要烧坏了。”
我沉默着没有接腔。哀莫无助是我之后的写照,那场高烧加后背的伤,如火如荼地反反复复,让我无力再折腾。我就如困兽般,连想挣扎下都徒劳,只能从许子杰口中得知一些有关他的消息,可每一条消息都不乐观,他始终没有醒来。
一周下来,我就像走了个轮回,在水深火热中游了一趟,但总算是恢复了些。我再也躺不下去,跟医生要求出院,却与许子杰发生了争吵。他面色不善地说:“你现在要求出院是想去看他?你能进得了那病房的门吗?看看你这脸色,还没走到那医院门口就昏倒了吧?”
我扭开头,视线定在某处,吐声虽轻却很坚定地说:“我要出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