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党员改变了以前单身的形式,开始成双成对,以家庭作为掩护,于是一个个特殊的家庭在上海出现,周恩来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保护着这些家庭和他们的后代。
大革命失败后,上海又一次成为中央机关活动的中心。但也带来一个问题,如何保护自己、保护组织。以前大家可以公开活动,无须掩盖自己的身份。而现在,在白色恐怖的环境里,进行地下秘密工作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随时有被逮捕、杀头的危险。所以,每一个人都必须有一套假身份和公开的社会职业,和普通市民一样生活。
周恩来多年从事地下党工作,对此有经验,他让大家以家庭为掩护,单身男女结对为假夫妻,有孩子和老人的接来上海同住,大家第一身份是父亲、母亲、先生、太太,第二身份才是党内的职务。如果被捕,每一个人要守口如瓶,坚决不暴露党员的身份,这样党组织才能想办法保释、营救,每个党员的安全关系到上海地下党的安全。
一时,从最高领导人陈独秀、博古等人到下面的一般联络员,纷纷改变了原来的生活方式,是单身汉的,开始恋爱结婚,聂荣臻结婚了,陈赓结婚了……无孩子的家庭也开始计划添丁进口,那些特别有独立个性的革命女性也不得不学着家庭主妇的模样,为孩子为家庭操心,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一个个特殊家庭在周恩来的身边出现了。
一直被父母视为“包袱”的孩子,在这个特殊时期也担当起家庭成员的角色。他们从四面八方来到大上海,和自己的父母度过了一段短暂而紧张的家庭生活。
蔡畅和李富春的独生女李特特由外婆葛健豪带来上海。
罗亦农的儿子罗西北才出生,也留在了上海,他们将外婆从四川老家接来带孩子。
还有王若飞、王一飞、刘少奇、邓中夏等人,他们也将孩子带在了身边……这些有孩子的家庭大多是党内秘密开会的据点。
可是周恩来发现,有一家店铺一直是上海中央机关的秘密联络点,但还不符合秘密活动的条件。坐守这里的“老板”姓熊名瑾玎,才20多岁,却已经担负着中央机关财务总账管理的重任,可是令人犯愁的是他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以前是优势,现在成了劣势。周恩来通知他,在这个非常特殊的时期,组织上要求他尽快找一个女性组成家庭,掩护他工作。
可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如何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妻子”呢?又不能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不知根底的女性还不能胡乱结识,可知根知底的未婚女同志基本都名花有主。找对象,好像比开店铺、搞地下工作还要难。熊老板发愁了,谁来做我的“老板娘”?
熊老板为“老板娘”犯愁的事情让周恩来知道了。他有点发笑,一个仪表堂堂、有能力的年轻人,怎么找不到一个对象呢?
他和邓颖超一商量,决定亲自出面物色一个“老板娘”分配给熊老板。
这时周恩来想起了一个人朱瑞绶。这个只有20岁的姑娘,是地下党的一名交通员,记得有一次周恩来去她所在的地点开会,他提水瓶想往自己茶杯里续水,可是一提,水瓶空了,就轻轻放下,又继续集中精力听大家发言。
周恩来这个细小的举动被坐在远处记录的朱瑞绶看见了,她一声不响地走过来,拿过水瓶出去在“老虎灶”就是里弄里专门烧开水的大炉灶上打了一瓶开水,回来给大家一一续上水。当时周恩来心里一动,好一个机灵的姑娘!
周恩来觉得小朱可以胜任“老板娘”的工作。他通知小朱要她去店铺工作,党内工作是负责协助熊老板工作,做他的助手,对外的公开身份是老板娘。
小朱接受了这个工作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接受了家庭的选择。为了革命事业,他们走到了一起,没有多久,假戏真做,由假扮夫妻变为真夫妻。周恩来经常到他们店铺开会,来一次,就看见小朱进步一次,她不仅成为这一片秘密联络点的党小组长,发言有条有理,也学会了译电文,用化学药水书写文件。在柜台上,她学会了察言观色、随机应变,以及对付各种可疑人物的本领,成为上海地下党中出名的“老板娘”。
1945年1月,熊老板的女儿在延安中学读书时得了心脏病,是周恩来通过关系将孩子送到上海治病。他当时给延安负责青年工作和宣传工作的蒋南翔写了一封信:
南翔同志:
熊老板的孩子犯心脏病甚重,拟送治疗休养。如太重,将来拟送出去治。此事与吴克同志一商。
周恩来
一月九日
通过治疗,孩子的病情减轻了许多,可见周恩来和熊老板一家有着长久深厚的交往,连他们的后代也得到了周恩来博大绿荫的庇护。
周恩来自己也摇身一变成为商人。为了改变自己的形象,他蓄起了长胡子。周恩来原来浓密的络腮胡子几乎每天要刮,现在好了,任它长,很快,一把美胡须围盖住下巴,使得他颇有大儒商的风度。大家送他一个外号胡公。久而久之,胡公成了周恩来秘密联络的正式名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个大胡子商人姓胡呢。
周恩来有时长袍马褂,有时西装革履。为了掩护革命,适应当地习俗,周恩来还经常和各派人物周旋,请客送礼。而邓颖超完全打扮成家庭主妇,在家打打麻将,会会朋友。然而他们的各种会议就是在麻将牌的“哗哗”声中召开的,传递情报也是在串门会友中完成的。
1928到1931年,周恩来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兼中央军委书记、组织部部长,还负责保卫党中央的特科工作。在敌人统治下的上海,环境异常险恶和复杂,周恩来以他的冷静和机智从容应付,积累起更加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
他不停地变换姓名和住址。
居住的地点,有时住一个月,甚至只住半个月,每换一处就改一次姓名。知道他住处的只有两三个人。由于社会上认识他的人太多,他外出的时间严格限制在上午5时至7时和晚上7时以后,其余时间除特殊情况都不出去。他还对上海的街道布局进行仔细研究,尽量少走大马路,多穿小弄堂,也不搭乘电车或到公共场所去。敌人尽管把他定为极力搜索的重点目标,却始终无法发现他的踪迹。
那些在特殊家庭中生活的孩子们也养成了他们特有的责任感和机警。
苏兆征是我国早期工人运动的领袖,也是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领导之一。
1925年他参与领导了省港大罢工,这次罢工的时间之长、影响之深是国际上罕见的。
苏兆征的儿子叫苏河清,那时才七八岁,但是他终生难忘父亲临终时留下的遗言:大家同心协力,达到革命的胜利。这已成为苏河清一生中的座右铭。
苏河清是1921年9月在香港出生的,父亲苏兆征当时是海员。因革命的需要,父亲经常往返于广州、香港等地,无暇照顾出世不久的幼子。
苏河清的童年和许多革命者的后代一样,生活在动荡不定的环境中。童年时期的许多往事,苏河清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父亲当时领导着香港海员工会。为发动海员工人团结起来同资本家斗争,他常常在码头上反复向海员工人和码头工人宣传鼓励,为他们读报纸,宣传俄国十月革命的事迹。每逢这时,我便拉着父亲心爱的大狗“阿金”站在远远的地方放哨,一旦发现“摩罗萨”(指红头阿三当局雇用的印度人警察)就把“阿金”放开,让它跑到父亲那里报信……党中央后来派苏兆征到上海工作,全家人也一同前往。苏河清一家同邓中夏一家是邻居。当时,党组织和工人组织的同志常常在苏、邓两家开会。
每到这时,苏河清就和姐姐骑着小儿童车在弄堂口放哨,一有情况就敲响随身带着的铁盘,通知大人们赶快采取行动。
每次会议结束后,周恩来都会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果奖赏他们。糖果几乎成为周恩来口袋里必备的物品。
他到哪一家开秘密会议,都会遇见孩子。一看见孩子,他总情不自禁地用他的大胡子“扎扎”乐不可支的娃娃们,然后像变戏法似的拿出糖来,搞得孩子们一见到大胡子周爸爸来就格外兴奋,手舞足蹈地围着他转,几乎不等他掏出什么吃的东西,小手就忙不迭地伸进了他的口袋。
有时周恩来和孩子们捉迷藏,将糖果放在礼帽里,习惯翻口袋的孩子看见口袋里没有糖果,也不会善罢甘休。有的孩子聪明,歪着脑袋,盯着周爸爸望一阵,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激动起来,连忙搬过凳子站到周恩来跟前,摘下他头上的礼帽,顿时诱人的糖果出现在孩子的眼前。
当年在上海跟随父母度过那段白色恐怖岁月的孩子们,几乎都享受过周爸爸和邓妈妈的糖果。
周恩来在紧张的环境里也只有和孩子们在一起时才感到稍稍放松,暂时忘却了眼前的困难,和孩子们一起进入了无忧无虑的世界。
苏兆征这位曾经在1922年1月震惊中外的香港海员大罢工中叱咤风云,让英帝国主义胆战心惊的主要领导人,在大革命失败以后,失去了健壮的身体,重病缠身,但他仍以顽强的毅力坚持工作。
1929年2月下旬,苏兆征病重住院,周恩来、邓小平、李立三、邓颖超等同志闻讯后曾赶去医院看望。可是苏兆征已经不行了,但是他临终时最后的目光留在了这位与他并肩战斗多年、如同兄长的领导脸上。他断断续续地说出:要革命……要革命……并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大家同心协力……达到革命的胜利!”然后就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走了。
周恩来面对离世的老战友心痛万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照料他的家人。
为了保护年幼的孩子,他请示党中央,将苏兆征的夫人和两个孩子一同送往莫斯科。
周恩来在码头将护送孩子出国的人叫到一边,严肃而认真地下了一道死命令:“他们是烈士的遗孤,你们保护孩子要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如果遇到意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让孩子活下来!”
苏河清和母亲、姐姐告别了同父亲一同工作的叔叔阿姨们,告别了风雨纷飞、苦难深重的祖国,随家人到了苏联,他和姐姐进了国际儿童院学习。
苏河清没有辜负父辈们的希望,他在莫斯科完成学业,成为一名专业摄影人员。
1945年,他带着摄影技术回延安参加中国解放战争,党中央派他到八路军晋察冀军区政治部电影队任摄影师。他用他的摄像机镜头拍摄了解放中和建设中的中国,并且成为新中国第一代新闻摄影工作者。他参加拍摄的《解放了的中国》大型纪录片曾经获斯大林勋章。他后来一直在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任摄影师,在平凡的岗位上勤勤恳恳地工作着,拍摄了60多部新闻纪录片及大量历史资料。
1928年5月,周恩来听说赵世炎的妻子夏之栩生下了遗腹子,正如父亲生前希望的那样,结结实实一个胖小子!周恩来看见这个娇嫩的生命,心中泛起一阵阵怜惜。如此弱小的生命,离他成年还十分遥远,怎样才能在危机四伏的上海生存下来?仅仅靠他母亲的保护是远远不够的,这需要由他们活着的父辈们共同承担起保护后代的责任!
周恩来还是按照老办法,他让夏之栩带着长子赵令超和没有起名的婴儿去莫斯科学习。
因为他知道,国民党对共产党人从来都是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对赵世炎的家人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孩子也是他们的主要追杀对象,只有送到莫斯科,他们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果不出周恩来所料,夏之栩送孩子回国后不久,就被国民党以莫须有的罪名关押进南京监狱,直到抗日战争爆发,在周恩来的直接干预下,才被释放。
出狱那天,包括夏之栩在内的几个“政治犯”惊讶地发现,来南京接他们的是周恩来!
一见面,周恩来就告诉她,莫斯科有人回来了,说是两个孩子在莫斯科国际儿童院生活得很好,最小的孩子也已经进当地小学上学,只是不会说汉语了,不过俄语讲得很棒。
夏之栩感激地握着这位宽厚兄长的双手,她知道,如果不是周恩来果断地将她的孩子送出国,这次她入狱长达八年,孩子们肯定在劫难逃,后果难以想象。
繁华的上海在别的孩子眼里或许是天堂,可对于革命后代来说,除了恐怖的记忆,便是永不结束的搬家。
自从特特到上海,见到陌生但有着血缘亲情的父母,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也随之结束。如果说母亲的严厉带给她幼小心灵的是委屈与畏惧,那么孤独则留给她的心灵一道渗血的伤口。
那时父母在上海搞地下党工作,繁华的上海在别的孩子眼里或许是天堂,是世界上最好玩的地方,可是对于特特来说,除了恐怖的记忆便是动荡不安的生活。由于跟随父母频繁地迁移住处,时时处于高度紧张中,特特脑海中大上海的美丽景色被凄惶与孤独的处境切割得支离破碎。至今,那白色恐怖中的屠杀场面和刺耳的警笛声还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魇里。
这些来自大人之间的斗争,对于儿童来说无疑是残忍的。儿童的童心一旦被压抑被剥夺,在孤独、寂寞还有恐惧的相伴下长大,心灵上留下的痛楚必定是巨大的,这种切肤的痛楚往往会相伴终身。
孤独中的特特也有愉快的时候,她最喜欢去的地方中有一个是电影院,另一个是周恩来家。虽然才6岁,但她已经会自己买票进电影院看电影了,不是她喜欢一个人看电影,而是父母他们有纪律,不能随便到人多的地方,电影院更不能去。
1931年年底以前,周恩来在上海任党中央组织部部长。那时,敌人曾利用一些进步电影,企图在电影院内外追踪逮捕党员和破坏党的机关。因此,中央禁止机关工作人员去看电影。
有个同志违反了纪律,按理组织上是要给处分的。周恩来认为这是个具有代表性的问题,不能简单地以处分解决问题,便决定亲自参加这个会。犯错误的同志感到极为紧张、恐惧,准备等候严厉的处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