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盛夏的一天,谭大师古文化研究有限公司迎来了一位从石家庄赶到北京的客人。客人叫张财旺,父亲刚刚去世,这次来到北京就是想请谭金水大师为他的父亲选择一处好的墓葬之地。
谭老头儿起初是不想接这单生意的。主要是路太远,尽管客人承诺车接车送,可是来回起码要两三天,这会耽误不少生意。谭老头儿想到这些就推托生意太忙,恐怕没有时间跑石家庄一趟。客人倒也直爽,开口便开出了三倍的价钱。谭老头儿心中大喜,面上却还要装作镇定,故做勉强状。
那个时候,京石高速刚刚开始修建,尚未竣工。张财旺开着一辆夏利车带着谭老头儿以及谭老头儿的助理经涿州、保定、定州、石家庄、鹿泉市后,再向南开了几十公里,终于到了目的地,北治乡的张庄村。
八十年代流行“万元户”的叫法,一个村子里也没几家能达到。张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有钱人。张家经营土产生意,起码有个几十万的身家,在那个年代,那可是不得了的。张财旺有钱之后,笃信鬼神,父亲过世,更是要找大师做做风水。张财旺听生意上的朋友介绍,得知在北京有位从台湾回来的风水大师,于是驱车赶到北京请谭金水大师。
还未进村,谭老头儿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唢呐声,这是张家人请来的乐队。为了彰显财势,张财旺请了两个乐队。哪个吹的响,吹的好,除了出场费用之外还会有额外奖励。两个乐队倒也卖力,一会唱歌,一会吹奏,一个个鼓足腮帮子可劲儿地干,倒也吸引了不少乡亲将来观看。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百年之后,儿孙也能给搞这么大的动静,自己也就算没白活;有些年轻人心里却想着,张财旺这些年到底发了多少财。
车终于开到了张家门前。张财旺几人下车之后,张财旺喊着“让路,让路,这是从北京请来的台湾风水大师,大家快让开。”话里话外透着财大气粗的意思。谭老头向乡亲们不住地点点头,倒也装的有副大师的模样。乡亲们像看动物园的猩猩一样看着谭老头儿,人堆里不时地冒出一句“啧啧,北京请来的”,“台湾的!”,“这大师。得花多少钱啊?”
门口一左一右,两个乐队的人也要看看这从北京请来的大师,都停下来手里的活。再往里走,灵棚内,十几个和尚正在棺木前敲着木鱼念着经。谭老头儿心说,这张财旺确实有钱,自己做了这些年,见过不少出殡丧葬,能出钱请和尚的也为数不多。张财旺领着谭老头儿一边向里走,一边喊着“大伙让让,北京的谭金水大师来了。”和尚们也都抬头看向谭老头儿,谭老头儿向和尚们点点头,和尚们又都低下头去念经。
穿过灵棚,张财旺带着谭老头儿到了正房。正房是八间九米跨的大瓦房,这在当时的农村,那可是相当气派的。八十年代的农村啊,有些穷的人家还住着草房。
张财旺请谭老头儿在客厅坐了下来。由于天色渐晚,两人商议,第二天再选下葬的地方。
那位说,大夏天出殡,应该越早越好,时间长了怕尸体出了异味,您说的没错。这得亏是夏天,依着张财旺的想法,如果是在冬天,至少要风光个六七天再下葬。父亲夜里去世,张财旺顾忌天热,连夜就开车去了北京,按他的计划,第二天选好墓地,然后尽快安排下葬。不管怎样,老父亲的葬礼,不能丢了脸面。
张财旺把谭老头儿和他的助理安排在客房休息。不过谭老头儿这一宿可基本上没睡着过。谭老头儿有个毛病,晚上十一点前不睡觉,这一晚基本上就失眠了。可叹这两个乐队敲敲打打,直到夜里十二点才收工。第二天一大清早,两个乐队又开始了!谭老头儿脑袋昏昏沉沉也只好爬了起来。
胡乱吃了些早餐之后,张财旺开着夏利,带着谭老头儿和助理就进了山。
张庄村西面有一座大山,名为锢龙山。此山大有来头。传说大禹治水的时候,大禹降服兴风作浪的蛟龙,并将蛟龙禁锢在此山上。锢龙山不仅风光秀丽,且历史文化璀璨。早在唐代的时候就被列为河北名山,历代学者曾于此山讲学。因有龙锢于此山,必是灵山,因此也吸引了很多佛教、道教信徒在此山修身养性。山中更有天狗望月、老僧说法、修女面壁、蛤蟆跳崖、雏鸟候食、南天一柱、石驼望天、金龟探海、母子偕游等栩栩如生的奇石。
几年前,张财旺的老父亲就跟他谈起过身后事,老爷子非常想葬在锢龙山上。于是张财旺早早就上下打点关系,最终获准可以在此山上寻觅一处为老父亲下葬。
一路上,张财旺向谭老头儿讲述着锢龙山的各种传说,日后谭老头儿回忆起来,张财旺的话对他其实也起了一定的误导作用。
谭老头儿一路看过来,只见锢龙山风光秀丽、沟深林茂、清泉碧溪、奇峰怪石,真是好山好水。其实谭老头儿未经勘察前便已经觉得此山必有真龙脉,因为有龙锢于此山这个观念已经先入为主。再来就是要格龙,所谓格龙就是定龙格,即龙的气势气派,有力与无力之分。有力者为吉,无力者为凶,龙势分别有生龙、死龙、强龙、弱龙、顺龙、逆龙、进龙、退龙、病龙、福龙、杀龙十一种。那位说,现在真有人懂这些吗?我可以告诉你,寻龙点穴早已失传,从明代末期,其实已经没有几个人懂得这些了。现代地师无非从山势、林木、山石这些潦草判断龙格。因着大禹治水的传说,璀璨文化的背景,昏昏沉沉的脑子,谭老头儿开始了他的一步错,步步错。
勘察之后,谭老头儿觉得此山星峰迭次威严,精神振奋,如飞风戏水,有力有气,给人的感觉美满,秀丽,催人奋进给人以力量。应该是龙格中的进龙。一番装模作样之后,谭老头儿对张财旺说:“恭喜,恭喜。这座大山龙格是进龙,此龙最吉,另翁葬于此处,主后代富贵双全,发福悠久。”
张旺财哪里懂得进龙退龙的,听到“富贵双全”后,乐的嘴都合不上。
古云:“三年寻龙,十年点穴”是言点穴之难。看好龙脉明堂之后,就要点穴了。所谓“点穴”,指在综合考虑了山水状况之后,准确地找到山环水抱的这块区域中“龙”、“砂”、“水”种种景观意象最完美的那个点,然后以这个点为基址做墓或者房屋等。穴有高的、低的、大的、小的、瘦的、肥的,制要得宜,高宜避风,低宜避水,大宜阔作,小宜窄作,瘦宜下沉,肥宜上浮。穴还有真假之分,若点的是假穴,那即便寻得真龙也是白费功夫了。
那位说,谭老头儿会点穴吗?客官,谭老头儿连寻龙都是一知半解,如水中觅月,怎么会点穴?要知道“三年寻龙,十年点穴”,点穴的时候还要综合察砂、觅水的情况,砂要找吉砂,水要寻吉水,比之寻龙更加复杂。不过那天,晕头晕脑的谭老头儿倒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点到了真穴上。
说下立向,立向就是根据龙穴、砂水堂局的实际情况合理确定阴阳二宅的坐向,使龙、穴、砂、水为之所用的功夫。阴宅的坐向比阳宅更为严格,阴宅所能乘得的生气只在一条很狭小的线脉上,稍一偏离,就会脱离脉气。坐向有两种说法,一是指遗骸的头部(棺木大头)所在的方位,二是指墓碑无字一面所在的方位。与坐相对的方位就叫做向山。遗骸与墓碑的坐向应该是一致的,不可做成一墓两向。也有一墓两向的做法,但是这种阴宅的富力是不大的,总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遗骸和墓碑不同向者,遗骸的坐向叫做内坐向,也叫内分金,墓碑的坐向叫做外坐向,又叫外分金。
谭老头儿晕头昏脑地定下穴位,又立好坐向,根据张老爷子的四柱八字,计算了利于下葬的时间。所谓“四柱八字”是指一个人出生的时候的年月日时对应着传统黄历的八个天干地支,年对一天干一地支,为一柱两字,加上月、日、时、合共四柱八字。
第二日下午两点多,张家的出殡队伍吹吹打打、哭哭闹闹地走到了锢龙山内为老爷子选好的丧葬之地。一些本家的小伙子拿着铁锨,开始挖土。挖至将近一米半深的时候,一个小伙子感觉铁钎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谭老头儿看了又看,说,没事,继续挖。小伙子用足力气,一铁钎铲了下去,一股水箭喷出来,正打到向内观看的谭老头儿的左眼上。助理赶紧拿了纸巾过来给谭老头擦眼。这股水箭倒也没多大力量,眼睛也不疼。谭老头儿闻了闻水的味道,稍微有些异味。这股很小量的水箭喷过之后,就停止了喷射。谭老头儿此时脑子可是没停,他正在想着是怎么回事。这是吉是凶?不能是凶啊,自己前面可都看的不差啊,做地师几十年了,还从来没寻得过真龙呢。这怎么办?这主家还等着说法呢。谭老头儿脑子里迅速地编着各种说法。
谭老头儿定了定神后说,“好了,停手,就挖到这吧。三点整下葬。”
谭老头儿转身对张财旺咬着耳朵说:“张财旺,你老张家是真有福气啊。得了这真龙穴,老天都嫉妒,这处穴位就这一股凶水,也让我替你挡了灾,你还得发财啊。”
“谭大师,谢谢您,谢谢您。你帮我挡灾不白挡,回头我再多给您拿一万块钱,您好好看看眼睛。”张财旺现在哪里还在乎钱啊,听到还能发大财,心里乐开了花。
“恩,这股凶水一除,你张家就高枕无忧了。这一万,你可花的太值了。”谭老头儿也是信口胡诌,把张财旺对付过去。这冒出来的水箭,到底是什么,他哪里知道。就这样,张家的风光大葬落下了帷幕,谭老头也回了北京。
从石家庄回来之后,谭老头儿的左眼就开始疼,而且几乎看不到东西了。谭老头儿去了医院检查完,医生叹息地对谭老头儿说,“你怎么才检查?你这个眼睛,恐怕保不住了。”
“啊?怎么可能?”
“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打到过眼睛?”医生问。
“是被打到过,可是当时没怎么样啊,也不疼。”谭老头儿回答医生的问话。
“眼球表面有些受损,你如果早点来的话,我们尽力还能保住,可是现在眼睛内部已经感染,我们先看看能不能消除感染吧。如果感染消除不了,就必须把这个眼睛挖掉了,不然感染一扩撒,甚至可能会威胁生命。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打到眼睛?”
“就不小心被水枪喷了一下。”谭老头儿很紧张。
“有脏水吧?如果里面有致命病菌的话,就得马上做手术拿掉。”医生说。
“大夫,你们尽量保住我的眼睛,要多少钱都行,我有。”谭老头儿这时候可不心疼钱了,他心疼自己的眼睛。
“现在可不是能不能保住眼睛的事情了,得保命。这样吧,我现在就安排你住院,咱们马上做下仔细的检查。”说完,医生开起住院单。
谭老头儿心说,怎么可能?不仅眼睛保不住了,还要丢掉性命?不对,这医生肯定是骗我的。这大陆的医生都这样,先把病人一通吓唬,完了让你多交钱。肯定是这样的。去你的吧,我行走江湖多少年了,只有我骗人的份,还没被人骗过。谭老头儿没等医生开完住院单,就跑了。在医院门口的小药店买了瓶眼药水就回家了。谭老头儿的自大,让自己离死亡边缘又近了一步。
又过了几天,谭老头儿左眼不仅没有好转,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谭老头儿这下可慌了,带上助理,直飞香港。真的是九死一生,谭老头儿不仅被切掉了左眼,还做了开颅手术。总算保住了性命。从香港回来之后,谭老头儿就戴上了义眼,玻璃球做的。逃过一劫的谭老头儿在回来的飞机上就对助理说,赶紧把公司搬家。
半年之后,谭老头儿偷偷地跑到张庄村去看了一次。张财旺家,自从给老爷子出殡之后,张财旺这个人就懒了起来,整天不思上进,有气无力的。生意上的事情,他都推给媳妇,媳妇哪里懂这些,被人骗了不少钱。媳妇看着整天躲在家里睡觉的老爷们,一点办法没有。谭老头儿又去了锢龙山,这次与上次看到的完全不同,哪里还有什么清泉碧水,水都成了浑浊样,闻起来腥臭,如一塘死水。山上草木也变得凋零了,这绝对不是个进龙脉。谭老头儿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怎么也没明白,但是却改变了谭老头的处世哲学,谭老头儿不再自负了,他觉得是自己学艺不精,造成了自己的左眼丢掉,还有张财旺家现在的窘境。谭老头儿开始变得谨慎,不再爱慕虚荣。接生意也不是什么单子都接了。谭老头儿接生意有四句话:
不论是友还是亲,
只看阳宅不问阴。
凶宅更是不能进,
能保性命抵万金。
就说不管是朋友还是亲戚介绍的生意,只看阳宅,不断阴宅的事情,凶宅更是不进。谭老头儿现在想开了,能保住性命比赚多少钱都值。
咱来说说这锢龙山。大禹治水封印了一条蛟龙在此,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锢龙山绝对不是进龙脉,实则是一条退龙。那位说,退龙又是什么?退龙脉,星峰混乱无次,行度后退,消条、龙低穴高,如履险滩,从高失下,此龙最凶,主一发即败退,给人的感觉,是有气无力,不思上进,懒惰,草木不鲜而凋零。有气有力与有气无力,是需要有很深的眼力才能区别的。谭老头儿眼力不够,另外因为锢龙山有过历代先贤居住过的历史,谭老儿头首先就觉得此山应为吉龙脉,哪里知道却是一种最凶的龙。张财旺之前发家致富就是因为人比较勤快,现在人不仅懒惰,还变得痴傻起来。那一股水箭,是退龙报复谭老头的。因为生性懒散,倒也没再喷射水箭,这也让谭老头儿保住了右眼。
说完谭老头儿的左眼,我们再来说说谭老头儿。
上世纪八十年代,新中国刚刚改革开放。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大政策下,私办公司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在中国大地上。谭金水也抓住机遇,成立了”谭大师古文化研究有限公司”,算是中国比较早的一批风水公司。
谭老头儿算是个很幸运的人。解放前,他爷爷、父亲带着还是婴儿的他跟随老蒋撤到台湾。他的爷爷,跟国民党高层关系相当的好,连蒋介石的宅子风水都是他爷爷给看的。在大陆正闹文革的时候,他还在台湾。八十年代,谭老头儿的父亲去世,临终前嘱咐他一定回大陆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就这样,谭老头儿回到北京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老母亲。谭老头儿想让母亲去台湾安享晚年,谁知老太太就是不肯离开北京。台湾倒也没多大的牵挂,谭老头儿台湾的媳妇去世之后他就一直没续弦,留下个儿子,已经工作了,也算安定。就这样,谭老头儿为了尽孝道也留在了北京。
谭老头儿在风水方面还颇有建树,在台湾的时候就已经成名。因着“台湾风水大师”的名头,谭老头儿的公司成立之后,顾客还是很多的。那段时期,北京有钱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尤其当老板的,都信这东西,这就给早已消声匿迹的风水学研究者们一定的市场空间。谭大师古文化研究有限公司倒也顺风顺水,谭老头儿觉得甚至比在台湾还滋润。那时候,谭老头儿的生意如日中天,谭老头儿对自己在风水上的造诣绝对是自信,另外一个,谭老头儿喜欢钱,是生意,只要价钱合适,他都接。直到他丢掉左眼之后,便做的相当低调了。
因为业务面太窄,谭大师古文化研究有限公司开始走下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