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将近三、四点的样子,老木头儿和邱铁娃两人终于赶到了槐树村。
老木头儿一进老邱头儿家的院子,身子不觉地打了个冷战。进屋一看,这老邱头儿在睡觉,浑身僵硬,老木头儿心说看来是被阴气入侵了,要救人,还得抓紧时间。老木头儿拿出罗盘,这看那看,把屋里屋外看了个遍,心说,这阳宅风水上没什么大碍啊,虽然家里陈设摆放乱七八糟,可也不至于中邪啊。老木头儿又让铁娃带着去邱家祖坟上看了一圈,还是没看出什么。老木头儿心想,肯定不是风水上出了问题。肯定是别的事。这老邱家一定是招惹了什么东西。这事放别人家,老木头儿铁定是不会管了,风水上没事就没自己事了。驱邪可是另外一回事,这事本已不在地师职责之内了,驱邪那是得请法师来的。可是,这毕竟是小河家的亲戚。来的时候,自己娘们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把事解决了,不然她要在村里娘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自己也就别回家了。这老木头儿是个软耳根子,怕媳妇。
其实,老木头儿心里倒也有底。以他的能力,这事以前也做过。十几年前,他帮人做过驱邪的事,回来之后生生地病了一个多月。之后,老木头儿就只看风水,再也不做驱邪的事了。老木头儿知道自己八字弱,偏偏这种事情,八字弱的人沾上不死也得大病一场。老木头儿这次为了自己娘们的面子,为了自己早上吃掉的那几碗面条,豁出去了。大不了再掉一层皮,在炕上躺上个把月的。
老木头儿让邱家人晚上都到别人家睡去。自己留了下来,就坐在椅子上等着老邱头儿醒过来。
老邱头儿依然睡着。屋子里静的老木头儿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这时候,老木头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老邱头儿睡觉不打鼾!这怎么可能?干粗活的老爷们,哪个睡觉不是惊天动地地打呼噜。可是这老邱头儿睡觉,只能听见呼吸声。难道,难道附身的真是个女鬼?老木头儿越想越害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邱头儿。生怕他突然坐起来,自己没有准备。
可是,老邱头儿家的挂钟敲了十下,老邱头儿没醒。
老邱头儿家的挂钟敲了十一下,老邱头儿还是没醒。
老邱头儿家的挂钟敲了十二下,老邱头儿还是没醒。
老邱头儿家的挂钟敲了一下,老邱头儿还是没醒。
老邱头儿家的挂钟敲了两下,老邱头儿还是没醒。老木头儿却睡着了。那位说,这么恐怖的气氛怎么能睡得着?你想想啊,老木头儿早上4点就被人叫起来了,又赶了一天的路,到了老邱头儿家之后又是看宅子,又是看祖坟的,一直忙活到天黑。这人都走了,老木头儿自己守着老邱头儿,神经一直绷的紧紧的,人越是紧张,越是容易疲劳。他虽然是个地师,但是碰到这种事,他也怕,怕就怕在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附在老邱头儿的身上了。如果知道了,倒还能想些办法。最恐怖的是什么?不是你突然看见一个恐怖的图像或者听到恐怖的声音,而是你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事在等着你,而且,你老早就知道是个不好的事在等着你。老木头儿就这么一直盯着老邱头儿。终于,他的精神倦了,他累乏了,眼皮子开始打起架来。老木头儿知道自己不能睡着,可是已经无能为力了。老木头儿就这么睡着了。
黑漆漆的屋子里开始响起老木头儿的鼾声,很响,很响。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有一个极细微的呼吸声伴随着这惊天动地的鼾声,一个声音在炕上,一个声音在炕下。
老邱头儿家的挂钟敲了三下。老木头儿哪里还能听到,早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黑黑的屋子里老木头儿的鼾声还像唱歌一样有韵律地响着,可是已经听不到那个炕上细微的呼吸声了。
老木头儿睡着睡着,突然感觉自己身上开始发冷,下意识的往上拽了拽盖在身上的被子。屋子里响着挂钟钟摆来回晃动的声音。就在老木头儿又将响起鼾声的时候,一股凉意从脖颈透了下来。老木头儿又困又乏,猛地,他突然想到老邱头儿!老木头儿一下睁开了眼镜向炕上望去,老邱头儿不在炕上了!突然又一股凉风从脖颈透了下来。老木头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怎么办,老邱头儿就在自己身后,怎么办?要不要转身?接下来怎么办?也不能就这么僵着吧?老木头三十秒钟前还睡意盎然,三十秒之后,冷汗已经出来了,后脑勺上的头发根都立了起来。
“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呼噜太吵了。”老邱头儿拉着幽怨的语调说。
“对不住您啊,我实在困的不行了。”老木头儿脖颈上渗出汗来。
“胆子这么小,你也能做地师?”老邱头儿说。
“我,我,您怎么知道我是地师?“老木头儿炸着胆子问。
“你带着罗盘,白天的时候吵吵嚷嚷的,看这看那。不是地师是什么?我倒是很奇怪,就你这个胆子,也敢自己留下来啊?你以为自己比别人多长个脑袋啊?“老邱头儿轻蔑地说。
“我做地师,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我给人驱邪祛病,也是行善积德。”
“我知道你身上有功德,所以才不害你。这也就是你,换个旁人,我不会跟他费这么多话的。不过你还是快走吧,你这么弱的命,被我阴气侵蚀多了,也够你受的。”
老木头儿一琢磨,有戏啊,这倒是个讲理的鬼,能够沟通就是好的开端。
“神君,小老头儿冒昧多说几句。虽然阴阳有别,可任何事情总要占个理字吧?这老邱头儿有什么招惹到您的地方吗?据我所知,这老邱头儿为人还不错,你能不能收了神通,放他一马?”老木头儿试探性地问。
“呵呵,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人跟鬼讲理的。这老邱头儿为人不错?他不招惹我,我怎么可能害他?还有三天,阴气入了骨髓,这肉身就没用了。还有三天。”
“这,这,我能问问他是怎么招惹您的吗?”老木头儿一直不敢回头看老邱头儿。
“他们父子盗我的坟,拿了我的东西不说,还坏了我的风水。我后世子孙恐要断了香火了,他一人的命怎能补偿?三天之后,就轮到他儿子。”
老木头儿心说,自己猜对了,这邱家人肯定是缺了德,不然怎么可能招惹这种事。现在知道原因了。看能不能有商量的余地吧。
“神君,您看,是这样啊,这事老邱头儿真不占理,那咱们再来讲个‘利’字。即便您害了他们父子的性命,您家也还是要断了香火,百害没有一利啊。我看不如这样,您放过他们一家,我帮您做做阴宅风水,让您后世子孙人丁兴旺。您看怎么样?”
“恩?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但是我怎么知道你风水做的怎么样,你可别想骗我。”说完,一股阴气从身上飘出,直吹老木头儿脖颈,老木头儿不禁打了个寒颤。
“实不相瞒,我是祖上传下来的堪舆术,你大可信我。”
“祖上传的?你祖上哪位?你倒说说看,有名气的我一定听说过。”
“这,祖上有训,不能张扬啊。好吧,您也是入土长眠的人,我可以告诉您。我祖上是明初风水大师目讲僧。您可曾听说过?”
“目讲僧?亡了元朝龙脉的目讲大师?我当然听说过,我是明朝亡人。你竟然是他的后人,好,我就信你一次。这邱家父子我可以不害,但是你答应我的事可也要做到,不然我还会回来。另外,这父子俩拿了我的东西,我倒也不是吝啬的人,不过那东西是我生前夫君送我的定情信物,我希望你们能还回去。”
“神君,您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敢问您的阴宅在何处?给我说明,我也好行堪舆之术。”老木头儿稍稍松了口气。
“你问他们父子便知。你早点来,我就先放过他了。”说完,老邱头儿身子一软,摊在地上。
老木头儿知是怨灵走了,赶紧转过身来把老邱头儿拽到炕上。良久,老邱头儿长吁一口气,终于缓过神来,突见炕边坐着一个老头儿,“哎呀,难道我还在梦中?”
“老邱头儿,你别急。我是来给你家看风水的。你家里人马上就来了。”
不消三五分钟的样子,邱家人就回来了。原来是老木头儿与邱家人说好,以点灯为信号,屋子里亮了,就可以回来了。老木头儿嘱咐老邱头儿的媳妇熬点汤喝。老邱头儿还得在炕上躺上个把月,身上的阴气才能全部散尽。老木头儿安顿好老邱头儿之后,把铁娃拽到一边问:“我问你,前段日子,你们父子是不是去过后山,盗过坟?”
“没有啊。怎么可能?我们爷俩只会钉马掌,盗坟那种事,听听都怕死了,哪里敢做?”铁娃心里虽慌,但是不肯认。
“哦?我问你,你说你父子俩盗不了坟,你家的洛阳铲是用来做什么的?昨天我到你家看见这家伙什,还纳闷一个钉马掌的人家里怎么有盗坟的家伙事。你现在还不承认的话,我就帮不了你们了。你爹还是活不了啊。”
“扑通。”铁娃突然给老木头儿跪下了。“叔,你救救我爹。我该死,我跟您老撒谎了。我们爷俩确实盗过坟。”
“从坟里拿东西没?”老木头儿问。
“这,这。我爹嘱咐过我,对谁也不能讲。”
“快说,这是要出人命的事。”老木头儿急了。
“拿了,拿了。”
“东西拿给我看看。”
铁娃找着钥匙把炕柜打开了,从最下面翻出来一个包裹,递给老木头儿。老木头儿接到手上就打了个冷战。“没错了,就是这个。”老木头儿打开包裹看,是个翠绿的镯子。“天亮之后,带我到你们爷俩盗的坟那去,我答应了人家要给他阴宅重做风水。”
铁娃听这话,吓得不轻,这老木头儿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忙答道:“是,是。一切都听您老安排。”
天亮之后,铁娃听从老木头儿的话,从族里找了几个精壮的小伙子。老木头儿在每个人口袋里都撒了些米粒和茶叶,一行几人赶着马车就往后山里走。一个时辰之后,马车来到山林里面的一片乱坟岗子,一片土坟杂乱地点缀在地上。铁娃指了指其中一个有洞的坟堆。
“我们爷俩从来没干过这个,就干了这一回,都怕死了,后来再也没来过。”铁娃非常后悔。
老木头儿开始绕着坟前后左右的看。但见此坟:坐坤向艮,艮上有砂惟案山,右水倒左出癸方,坐坤申方顶龙,后世定富贵绵长,人丁大旺。
老木头儿心说,此坟布局应当是主大旺人丁的,那怨灵怎跟我说他后世子孙恐要断了香火呢。老木头儿又开始查看龙脉。只见:此山星峰错落有致;林木生长有序并呈紧凑团聚状;小树在下,古树在上,尊卑有序。整个龙脉让人感觉顺达美好,非常自然,此顺龙脉也。此龙结穴,主富贵绵远,百子千孙,孝顺和睦,多福多寿。
究竟哪里不对呢?老木头儿又看向坟头。“哎呀,我真老糊涂了,这么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老木头儿叫过来铁娃,让小哥几个挖坟。小哥几个年轻力壮,不消一刻钟,整个坟就挖开了。老木头儿叫了两个小伙子将带来的苫布举在头上,避免阳光直晒棺木。老木头儿这才向坟内看去。只见坟内棺盖已经被人打开,一具骸骨平躺棺木中,还有一堆长虫(蛇)盘在上面。
“你们父子,什么都不懂就盗坟,弄这么大一个洞。这马上要到冬天,长虫爬进坟里过冬。这下可好,阴宅主人不得安宁,祸及子孙啊。赶紧把长虫清理出去,盖好棺盖,把洞填上。还有,把人家的东西还回去。”铁娃一一照办,后又给烧了些纸钱。
老木头儿觉得办的妥当之后,对着几个小伙子说:“今天的事情,你们都要保密。万一谁还惦记坟里的东西,再来破了风水,是会要人命的。”几个小伙子喊天发誓地保证不说出去。
回来之后,老木头儿对邱家人说,再穷也不要做那挖坟盗宝的事情,容易招东西。古董更不要随意拿回家里,古董本身会记忆之前主人的故事,尤其是坟里取出来的古玩意儿,有杀气,普通人是根本扛不住的。越是年代久远、货真价实的老玩意儿,越要小心。邱家父子喊天发誓保证以后再不做这种事情。
原来,五十年代初,百废待兴,家家都穷。这父子俩靠着钉马掌的买卖,一天也赚不到什么钱。小伙子对老爷子说,这附近山林里有不少老坟,兴许能有陪葬的值钱东西,取了出来,也能换点钱。这父子俩打定主意之后,就开始准备,还专门搞了一把洛阳铲来。等夜深人静的时候,父子俩便跑到乱坟岗子找宝。父子俩也没经验,不知道哪个是新坟,哪个是老坟,随便挑了一处。结果还真从棺木里弄了个镯子出来。这父子俩回来之后,还没将镯子出手,老爷子就得了癔症。
老木头儿自打槐树村回来之后,当真在炕上躺了个把儿月。
最后说一下金大仙看香的手段。在玉米面上胡乱写字,那是大仙们的基本功,表现的非常神秘,让你看的云山雾绕,好似有神仙附体告知缘由一样,其实完全是瞎掰。“后山”两字一说,着实让邱铁娃心里一紧,心说这金大仙也太神了。其实这也是瞎猫碰死耗子:基于槐树村的地理位置,想让老邱头儿碰上鬼,只能往后山上说,因为那里人烟稀少,即便有鬼,也是那里出没的多。如果槐树村附近有火葬厂,金大仙指定不会说是后山。那位说了,金大仙确实算出来是女鬼这总不差吧?按着木有良的说法,女鬼附身与男鬼附身的不同在于女鬼附身不爱折腾,偏好静。男鬼附身多****、好酒、好抽或好吵闹,这从行为上就能简单的辨别出来。金大仙用水浇鬼,那更是神棍们的基本功。大仙用水泼来泼去,嘴上又念念有词,是故意分散围观人的注意力,然后冷不防地将铝粉和碘粉的混合物扔进石头堆,这种混合物遇水就会发出紫色烟雾。这种手段不但能骗的了人,还能骗的了刚死的新鬼,金大仙哪里想到却是碰上个几百年的老鬼。
生命诚可贵,看香须谨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