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静楠照做了。竹茗端架子令他很生气,但却又不得不照做。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误闯妖魔的古堡的骑士,行为已经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制。这种感觉可不好啊。孙静楠暗暗地碰了碰腰间的配枪。
竹茗正在画室里——这间画室也是一间观景房。竹茗正就着一盏光线阴惨的灯,画着树木和碧草。
“夜里作画?这真是个有趣的习惯啊。”孙静楠半是揶揄半是挑衅地说。
“我画的是我心中的景色,和光线无关。”竹茗放下画笔,慢慢地转过头来。
孙静楠一看到他的眼睛就打了个寒战。即使身为男人,他也觉得竹茗的眼睛很美。然而它们虽然很美,却也冷气逼人,让人从心底发寒。孙静楠下意识地转移了目光,竹茗的眼睛却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感到一阵慌乱,又下意识地碰了碰腰间的配枪: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啊!
“请问孙警官找我有什么事?”竹茗微笑着说。
“是……”孙静楠刚要说话,忽然发现他完全是用居高临下的态度跟自己说话,顿时有了几分怒意,“只是想听听你这个终极犯罪者关于毁尸案的看法。”
“哦?”竹茗冷笑着站了起来,“终极犯罪者啊。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我。”
孙静楠忽然发现竹茗比他高不少,顿时有些气沮。但嘴上仍很硬,“你不喜欢这个称谓么?不过我觉得我这样称呼你是对你的赞颂啊。”
“哦,是么?”出人意料的,竹茗没有发怒。他不可名状地对着孙静楠笑了笑,又坐回了椅子里。“你来征求我的意见?难道是希望我指导你破案?”
孙静楠气往上冲,但还是笑着说:“有你这个资深的罪犯给我们提提犯罪心理上的建议也很不错啊。”
“可是我不想指导你。因为你实在太笨了。”竹茗斜睨了孙静楠一眼,冷冷地一笑。
“你不要太嚣张了!”孙静楠终于忍不住了。
“我嚣张?你跑到我家来,口口声声地说我是罪犯,是不是想叫我投诉你?”竹茗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反而朝门外看去。
“你……”孙静楠正要动怒,忽然想到自己此行是要“不动声色”地看看竹茗手背有没有手背,赶紧强行压住怒火——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事态已经陷入了僵局。
孙静楠瞄了瞄竹茗的手背,发现他的衣袖很长,把手背都罩住了。他演了咽口水,心想现在唯有自贬自抑才能让谈话继续下去,便一咬牙说:“对不起,是我冲动了……我来这里的确是希望得到你的指导。如果我很笨的话,还希望你能多加包含……”
“嗯。”竹茗笑出了声,“孙警官,你这样太搞笑了。你只是想看我的手背吧。”
孙静楠一懔:刚才他对竹茗的手背只是飞快地偷瞄了一下,竹茗竟然就发现了!
竹茗冷笑着把捋起两只袖管,一直卷到手肘,把双手和手臂都给他看。
没有一丝伤痕。
孙静楠很沮丧,悻悻地告辞。
竹茗促狭地一笑,慢慢地放下衣袖,“看来毁尸案的凶手手上有特别的印记啊。不是伤疤就是纹身。这个消息如果传到网上,恐怕会有很多网友为之疯狂吧。”
孙静楠万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脸“唰”地一下涨紫了,“不许你妨碍……”就在这时忽然想到自己越不让他说,这家伙恐怕越会四处宣扬,连忙改口,“这只是你的臆测而已,可惜臆测得完全不对。”说这话的时候他冷然而笑,试图作出嘲弄他的样子,虽然很像,但骗不了竹茗。
“是么?在我看来,你说我猜得不对,就等于说我猜对了。”竹茗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他,冷泉般的眸子似乎能看透一切。
孙静楠僵住了,双眼冒火地盯着他,充满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屋子静了几十秒。竹茗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拿起画笔画画。
“好了好了,不耍你了。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个消息放上网的。”竹茗轻轻地勾勒着画上一个白色的事物。“如果这个消息放上网,你们抓犯人就更加困难了吧。这样我就得继续背黑锅。”
“啊?”孙静楠骇笑,“难道……你也怕被人当成罪犯?”
竹茗用凛冽的目光盯了他一眼,“不是我做的,我干吗要背罪名?再说这个家伙实在太低级,我不屑背他的罪名。”说到这里又专心致志地画起了画,“你可以走了。你应该还没忘记门在哪里吧。”
他的语气非常凌厉,孙静楠非常不快。但他又不甘心如此离开——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还有东西没有发现,思忖着如何把谈话继续下去,无意中朝画上瞥了一眼。
竹茗画的是树林一角,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和碧草的间隙照在地上,感觉倒颇为积极向上。孙静楠颇感诧异,又盯着画仔细地看了看,忽然汗毛倒竖:在碧草的间隙里,隐约画着一只白手。这只手线条纤细,肤色白腻,像是女子的手。它从土中钻出,软软地搭在地面上……天哪,难道地下埋的有人?难道他这幅画是描述一个女子被活埋后拼命挣扎,终于把手穿出地面,却因为精疲力竭,最近憋死于地底……
孙静楠感到胃里一阵痉挛——他万没想到这张看似积极向上的画里隐藏着如此变态的内容,感到无比的诡异可怖,继续赖在这里的意图也一并打消。
“你还在等什么?你该走了!”竹茗已经不耐烦了。
孙静楠赶紧离开,走时因为心中慌乱,走的路线和来时的路线不尽相同。
“咯!”孙静楠的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个东西。他弯身拾起来,发现是一个女人戴的发卡。
这个发卡是街上常见的小饰品,半旧的质地,上面用彩钻盘了一个蝴蝶结,蝴蝶结末尾的部分少了一颗钻。孙静楠盯着它看了看,把它放进了口袋里——他也说不出这个发卡有什么用,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带着它。
说来也蹊跷,发现了这个发卡之后,孙静楠就被这个发卡占据了脑海,开车回警局的时候还一直在想。这个发卡就这么在他的脑中飘着,渐渐从发卡中涌出了发丝,勾勒出一个头型。
“啊!”孙静楠猛地一打方向盘,在路边停下了。天哪,他怎么忘了?这样的发卡……他从穆寒筠的头上看到过!难道这是穆寒筠的发卡?她的发卡怎么会在竹茗这里?难道……
孙静楠如雷轰电掣般想起了竹茗画的那副画。天哪,难道他描述的是自己的犯罪经历……难道穆寒筠被竹茗抓住了,然后被他活埋在山里……
想到这里孙静楠如坠冰窟,浑身打战。他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穆寒筠,却因为双手发颤怎么也按不准号码。他终于按准了号码,拨了出去,那边却迟迟没有人接。听着电话里的盲音,他觉得自己正一点点地坠进深渊,几乎要绝望了。
“喂——”电话终于接通了。
是穆寒筠的声音!孙静楠精神大振,张口说话,却因为惊吓过度而怎么都说不囫囵,“你……你还好吧?你……有没有……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没有啊。怎么了?”穆寒筠很诧异的样子。
“哦,好……那就好……我马上去你家,你等我……”因为受了重大惊吓,孙静楠觉得只有亲眼看到穆寒筠安好才甘心,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说的话有多大的不妥。
“不,我现在在朋友家,两个女孩子一起……你来会很不方便……”穆寒筠似乎很为难。
“哦……好……”孙静楠有些沮丧,但仍很欢喜。
“那……没事我就挂了。”穆寒筠没等孙静楠回话就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是谁?”竹茗的声音传来。原来他就在她的身边。她现在正和竹茗一起在画室里。
“是孙静楠。”穆寒筠低声说,“他忽然打电话来问我是否安全……不知道犯了什么病……”
她今天晚上一直在竹茗这里。孙静楠第一次按门铃的时候,是她应的门。她发现是孙静楠后立即躲了起来,之后也躲在一边看竹茗和孙静楠周旋。竹茗知道她在偷看,所以故意耍孙静楠给她看。孙静楠走时她也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亲眼确认他离开。
“他怎么会有你的手机号?”竹茗背对着她,继续画着画,似乎毫不在意,画画的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
“大概是找我的同事要的吧。”穆寒筠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看来他挺关注你啊。”竹茗停止了画画,声音也变得刺耳。
穆寒筠没敢做声。
竹茗冷笑了一声,停止了描画。捏画笔的指尖被捏得发白。“在阳光下,他显然比我更耀眼,不是么?”
穆寒筠更不敢做声。她知道竹茗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一定不会和他在一起。显然竹茗感到了危机,并开始嫉妒孙静楠了。难以想象他也会嫉妒……不知道他会不会对孙静楠做什么?
穆寒筠想了想未来,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她随手一捋头发,思忖着孙静楠到底为什么会忽然想到他,忽然发现头上的发卡丢了。
啊!穆寒筠一惊,下意识得揪住头发。啊!是了。在走廊的时候,竹茗曾经一边吻她一边捋她的头发,大概那个发卡就是在那个时候丢的……这么说来,孙静楠在离开的时候,似乎从地下捡走了什么东西,怪不得他会着急地来问她是否安全……天哪!如果孙静楠明天发现她头上的发卡丢了,她该怎么向他解释?
“出什么事了?”竹茗斜睨了她一眼。
“哦,没事……”穆寒筠赶紧藏起惊慌的深情,僵硬地笑了笑。她知道如果竹茗知道她这么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肯定会生气的。不知道为什么,竹茗似乎更倾向于在阳光下和她牵手。可是他们的关系……能够阳光么?
竹茗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又去画画去了。他慢慢得加长白手的手腕,又在手腕的附近勾出一缕黑发。他画的,其实是一个少女俯卧在草丛中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