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香扑鼻,清风拂面,无尽无垠的薰衣草将画面涂得温馨;
四周凌乱散立着高大枫树,漫天都是银白的蒲公英……
明明是这般漂亮的景致,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冷。
祺寒打量着这呈现于意识深处的世界,又是满脸诧异的查看自己——此时他的皮肤竟不是中毒后的蓝色,身体里不但没了无休止的疼痛与麻痹,就连那难以抑制的焦躁癫狂都奇迹般不见了。
渐离为救所有人脱困,在半年前的那个夜晚死去,并不知道他之后自愿被抓回元老会的事,之所以现在能够保持正常时的模样,一定是因为这里是渐离的内心世界吧。
祺寒这么想着,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却没有发现任何人,也没有出现任何记忆与情感上的共鸣现象。他试着展开翅膀,身体居然毫无反应。他又尝试着使用念力,结果依旧。
“怎么,意识中的世界难道不能靠思想支配?”祺寒小声念叨,刚靠着一颗枫树坐下,就有人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地方是人脑中最本质的意识,也就是人心中最真实的一面。不管构筑这个世界的人如何自我欺骗,也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这个声音!!
祺寒陡然一惊,正要回头,后背却贴上了另一个后背——这种感觉是他熟悉的,哪怕再过千年万年也都不会模糊褪色。
半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一直小心翼翼、艰难维持着的小小界限终是倾塌殆尽,一切的一切都飘渺消亡,所有的所有都绝望碎裂……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千年来所承受的仿佛一场梦魇,这世界还是注定要将他抛弃,连一丁点残碎的温暖都不愿意施舍!
看不到尽头的生命和孤独、循环往复的离散和寒冷……这是种多么可笑的轮回际遇,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自己从没来到过这个世界,希望自己从没拥有过叫做生命的东西!
他一直渴望着终结心中那驱不散的癫狂,哪怕只是体会到短短一秒的安宁也好。被禁锢的半年时光似乎比永恒更长,他日以继夜浸泡在再也熟悉不过的黑暗中,苟延残喘着嘲笑自己早已腐烂的一切。
他不想再回到比这黑暗更加难以忍受的现实,却还是被残忍的拖了回来。
看着眼前这片夹杂悲伤的温情风景,祺寒恍如隔世。心中那小得可怜的界限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他不过是个疯子,一个孤注一掷的疯子。
那个一千年来都不离不弃的好兄弟,那个一千年来都死性不改的老好人,居然为了他这样的一个疯子……!
祺寒惨淡一笑,微微仰起头,将后脑靠上背后人的后脑——身后靠着的枫树不知何时已变成了那个墨绿色头发的男子,忧郁的下垂眼中是如湖水般宁静的双眸,墨绿的瞳孔里正映着漫天飘絮。
“少蒙了,要是不能改变,那枫树又怎么会变成你?”祺寒淡语轻声,虽极力想装作漠然平静,但叹息般的口吻还是隐隐出卖了自己。或许是听出了端倪,与他靠背而坐的渐离故意拿出了一副与忧郁性格不符的开朗模样。
“这里可是你的内心,你主我客,我的思想当然不必为支撑这个世界受到限制。”渐离说着便依靠想像,在祺寒眼前幻化出另一个自己,随后又让其化作飘絮消散无踪。
“做了一千年兄弟,今天才知道你的内心居然柔弱得像个女人,刚进来的时候可真把我吓坏了。”渐离调侃着笑笑,又用后脑磕了对方的后脑一下。
背后的祺寒始终没有作出反应,只是沉默不语——想说的话似乎多过了头,堵得喉咙一直发疼。压抑最后还是把渐离那别扭的开朗击得粉碎,眼帘重重跌落,忧郁瞬间便淹没了他俊秀的脸,烙下了深深的担忧。
“祺寒,我们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真的不用内疚。别总活得这么累,也别仗着是不死之身就当自己铁打的,你是人,不是怪物。我知道你那性格是改不了了,但至少在阮维珈面前,可以试着把心里话好好说出来。”
“其实偶尔示弱撒娇一下也没什么。”
“呵,笑话,我现在连她在哪都不知道。”祺寒嗤笑,眸中顿时掀起一层厚重阴霾——他居然把这样重要的人弄丢了。
“不是吧,才刚结婚就把人家给气跑了?”渐离嗖一声窜到祺寒面前,蹲下身子对上他诧异的视线。
“结婚……?!”
“是啊,难道你还没‘娶’她?”
“难道你也……?”祺寒愣愣眨了两下眼,“附身时记忆和情感不是应该可以相互感知吗,为什么没有?”
“你是情况特殊嘛,灵魂当然无法共鸣了。”弥海说着便与祺寒并肩坐下,“人死之后要等七天灵魂才会恢复意识,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废厂这里了。大半年了你都不来找我,不是去和阮维珈新婚旅行了是什么?”
“呵,新婚旅行……”祺寒自嘲般低声复述,枕着双臂仰天躺下,喃喃,“算了,就当是我把她气跑了吧。”
“你说什么?”
“没什么,倒是你。是不是因为还放不下泽瑰,所以才一直不肯走?”祺寒瞥了渐离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天上,“我知道你对她……可是血族没有来世,有些事就再算不甘心,也还是放下吧。”
“哪里有什么不甘心,她的事我早就看开了,不然世上也不会有阮维珈这个人。”渐离眯起眼眺望远处,仿佛在寻求着某个答案,“你刚才说血族没有来世,泽瑰她果然已经死了麽?”
“……嗯。”祺寒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脱力般轻轻应了。渐离闻声便是漏出一丝苦笑,天生忧郁的一张脸被填上了更为哀伤的色彩。
“是麽,那小蔓肯定也……阮维珈一定恨死我和泽瑰了吧,她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和你吵架,离家出走了?”
“怎么会,她走是因为我偷看她的日记,你想太多了。”祺寒并未说出真相,笑着敷衍过去,起身在渐离肩头拍了拍,示意他放心。
“……那就好。”渐离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故作安心般笑了,手中顿时多出两个装有绛脂蜜酿的酒杯,“咱俩一千多年的兄弟,既然参加不了婚礼,这杯喜酒说什么也不能少。”
渐离将其中一杯酒递给祺寒,满足的笑脸中一如既往带着那份与生俱来的忧郁。
看着伸来的酒杯,祺寒却迟迟没有将自己的碰上去。他知道,这是祝福之酒,也是饯别之酒,一旦碰杯……
“渐离,来生你会是什么呢?”祺寒凝视着杯中美酒,倒映在绛红液体中的双眸似有深不见底的凄冷与落寞。
“如果可以选,我想做一只鹰,自由自在翱翔天际,或许哪天飞在天上的时候还能遇到你,呵呵。”
祺寒呆拿着酒杯,怔怔看着眼前幸福而满足的忧郁脸——这个千年来都好像从没高兴过的男人,竟也会有这般灿烂的笑脸。心里的某处像是突然被什么触动,惹得鼻子一阵酸涩,让他突然失掉了说话的气力。
身旁的俊美男子沉默着红了眼眶,墨绿色头发的巫师心中不由一紧,湖水般纯粹的绿眸中便是微微起了波动,就连下拉的嘴角勾也画出一缕凄哀:这么多年,自己一直想为过去的事同他道声抱歉,但又不知要怎么开口,最后只好选择了那种丝毫不值得称赞的愚蠢做法。
就算灵魂无法与祺寒的内心产生共鸣,渐离也清楚这幅沉默表情的背后隐忍着怎样的波动,可惜当初做出选择的时候自己已发誓决不后悔,如今纵使是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叹作一缕无奈惨淡的浅笑:“要幸福啊,兄弟。”
叮——
金属碰撞出的清脆声响还在耳边回荡,手中靠意念幻化出的酒杯却已随风消逝。那些银色蒲公英依旧漫天舞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紫色枫树下早就没了渐离的身影,只剩祺寒还呆滞保持着握住酒杯的姿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