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对你,我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颗想尽快离开的心,把能给你的全留给你,从此两不相欠。就一地月光,拾掇并整理好那些消瘦的往事,不必再回头。今日,我已长大,今日,我已能担当。r
——冰清r
一切是那样的风平浪静,可谁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呢？熟悉大海的人都知道,平静的海面下往往会潜伏着一股波涛汹涌的暗流,而且这股暗流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然后毫不留情地在海面上掀起惊涛骇浪,让人无处可逃。r
田甜三周岁的生日,晓明的父母、晓雨和男朋友,冰清的父母、万紫和秦飞中午都聚在一起为孩子庆生。三年来,萧冰清偶尔也会和晓明一去带着田甜去乡下看看他的父母和奶奶。过去的是是非非似乎都被时光羞涩地盖上了一块灰色的布,谁都不愿去提及,谁也不愿去触摸。r
生日后的第二天一大早,晓明就送自己的父母去乡下了。r
“田甜,来,张开大嘴巴。”冰清正坐在沙发上给孩子吃蛋糕,田甜一直调皮地跟她捣蛋,一直拿着小叉子在蛋糕上划来划去的,感觉叉子不听自己使唤时,干脆用手去抓一块,塞进冰清的嘴里。r
“快吃,今天小姨休息,等会儿就带你去公园玩,你再不乖的话,我们就不去了。”r
田甜听了赶紧坐端正,一口一口听话地吃着。忽然,门外有人敲门了。r
“小姨来了。”田甜赶紧站起来,跑去开门了。r
冰清则端着盘子进了厨房,“万紫,你先帮田甜洗个手,然后给她换件衣服就好出发了。”r
“妈妈,她不是小姨。”田甜跑进厨房,抱住了冰清的腿,“不是小姨。”r
冰清疑虑地牵着田甜的手回到客厅,她看见了一个人,是史小玉。冰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似乎比上次在“永和豆浆”看到的她清爽了很久。r
“找我有事吗？你先坐一会儿。”冰清不想让她难堪,既然史小玉有勇气找上门,那肯定是有事要谈,逃避也不是最好的借口。冰清不想让田甜听到些什么,就让她去卧室看一会儿电视,出来的时候,冰清把房门带上了。r
冰清对史小玉找上门这件事早在意料之中,在潜意识里,冰清也许一直等待着这天的到来。她给史小玉泡了一杯绿茶。r
“我怀孕了。”史小玉没有像王海霞那样又是哭又是跪的,她静静地注视着萧冰清的脸,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r
萧冰清笑着问：“晓明知道吗？”她注视着史小玉的脸部表情,只见史小玉的眼珠向左闪了闪,虽然是一刹那间的事,可冰清看得很清晰。r
史小玉显得有点尴尬,也有些紧张,已经不如刚进门时那样镇定了。她端着杯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自己也觉察到了这一点,笑了笑,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答道：“我还没告诉他。”r
“你准备告诉他吗？”r
“嗯。”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张纸递到了冰清的面前。冰清只是瞄了一眼,她知道那是一张化验单。r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冰清单刀直入地问道。r
史小玉没想到冰清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嘴唇嗫嚅了几下,可还是没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毕竟自己是被人唾弃的“第三者”。r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等会儿我要带孩子出门了。”冰清淡淡地说着,她知道史小玉肯定是思虑再三了。r
“我真的很爱田晓明。现在我好不容易怀了他的孩子,他爸妈和晓明都一直想要个男孩,所以我想请你成全我们。”史小玉泪眼婆娑地看着冰清。r
冰清看着她,忽然眼圈也红了。此时,她没有把自己放在田晓明妻子的位置上来看史小玉,而是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来听这个故事。她相信史小玉是真心对待田晓明,因为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朵玫瑰的颜色。初恋更是让人难以忘怀的记忆,而那个记忆里有青春酸甜的味道。r
“你先回去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时,田甜刚好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嚷着要妈妈抱。史小玉看着冰清和田甜,霎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怎么会觊觎别人的老公？r
“田甜,跟阿姨说再见。”天真的孩子好奇地看着史小玉,在田甜的眼里,她是个陌生人,而且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田甜藏在冰清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说了一声“阿姨,再见”。r
听到孩子那稚嫩可爱的声音,史小玉几乎没有勇气去答应,只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大概这声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r
冰清给她开了门,史小玉转身刚刚走到大门外,一阵风突然猛吹了过来,“乓“一声,半掩的门重重地关上了。直到这时,她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也说不出是酸还是甜,不过,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骄傲的感觉。r
史小玉走出华阳小区,沿着人行道慢慢地向前走去,骄阳火辣辣地照在身上,她一点都没感觉到热。她静静地把刚刚见冰清的情景在脑海里一一回放,一个细节都没有落下,她一边想一遍仔细揣摩着冰清话里的意思。r
从内心来讲,史小玉一直都有些害怕冰清。三年来,萧冰清虽然没有跟自己打过一次照面,可她的影子时刻充斥在晓明和自己的生活里,无处不在。小玉就算和很要好的朋友在一起玩,也有人会问“她知道不”,“你就不怕她找你算账”之类的话。听到这样的话,小玉顿时就觉得自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以下咽。回到家,就对田晓明发发小姐脾气。r
史小玉离开不久,萧万紫就到了。她进门后觉察冰清有些不高兴,于是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r
“刚刚史小玉来找我了,她怀孕了。”冰清脑子里一片空白,虽然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可心里还是有些难受。r
“你准备怎么办？”万紫也没有感到很意外,她对姐姐的这段婚姻早已失望透顶。此时,她只想知道冰清的打算。r
“走,现在陪我去找房子,明天就搬出去。”冰清突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下,屏气,用力吹向额前的刘海。r
“这么快就决定好了？兵乃神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万紫对冰清的回答相当的惊讶。r
冰清拿来一套衣服,两人一起给孩子换好衣服,然后带着田甜先去外边吃了饭,又去公园玩了一会儿。下午三点,两人就在叶莉幼儿园附近转了转。r
运气很不错,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好有户人家要出租私房。院子里有口水井,东墙边有一个长水池,院子的西边有间公用厨房,四个煤气灶和四个小操作台,看来厨房和水池都是为了方便出租重新修建的。r
楼下一共有三个大房间,另外两间已经有人承租了。东边一间是空着的,光线也不错,里面还有一些简单的家具：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一个床头柜,一顶衣柜,一张书桌,窗户下有张小餐桌。r
主人是对老夫妻。女儿出嫁了,儿子结婚后搬了出去,老两口觉得屋子里太清净,所以才决定出租房屋的。没想到,这老两口租房子还有三个条件：第一,只租给女姓。第二,租房者晚归要预先告知。第三,不准带陌生人回来住,要住也要得到老人的同意才行。这一点,冰清和万紫听了很满意,这对冰清和田甜来说是件好事,住在这里感觉比较安全。r
房租是一个月一百元,电费另外算,用多少付多少。因为是井水,所以水是免费的。双方一交谈,一拍即合。万紫替姐姐把半年的房租全交了。冰清回来时去了一趟商场,买了几个整理箱。一回到家,万紫做饭,冰清整理自己和田甜的衣服。r
“就这点东西？”万紫看着放在客厅里的四只整理箱和一个大皮箱,还有三条被子。她疑惑地问姐姐：“别的都不要了？”r
“其他的东西我一概不要,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他。”冰清斩钉截铁地说道。r
“冰箱,彩电统统不要了？你以为田家会感谢你的宽宏大量吗？他们大概做梦都会笑醒的。”万紫真是不理解,一向柔弱的姐姐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傻,至少自己带来的东西要带走吧。r
“既然断就要断得彻底些,这些东西买的时候很值钱,现在虽然看上去还很新,但也是旧的了。再说那边屋子里也放不下。”r
万紫看着冰清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房子呢？”r
“人都不要了,要房子何用？我只带走我的女儿。”r
田甜似乎也能感觉到什么,吃晚饭的时候,她小声问冰清：“妈妈,我们要住到那个婆婆家吗？”r
冰清笑着点了点头,问她：“你不愿意吗？”r
“妈妈,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住了？”田甜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冰清认真地点了点头。r
“妈妈,那爸爸跟我们一去住吗？”田甜跟人说话的时候,能把“爸爸”这个词说得很清楚,可当着田晓明的面,她就是死不开口。r
“婆婆那只有一间房子,只够田甜和妈妈住。”r
“那我们把沙发搬去,让爸爸睡沙发上好了。”r
“婆婆那儿房间太小,放不下沙发。田甜不喜欢跟妈妈住一起吗？”r
小田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孩子到底还是孩子,一会儿就忘了此事。r
第二天,万紫向公司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帮冰清搬家。之后,冰清让万紫带着女儿在新的住处玩。自己却拎着包走了,她要去找田晓明。r
冰清先去了趟银行。等她取了钱返回华阳小区的房子,才拿起电话寻呼他。r
一分钟后,田晓明回电了,还没等他问话,冰清冷冷地说道：“限你一刻钟之内到家。”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田晓明拿着听筒,不知所云地愣在了那里。他不敢麻痹大意,连忙骑上摩托车往回赶。他一路上一直在寻思：“这怎么回事？她说话从来不这样的。家里出大事了？会是什么事？听口气好像很严重,到底是什么事呢？”r
他一进门就看见冰清坐在餐桌旁,桌上有纸也有笔。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起来,内心的恐惧深深地拽住了他。r
“老婆,这么急着把我叫回来,出大事了？”他假装轻松地走到冰清身边,笑嘻嘻地问道。r
冰清没有说话,把桌上的一张纸推到了他的面前。他没有坐下,拿起纸看了起来——r
离婚协议书r
当事人田晓明和萧冰清因为性格不合,感情破裂,已经正式分居三年之久,今协商离婚。r
夫妻双方共同财产分割如下：r
第一：坐落在华阳小区8幢甲单元402室房子的产权归田晓明所有,房子里的所有物品也一并归田晓明所有。r
第二：坐落在华阳路58号商品房的产权也归田晓明所有。r
第三：从1994年至1997年,田晓明共给萧冰清生活费用壹万壹千五百元,今萧冰清如数奉还。r
第四：田晓明主动放弃田甜的监护权,并承诺与田甜断绝父女关系,永不再相见。r
第五：田晓明不必支付田甜的抚养费,孩子的一切费用均由萧冰清独自承担。田甜与田晓明之间不存在抚养与赡养的关系,所以不必尽抚养和赡养的义务。r
……r
最后两行是协议人签名和日期。田晓明看到这里,脑子一下子就懵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冰清会和他离婚,这么多年她都忍了下来,现在有了田甜,她怎么说离就离了呢。r
“冰清,你是不是病了？我带你去医院。”他把协议书撕碎了,扔进了垃圾桶。他又r
慌乱地拉着冰清要带她去医院。r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可能还不知道,史小玉怀了你的孩子,这不正合你父母和你的心意,所以我成全你。所以家里的一切都留给你,包括这三年你给我的生活费,我一份没动地全存在了银行里,今天也都还给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从生下田甜的那天起,我萧冰清可以骄傲地说没用你一分钱,女儿只是我一个人的。或许这就是天意,田甜口齿清楚,语言表达也能强,可就是不肯叫爸爸,你不觉得可笑吗？你母亲为我支付的住院费,我也一并给你,希望你好好保存,等史小玉生孩子的时候,要记得带她去好一点的医院。不要让孩子和产妇都受罪。”r
田晓明低着头,一声不吭。r
“我心意已决。你撕一份,我就写一份,直到你签字为止。我累了,不想再看到你,你带给我的都是伤害,这些我都想忘记,所以我只带走我的女儿。”r
“可她也是我的女儿。”r
“不,她不是你的女儿,她没有爸爸,她只有妈妈。这也是我从来不要求你为女儿做些什么的原因。”r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要不把你爸妈喊来,问问他们的意见？”田晓明想搬来丈母娘来说服冰清放弃离婚的念头。r
“你觉得这样耗着有意思吗？你觉得你有理由跟我说这些吗？你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娶两个老婆回家。我们都是大人了,婚姻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犯不着牵扯到父母亲,就让他们清净些吧。对你,我已经仁至义尽了。”r
“难道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缘分？”晓明欲哭无泪,他心底还抱着一丝幻想,期待冰清的回心转意。r
“正因为我们今生有缘,所以才走到了一起。只可惜我们之间的缘分太浅,薄得像一张纸,一阵风都能吹破它,其实缘分早已走到了尽头。”冰清用力眨回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重新把协议书推到了他的面前。在他回来前,她已经写了四份一模一样的《离婚协议书》。r
“我无话可说,钱你带走,很对不起你和田甜,就算是一点补偿吧。”田晓明心中极为不愿,可在事实面前,他又不得不在协议书上签字。r
“走吧,一起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她早已把结婚证和身份证都放在了包里。事情办得很顺利,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一看,夫妻双方都协议好了。他也就例行公事地调解一下。冰清和晓明都没有出声。工作人员看了看,没收在结婚证上盖上“作废”印章,将两本紫红色的离婚证分别给了冰清和晓明。r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两人站在路边,冰清把装着钱的信封和华阳小区那套房子的钥匙一并给了田晓明。冰清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手,算是告别。r
“好好对待史小玉,真心希望你们俩幸福,并能白头到老。”r
“对不起,你恨我是吧？”r
“我曾经恨过你,可现在已经不恨了,长大是要付出代价的。以后你要是在街上见到我和田甜,就像陌生人一样走过就可以了。”两人没吃散伙饭,冰清打的回了自己的新家,虽然是租来的房子,可她感觉到了一种来自心灵的自由。r
萧冰清昨晚躺在床上想了很多。都说十八岁就是成年人了,其实在心智上,冰清觉得自己直到此时才成熟了起来。结婚那会儿,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心里胆怯得没有勇气去承担生活的压力,所以她逃避。田甜出生的时候,她感觉自己长大了一些,因为要承担起抚养女儿的重任,可她还是心藏胆怯之意,所以决定蛰伏。r
就在昨夜,她忽然发觉自己真的就彻底长大了,虽然未来布满荆棘,可她已经能够很果断地拿定主意。她不会再如之前那样像风中的芦苇摇摆不定。她的肩头已经完全能够承担来自生活的种种压力,不畏不惧,也能够坦然面对别人的目光,包括父母的责问。r
恨是什么？恨表示你还对某人念念不忘。为何念念不忘？因为对某人还有所求,对某人还继续投入着感情。恨只会让今后的自己不快乐,所以唯有遗忘和释然才能让自己走得更轻松一些。在冰清与晓明握手道别的时候,她要求自己此后终不再想起有关田家的人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