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我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甘愿在这片屋檐下做个傻子和聋子。我会背过身去,不忍看到那块早有裂缝的镜面再次断裂。我想我可以把呼吸放进那无尽的夜色,然后闭上眼睛,不看窗外的霓虹。r
——冰清r
清晨,病房里热闹了起来。婴儿们此起彼伏的啼哭着,有人漱洗着,有人吃着早餐,还有护士不断进来询问。田甜安静地睡在小床上,也许是因为吵杂的声音,小家伙也皱起了眉头,不高兴地动了动脑袋,小手也放在嘴边轻轻地吮吸着。小田甜可爱的模样让晓雨和冰清百看不厌。r
病房里一共有六个产妇,除了冰清外,其他五个新妈妈生的全是男孩。当室友们都来看田甜的时候,徐琴芳就闷闷不乐地走到外边的走廊上去了。当有人祝贺冰清为她添了一个漂亮的孙女时,她虎着个脸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算是应承了。r
晓雨私底下跟自己母亲抗议了好几次:“妈,你就不要老是板着个脸,病房里没有一个人乐意看,我都觉得难为情了。”可没过几分钟,晓雨见母亲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哎,母亲就像一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r
“晓雨,你赶紧去给你哥和我妈打个电话,让他们直接来医院。”冰清知道田晓明的心里一直插着一根刺,这根刺迟早要拔掉,不如就在今天揭晓吧。十分钟后,晓雨跑了回来,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道:“嫂子,我哥等会儿就到,阿姨的电话我也打通了。我刚刚打电话给我爸了,我高兴地告诉他你顺利地生了一个女儿,我让他赶紧来医院看孩子,可他把我气死了。”r
冰清知道公公心里想什么,他的态度和婆婆的态度是一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总是跟晓明说:“要是生个女儿,我是不会去医院看的。你们也不要打电话告诉我。”所以,冰清对于田大鹏的回答一点儿也不惊讶。r
可晓雨一直耿耿于怀:“女孩有什么不好的,我就喜欢女孩,我以后一定要生个女孩气死我爸妈。”病房里的其他人倒被率真的田晓雨给逗乐了。r
“气死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再说了,生男生女也不是你能够决定的。”徐琴芳数落着自己的女儿。r
“妈,你这样想就对了,既然生男生女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那就好好地看看你的孙女,她长得多可爱,像个洋娃娃似的,我都想抱回家养呢。”晓雨乐呵呵地笑着把母亲推到小床前。她不情愿地看着裹在小被子里的孙女,就在这一刹那,田甜微微张了张眼睛,冲她甜甜地笑了笑。田甜这一笑就像一块冰糖甜到了徐琴芳的心窝里。r
昨晚至今,因为房间里灯光微弱,人有些发困,这个刚做了奶奶的徐琴芳虽然帮孩子换了好几次尿布,擦洗了几次小屁股,可还真的没有好好地看孙女一眼。此时,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孙女一番,小姑娘模样还真俊,红扑扑的小脸,长长的睫毛,饱满的额头,细长的手指,粉嘟嘟的小嘴……难怪晓雨一直傻乐着看个不停。r
“妈,田甜是不是很好看,有点喜欢的吧?”晓雨试问道,因为她看到母亲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她以为母亲和自己一样会爱上这个孩子。r
“好看有什么用,没听人说过漂亮的女孩生是非。”徐琴芳在心里不得不承认,田甜确实长得很讨人喜欢。在她的印象中,刚出生的孩子干瘪瘪的有点像老头老太,可田甜看上去既干净又清秀。r
“口是心非,明明喜欢还不承认。那我以后生个丑八怪气死你。”r
晓雨正和冰清说着话的时候,冰清的父母在医院的一楼碰到了田晓明。萧华看着田晓明一直用手掩嘴打着哈欠,就知他昨晚打牌一宿没睡。顿时,他觉得胸口里就窜上来一股怒气,憋在心里直发慌,话到嘴边不吐不快:“今天你也升级做了爸爸,希望你好自为之。”r
田晓明自知理亏,脸一阵发红。昨晚因为下暴雨,牌友们就嚷着玩通宵。冰清寻呼他的时候,他正在兴头上,没空回电,后来也就把此事给忘了。早晨接到晓雨电话的时候,他还在砌着“小长城”呢。此时,他不敢多说什么,低着头跟在丈母娘的身后上了楼。r
夏梅英放下包,看了看田甜,关切地问冰清哪儿不舒服,并细心地帮冰清把床铺整理好。冰清一句话都没说,眼圈就红了,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大概只有亲生母亲才会最心疼自己的女儿。从阵痛到现在,婆婆只是公式化地问了几句。r
冰清有些头疼,手指虽然有些红肿,可没有多说什么,以免婆婆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娇气,吃不了痛也熬不了苦。夏梅英打来热水,给冰清好好地把脸和手擦了擦。r
“医生,我女儿是什么血型?”田晓明忽然问来查房的医生,所有屋子里的人都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他漠然地看看大家,走了出去。等医生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又追上去问:“医生,我女儿是什么血型?”医生瞪了他一眼,也冷冷地回了一句:“你是什么血型?”r
“B型。”他以为医生要告诉他答案了,他紧张地屏气等待着。r
“你妈生你的时候有没有给你验血呀?”说完,医生就苦笑了一下走了。田晓明愣在走廊上一直目送医生离开,他才用手摸了一下脸,走进了洗手间。回到病房,他蹲在小床边仔细地把田甜看了一个遍,他摇着头,寻思着:“虽然孩子长得很精致,可似乎没有一处像自己,简直是萧冰清的翻版。”r
可他仍不死心,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其实他此时更希望孩子像他多一点。“晓雨,你看,田甜的眉毛是不是有点像我?”r
晓雨看看哥哥,又看看侄女,摇摇头说:“不像,你眉毛是往上翘的,田甜的是柳叶眉,像月牙。”r
“那鼻子呢,你好好看看。”田晓明把脸凑到妹妹眼皮底下,希望她火眼金睛能找出相同之处。r
“不像。”r
“眼睛呢?”r
“你是单眼皮,小眼睛,田甜是双眼皮,大眼睛。”r
“嘴巴呢?”r
“不像,田甜比你有棱角,唇线分明。”r
“耳朵?”r
“不像,就是不像你。”晓雨是故意逗哥哥玩的。可田晓明就当真了,恼火地说了一句:“既然没有一处像我,我还呆着这儿干什么,我先回家睡觉去了。”r
“哥,田甜有一处像你的。”晓雨卖起了关子。r
田晓明目光炯炯地惊奇地看着妹妹。r
晓雨笑着戏谑道:“田甜的汗毛有点浓的,像你。”r
田晓明低头看着田甜,发现她汗毛真的有点浓,忽然孩子的左手挥动了一下,他轻轻握住了田甜的左手,把她的手腕转了一下,叫道:“哎,晓雨,你快来看,田甜手腕上的这个胎记和我的一模一样。”r
田晓明乐呵呵地傻笑着,心里豁然开朗。r
冰清把女儿抱在怀里的时候,特意看了看田甜手腕上的胎记,其实不像晓明说的一模一样,只是在差不多的位置上有个差不多大的胎记,形状也不尽相同,晓明的是一个圈,田甜的是椭圆形,像一片小树叶。r
这天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暴雨,风呼啦啦地刮着,院子里的好几棵桂花树都东倒西歪的了,而电闪雷鸣更是把这些刚出生的婴儿给吓坏了。傍晚时分,雨稍稍小了些。徐琴芳、田晓明、晓雨和萧华四人赶紧都回家去了。到了晚上,田甜和其他几个孩子突然一直哭闹,整个病房没有片刻宁静。家属们只好把值班医生和护士喊来,护士们一个个给孩子们量了一下体温,田甜都到三十九度八了。r
夏梅英看着眼里,急在心上,不禁责怪道:“下午我们不让你们给孩子洗澡,你们非要给孩子洗澡,这天这么凉,不生病才怪呢。”r
“就是,昨天没洗,一天好好的,这下怎么办。”其他人也叫嚷了起来。r
“感冒初期,吃点药就好了。”护士安慰大家,不一会儿,医生就给孩子配了药来。r
接下来的两天,夏梅英几乎彻夜未眠,田甜一到晚上就高烧不退。两人听着孩子的哭声,特别的揪心。到了第四天早晨,冰清也觉得体力不支,身心疲惫得很,真是病来如山倒。r
冰清的婆婆从医院离开后就直接回了乡下,她想反正有亲家母在,自己乐得清闲。晓雨在店里做生意,中午偶尔跟哥哥一起来看一下嫂子和侄女。田晓明每天中午来看一下,他认为自己呆在医院里反倒是碍手碍脚的。r
第四天中午,万紫回到了家,一吃完饭就兴冲冲地赶到了城西医院。r
“姐夫没来陪夜?”万紫有些不解地问冰清。r
“他天生是个享福人,再说也不会照顾孩子,所以妈让他回去了。”r
“妈,这你就做错了,就应该让田晓明来照顾姐和孩子,否则他永远都不知道父亲的责任。”r
“我只是看他笨手笨脚的帮不上忙,还不如回家去。”r
“今晚我陪夜,你回家好好睡个安稳觉,反正还有三天就出院了,姐和田甜就放心地交给我吧。”万紫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陪护只能睡在躺椅上,这几天也难为母亲了。r
“你行吗?”夏梅英有些不放心万紫,毕竟万紫没照顾过孩子,更何况田甜还有些发烧,拉肚子,尿布一会儿就要换了。天阴沉沉的又要下雨了,晾在窗台旁的尿布还没干透。r
“哦,这些小家伙们还真厉害,房间都快成了彩旗厂了。”万紫四周看了一下,到处都挂着各色各样的棉尿布,占满了房间的角角落落。r
“妈,你赶紧走吧,天又要下雨了,放心吧,我一定能胜任这个新岗位。”万紫说这话的时候,还没想到晚上会遭遇一场“黄色炸弹雨”。r
母亲走后,冰清和万紫小声地说着悄悄话。万紫一边看着姐姐一边看着田甜,心里也特别想知道,这孩子到底是田晓明的还是李子剑的?她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只要是冰清生的,那就是萧万紫嫡亲的外甥女。r
晚上九点多开始,田甜就一直不停地哭闹。万紫抱着她来回地在房间里踱着步,不停地哄着,就这样折腾到了半夜,忙的晕头转向。万紫听着田甜嗓子都哭哑了,心疼地抱着孩子去了值班室:“医生,你给看一下吧,这孩子一直高烧不退,药都吃了四天了还不见好,是不是应该换别的方法治疗呀?”r
“感冒发烧总是有个过程的,来如风去如线,过几天就会好的。”值班医生看都没看孩子一眼,就这样敷衍着万紫。r
“那孩子一直哭也不是个事,看来光吃药没用了,要不看看挂点盐水吧,可能会好得快点。”万紫小心翼翼地说着,她真羡慕童话故事里的仙女和女巫们,没人都拥有神奇的魔力。此时,萧万紫特别希望自己有个神奇的镊子,只要轻轻一碰就能让田甜摆脱病痛。r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不相信医生就别来我们医院生孩子。”r
“我不想和你吵,别把孩子给吓坏了。”万紫气鼓鼓地抱着孩子回了病房,果断地跟冰清说:“我现在带孩子去一院,这样哭下去,孩子的嗓子会坏掉的。”r
“要不你先打个电话给你姐夫,让他来接你一起去一院,我也好放心点。”r
“知道了,你先好好睡一觉。”万紫用姐姐的外套把田甜裹好,往包里塞了四五块尿布就出了门。一出医院大门,她才发现雨很大,街上白茫茫的一片,感觉很阴冷。田甜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她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孩子身上,一边走一边找车,撑着伞也无济无事。r
医院门口好不容易才有一辆空车经过。到达一院后,万紫在门诊处发现有部公用电话,她给田晓明连发了五条寻呼,可他一个也没回。她只好先去挂急诊,可一院的急诊医生不看刚出生的婴儿,尤其是转院的婴儿。r
“那你们怎么才能给孩子看病?”万紫第一次认识到医院门槛是有一定高度的,这件事对她和冰清今后的生活都有着极为深刻的影响。萧万紫在一个清冷的雨夜怀里抱着孩子,苦苦哀求医生,医生却把她拒之门外,这种感觉让万紫懂得了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r
田甜一直哭着,万紫听着她那嘶哑的声音呼吸都快要窒息了。田甜一口气都会喘上好一会儿,然后憋在那,停顿了好几秒钟才得过气,“嗷——嗷——”地重复着。萧万紫再次给姐夫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可是家里仍然没有人接听电话,寻呼照样不回。r
“田晓明,今天你要是不来一院看你女儿,你他妈的不是人,是乌龟王八蛋,不得好死!”萧万紫焦灼万分,一向淑女的她也骂起人来了,通过党政人工台把这段话发送到田晓明的呼机上。r
她穿着衬衫冻得瑟瑟发抖,孩子虽然不重,可包和两件外套的分量也不轻,她觉得手臂都快要断了。她迎着冷风深呼吸了几口,忽然向住院部的妇产科跑去。她走在走廊上,左右看了看,找到了一位看似十分和蔼的医生。r
她把孩子抱到医生面前,恳求道:“医生,您就行行好给孩子看一下吧,她真的哭得快不行了。”这位医生二话没说,赶紧让护士帮忙,因为有中央空调,室内温度很适宜,可万紫还是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冷颤。r
医生细心地给孩子做了检查后,说:“估计不错的话,孩子已经转为肺炎了,而且扁桃体都肿胀得快要堵塞住呼吸道了,如果再拖一天的话,性命难保,孩子要住院,母亲也赶紧转院过来。”万紫感激地看着医生。r
“你也别担心了,只要配合医生好好治疗,应该没事。赶紧先去办住院手续吧。”r
万紫去门诊处办好院手续跑回住院部的时候,扭头看了看医院的大门口,仍不见田晓明的身影,她失望到了极点。r
因为没有多余的病房,医生和护士们把田甜安排住进了一间宽敞的候诊室。田甜额前的头发被剃得很干净,那位护士连打了六针都没找准田甜的血管。万紫不敢大声催促,因为她看见护士的头发都湿了,鼻尖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终于在第八针的时候,护士才顺利将针头****田甜细小的血管里。r
田甜哭累了,此时闭着眼睛睡着了。看着输液管的盐水一滴滴缓缓地输送到孩子的身体内,万紫才松了一口气。她小心地解开孩子的衣服,刚换好干净的尿布,只听见“咕拉”一声,糟糕,又拉稀了。r
冰清轻手轻脚地去隔壁房间向其他病人借了一块肥皂,拿着尿布在洗手间冲洗,到天亮也就三个小时左右,她感觉自己一直在候诊室与洗手间来回走动,忙着洗尿布,烘尿布。幸亏房间里有个油汀,否则万紫真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个“黄色炸弹”场面。一开始她还捏着鼻子,用三个手指头拎着尿布的一端在水里慢慢漂洗,后来真的是来不及了,万紫只好闭着眼睛采用“手抓屎”式。r
第二天,在万紫母亲的帮助下,冰清转到了一院,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时,田晓明才姗姗来迟。他低头敛眉,不敢与萧万紫对视,更不敢和萧万紫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抱着田甜,说:“宝贝,昨晚你受苦了哦,多亏了你阿姨,否则你的小命都没了。”r
万紫什么都不想说,静静地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了起来,折腾了一夜,她真的想好好睡一会儿了。医生让田晓明抱着孩子去做检查,他瞒着冰清,偷偷地给孩子验了血。当他兴冲冲地拿着化验单给冰清看时,冰清看都没看一眼,接过化验单撕得粉碎,而后搓成一团扔进了纸篓。r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你也永远不要告诉我。我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带大,不信,你可以试试。”这是冰清在医院里跟田晓明说的最后两句话。r
此时的田晓明心里特别复杂,昨晚他和史小玉在一起时看到了万紫的留言,可史小玉不让他来,他想想也没什么大事,也就得过且过了。这个雨夜在萧冰清和萧万紫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一道裂痕,就像自己的心被人无情地割开,再重重地摔在地上,被碾得粉碎,洒落一地的碎片再也无法拼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