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知道,生命是有颜色的。在属于我的这块调色板上,色彩为何总是斑斓而迷离,总是那么让人惊心动魄？这一声惊雷响彻云霄,我该如何是好？亲爱的宝贝,如果你真的走了,妈妈也绝不苟活于世。r
——冰清r
冰清和万紫每次带田甜去母亲家,都会反复叮嘱田甜,不要告诉外公外婆自己住在李婆婆家。孩子倒也听话,起初不会说错话,可玩着玩着就忘了冰清的嘱咐,一会儿说李婆婆接自己放学,一会儿又说在李婆婆家吃饭。r
“什么李婆婆,田甜怎么老是提到那个李婆婆？她是干什么的呀。现在拐骗小孩的人很多的,电视上昨天还放了一则新闻,一个三岁的男孩被熟人拐骗走了。”夏梅英不解地问女儿,她总感觉两个女儿神秘兮兮的,她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r
“这个李婆婆是个好人,不是人口贩子。姐姐下班晚,所以请她帮着接孩子”万紫赶紧把话岔开。r
“那我去帮你带孩子好了。”夏梅英还是有点不放心。r
“你去干什么,白天家里没有人,你一个人会觉得闷的。”冰清说什么也不会同意母亲的做法。r
“你们现在翅膀硬了,都开始嫌我烦了。”夏梅英觉得女儿长大后,都各有各的工作与生活,自从田甜上幼儿园后,半个月才能看到孩子一次。再过几年,等万紫结婚后,家里就更冷清了。r
冰清忽然感到母亲多愁伤感了起来,连忙开导说：“妈,你在家好好保养几年,等万紫生了孩子,就有你忙的了。”r
“那是当然,你就等着帮我带孩子吧,到时可千万别叫累呀。”万紫一句话,又把母亲给逗乐了。r
“妈,以后等我有钱了,我就买个很大的房子,我们都住在一块儿。”r
“我要是有钱了,我就买在你们楼上,到你家去蹭饭。”冰清真的有这种想法,住在一起,彼此好有个照应。r
“那我这个老太婆就给你们带孩子,做饭。”夏梅英全当是饭后消遣,可她的心里却真的开始盼望着了。人活到这个岁数,其实想得已经很简单了,只要子女幸福,人人健健康康的就好了。钱都是身外之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r
“姐,你就打算一直给人跑堂,洗碗了？”万紫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没有歧视姐姐这份职业,可是如果一直做下去的话,距离冰清梦想中的生活将是无法逾越的距离,可以说永远都无法到达梦想的彼岸。r
“现在有的大学生都要下车间干活了,我这个小小的中专毕业生还能找什么工作呀,只希望养活自己和田甜就不错了。”冰清没有底气,虽然也向往能有份待遇好一点的工作,可机遇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r
“所以,你要相信这句话‘知识创造财富,知识改变命运’。过年后,你就去电大报名,四年就能拿到本科文凭了。到时找工作会方便一些。”r
冰清想了想,觉得万紫说的话也很有道理。正月初七那天早晨,她在万紫的陪同下就去电大报了名,选择了会计这个专业。r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报这个专业？”万紫卖关子地问道。r
“你自己学的是会计,当然可以帮到我了。”r
“你只说对了一半,另外一半是万一你实在不行缺考的话,我还能来个冒名顶替去代考。”r
冰清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妹妹一番,突发奇想：“我们真的有点相像的,到底是大学生呀,深谋远虑,这下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r
当冰清跟老板娘提出辞职的时候,老板娘极力挽留,问清原因后提出了一个方案,“你是晚上六点上课,那晚上我跑堂就行了。”可冰清觉得不妥,婉言谢绝老板娘的好意。r
刚好彭天宇有个朋友在幼儿园附近开了一家小型超市,经天宇介绍,冰清在超市上班了。早晨七点半上班,下午五点半下班,月薪四百。田甜放学后依然有李婆婆帮忙照顾着,虽然上班、学习很辛苦,可冰清觉得十分充实。在萧冰清的鼓励下,和她在一起工作的姑娘何苗苗也去电大报名了,两人作伴,学有所乐。r
春天烂漫而多变。无论是漫步在城市的街头,还是流连于乡间的小路,人们都能见到娇艳多姿的奇花异草,洁白缥缈的朵朵白云,瑰丽绚烂的满天霞彩,吹面不寒的和煦东风,泠泠作响的清澈小河。一路上绿树荫荫,繁花相伴,闭上眼睛,满眼的绿养了眼,滋润了心。r
李婆婆家门前小河边的一行柳树也舒展开了黄绿嫩叶的枝条,在微风中轻柔地拂动着。白得如玉的月季花竞相开放,它们有的花蕾满枝,有的含苞初绽,有的昂首怒放。一阵阵沁人心肺的花香引来了许许多多的小蜜蜂,嗡嗡嗡地歌唱。r
“妈妈,快来看,丁香树马上就要开花了。”田甜每天从幼儿园回来,都会聚精会神地研究那棵丁香树,她一直想像着婆婆跟她说的蝴蝶结,所以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关心这棵树的生长。r
冰清在女儿的指点下,发现它经过一冬的歇息,悄悄地将一颗颗蚕豆大小的灰褐色的芽儿,饱满地贴在枝干上,那一片片桃形树叶在阳光下越发的青翠。r
“再过些日子就要开花了,你们就好好等着吧。”李婆婆想象田甜看到绽满枝头的紫丁香,一定会赞不绝口。田甜翘首盼望了整整一个冬季和半个春季,就在丁香花开放的时候,她遇到了意外。r
四月底的一个夜晚,冰清上完夜课回到家,看见田甜躺在床上了,冰清看着她,以为她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拎着水壶准备去屋外。r
“妈妈,我肚子疼。”就在冰清走出房间的时候,她听到了田甜无力的声音。她赶紧放下水壶,疾步走到床边,摸着田甜的肚子问：“告诉妈妈,哪儿疼？” r
田甜轻轻的指了指肚子,说：“妈妈,肚子里到处都疼,真的,刚刚有点疼,我就上床了,我没敢跟婆婆说,一直等你回来。现在已经很疼了。”r
“那妈妈带你去医院,让医生给你看看,好吗？”田甜平时感冒什么的,从来都不肯进医院,但现在听冰清说带她去医院,她赶紧点头表示同意。冰清从女儿这个微小的变化中,知道女儿真的肚子很疼。r
她不敢懈怠,背着女儿就出了门,然后直接打的去了医院。挂了急诊,可值班医生看了看,说：“先去验血,看看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晚上病人不是很多,十分钟后,冰清就拿到了田甜的验血报告。r
医生看了看,又摸了摸孩子的肚子,说：“没什么大事,可能是肠痉挛引起的疼痛,夏天快到了,不要吃冷的东西。”医生把病历卡还给了冰清。r
“医生,不用吃药吗？”冰清有些不确定地继续问道,“万一孩子回家后又疼得很厉害,我该怎么办？”r
医生笑着告诉冰清,这种肠痉挛是孩子常见的一种生长型的反应,不是一种病,所以不用担心,疼的时候帮孩子揉揉就好了。冰清无奈,也只好带着女儿回了家。晚上,田甜一会儿说胡话,一会儿喊疼,冰清就不停地给她轻轻地揉着肚子,希望能帮助女儿缓解一下痛感。r
天快亮的时候,田甜才说不疼了,沉沉地睡着了。冰清也松了一口气,抱着女儿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早晨,田甜一晚上没睡踏实,可还是懂事地跟妈妈说自己去上幼儿园。冰清亲自把田甜送到叶莉班上,并叮嘱叶莉帮她多照顾着点。r
“昨天飞飞也感冒发烧,所以等会儿我也请假回家带他去看医生。田甜没什么大碍吧？要不让她去小床上再睡一会儿？”叶莉关切地问冰清。r
“不用了,她说她可以的,如果有事,你让其他老师打电话给我,这是超市的电话号码。”冰清给叶莉留了一个电话号码,上班去了。r
何苗苗觉得今天的冰清与往常不一样,好像心事重重,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听到电话一响就有点神经过敏。r
“冰清心里确实害怕响起的电话是叶莉打来的,一直到下午四点,冰清还没有接到叶莉的电话,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许多。r
可她总觉得有事一样,就跟何苗苗说：“今晚我不去上夜课了,孩子昨晚生病,也不知道今天好点没,所以我想早点回家看看她。”何苗苗这是才理解冰清一天的反常。r
冰清回到家的时候,看见田甜正开心地讲故事给李婆婆听,冰清这才完全放心了。放下包,赶紧动手做饭。田甜难得看到母亲这么早回来,嚷着要冰清带她去散步。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田甜忽然大叫起来,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一个劲地哭喊着：“妈妈,我痛……很痛……妈妈,我想去医院。”r
冰清被田甜的模样吓坏了,她赶紧背着田甜就往外跑。一路上田甜不停地呻吟着,嗓子都快喊哑了。冰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种恐惧,她心惊肉跳了起来,怎么办？孩子到底怎么了？r
“这样吧,现在也查不出什么病,你实在不放心的话,就让孩子住院吧,先挂一瓶盐水消消炎。”值班医生也无法解释这种情况,孩子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不像是在说谎,可他也感到无能为力。r
冰清不敢回家,可她带的钱不够,她给萧万紫打了电话。万紫住在公司宿舍里,接到姐姐的电话,睡意全无,赶紧向舍友借了钱,赶到了一院。r
办理好住院手续后,看着一滴滴盐水溜进自己的血管里,田甜似乎感觉肚子没那么痛了,只是觉得自己很无力,想睡觉。她躺在床上,让妈妈和小姨都陪着她,看她睡觉。r
“孩子不会无缘无故生病的,你有没有问她这几天发生过什么事,是不是在幼儿园不小心摔了,摔痛了哪里？”r
“我问另一个老师了,她说田甜没有摔跤。”冰清上午确实问过王老师。王老师也确切地告诉冰清,田甜没有发生意外事故。万紫听了,心头还是有种挥不散的疑云。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说病就病了呢？r
天亮了,万紫和冰清都向单位请了假,带着田甜做了全面的检查,脑CT,肝功能等,一直做到最后一项B超时,医生发现在田甜的肚子里竟然有三个血瘤,而且每个瘤的直径都有七、八厘米。冰清和万紫都傻了,孩子的肚子里怎么会长三个血瘤呢？r
“现在我们也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现在我只能把两种方案给你们家属说一下。”主任医师姓张,他看了看萧冰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第一种手术,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也不能说能医治好你的孩子。”r
“那第二种方案呢？”冰清顿时就想到了“开膛破腹”这个词,脑子里马上联想起小时候农村过年杀猪的情景,那血淋淋的情景让她无法接受。r
“顺其自然,静观其变。”r
“这样的结果是什么？”万紫想知道最后的结局。r
“等待孩子的自生自灭,所以希望你们好好考虑,尽快做出决定。”张主任的话就像一个定时炸弹,萧冰清连硝烟都没有看清,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永远地离去吗？r
冰清觉得头都被炸开了,天一刹那就坍塌了下来,压得她无法动弹,心痛得无法呼吸。在万紫的搀扶下,冰清才勉强走出了张主任的办公室。r
“万紫,我该怎么办？田甜该怎么办？没有她,我也不想活了。”冰清六神无主地像个孩子一样摇着万紫的手臂,她再也忍不住了,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了起来。从她们身边经过的人都露出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因为人人都知道,回天无力的事在医院里天天都会上演。r
晶莹的泪珠里流淌着的是一颗活生生被撕裂开的心,鲜血汩汩,那是一种瞬间麻木的绝望,连痛的感觉都找不到了。r
此时看见冰清伤心欲绝的除了走廊里的那些陌生人,还有一双眼睛,她是田甜。田甜没有走过来安慰冰清,她只是看见妈妈痛哭流涕,她也看见从没流过泪的小姨不停地安慰着妈妈,却也止不住哭泣着,流泪像拧开了自来水的龙头一样,哗哗地往下淌。r
在冰清的断断续续的哭声里,万紫能听到一种哀求,一种对上苍的苦苦哀求：老天呀,求求你对田甜网开一面,如果非要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就请您用锋利的刀子剖开我的心脏,把我带走……r
田甜躲在门边看着,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哭了。虽然她才五虚岁,可冰雪聪明。她能听出母亲和小姨哭得很伤心,她知道自己肯定得了重病,而且是很重很重的病。r
她一直静静地看着冰清和万紫。万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就察觉躲在病房门边的田甜,她赶紧让姐姐擦干眼泪,别把孩子吓坏了。冰清点了点头,眼睛都已经哭肿了,她起身去了洗手间。r
当田甜看到妈妈和小姨从洗手间走了过来,赶紧爬到病床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万紫知道田甜是装睡,于是拉着她的小手,问道：“宝贝,告诉小姨,你今天想吃什么,小姨都给你买。”万紫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连她都不相信会有奇迹,那奇迹也许真的就不会再出现了。r
“小姨,我什么都不想吃,我也不疼了,我想回家。”田甜感觉肚子很疼,可她不愿意让妈妈和小姨担心,所以忍着疼,还笑嘻嘻地继续说道：“妈妈,我真的不疼了,睡一觉就好了,我们回家吧。”冰清听了,别过脸,用手拭去眼睛里又涌出的液体。r
“医生还没给你认真看病呢,住院了就要听医生的话,小姨先去给你买午饭,买你喜欢吃的,好不？”万紫笑着对田甜说,从孩子无精打采的神情和微微皱起的眉头里,万紫知道田甜学会了“忍”这个字。让萧万紫感到难过的是,小小的肚子里有三个小笼包那么大的血瘤,它们发作了,在田甜的肚子里肆意摇摆。田甜竟然会假装笑着说：“我不疼,一点儿都不疼,我要回家。”r
吃饭后,万紫去了趟李婆婆家,拿了些冰清和田甜的换洗衣服,轻描淡写地跟李婆婆简单地说了声,田甜生病住院了,最近她们不回来住。万紫不想让两位老人感到伤心。r
而后万紫又去了趟幼儿园,跟叶莉请假了。叶莉追问田甜怎么了,同样,万紫只说孩子感冒高烧不退,想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日子,这个学期暂时不来上课了。r
“冰清这么宠女儿？还真没看出来。”叶莉一直觉得冰清对女儿教育有方,看来儿子和女儿就是不一样,她觉得彭飞都让她烦死了,调皮捣蛋,还不听话。r
“要是我们家飞飞像田甜那么听话懂事就好了。”叶莉一脸的羡慕。万紫用力张了张眼睛,笑了笑,和叶莉告别了。万紫又去了超市,把冰清的工资结了。这会儿,也顾不上工作的事了。r
万紫坐在三轮车回医院的时候,一直在想：要是田甜真的就这样夭折的话,恐怕姐姐要疯了,或许还会寻短见。这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父母,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事,恐怕也要疯了。这该怎么办？r
万紫拿着衣物,一边走一边思考,本来走路就不喜欢看人的万紫更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可就在万紫低头等着电梯的时候,有一个人看见了她,他是田晓明。r
他陪史小玉来做产前检查的,他没有跟万紫打招呼,因为冰清说过,看见萧家的人就当陌生人一样走过去。他只是想关心一下田甜,因为前天中午,他经过建工幼儿园的时候看见了田甜,于是就央求王老师说家里有事,把田甜带出来吃了一顿午饭,下午两点,他又把田甜送了回去。吃饭时,他再三嘱咐田甜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r
这是田晓明和田甜之间不能说的秘密吗？其实,突然而至的秘密,就像好端端的身后突然长了个小尾巴。能保守秘密的人会把这个小尾巴迅速收到身体里面,变成自己的一部分。r
可秘密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因为这个秘密让田晓明这两天夜里噩梦连连,寝食难安。因为这个秘密,让幼小的田甜痛不欲生,她不敢告诉自己的母亲,她见过田晓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