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平的幼子黄明,虽还不会走,但已经能自己调皮的满床爬了。孟萧离开雷霆居已经一个半月,阿文在这一个半月里每日上山给依旧没有下山的黄平送饭。郭金每日烧菜做饭、曹起又是个不靠谱的,照顾孩子这种事,自然就落到了泫渊、孟倩夫妇的头上。
浑身毛发胜雪的大白,背上驮着黄明,在泫渊的搀扶下,满雷霆居的晃悠。时而伴随而来,幼童的“咯咯”欢笑。听的泫渊心中一暖。什么时候轮到孟倩怀孕,也圆了自己的当爹梦?
左一晃,右一晃的肥胖的狗身,突然站住不动,一双狗眼死死的盯住天际。泫渊正在纳闷之时,大白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狗吠。怕被伤到孩子的泫渊,连忙把孩子抱回怀中,这才注意到远出的天边有一处气息奔涌有如九天云海般翻腾。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雷霆居后方的山中,一道惊雷冲天拔起,而后从不算高的空中,黄平缓缓落下。
黄平进山炼药近两月,金丸、红丸没见制作出多少,修为倒是突飞猛进。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此时曹起和还在厨房刷碗系着围裙的郭金也一脸严肃的走到正堂院前。孟倩最后一个过来,师兄弟几人谁都没有说话。
逐渐的,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的向院子中射进一道如合抱粗的巨雷,只是一瞬间的事。待众人再度睁开眼之时,孟萧一身破败的举着一柄比修罗首领巨斧还要大上些许的黑刀站在院中。
孟萧的那件深红色长袍已经不成了样子,上身的整个右半身裸露在外,左臂的袖口也已经消失,半条手臂露在外面。下摆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三处破洞。满面的黑灰,黑白相间的头发,也披散着。
孟倩与大师兄郭金同时惊呼出声:“师父你怎么了?”“爹,你怎么了?”
孟萧一脸淡然,表情平常,没有笑容、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握着巨刀的手,好似又握紧了几分,猛然向院内的青石板的地上一插,那巨刀的三分之一便入了地。这份力道也足够骇人。而后摆了摆手,言道:“从明日开始,我带着你们全体闭关,以后的一段时间会很辛苦,你们准备准备。”言罢,也不理众人独自向正堂屋内走去。
刚行两步,又扭过身来言道:“平儿,及早下山,参与闭关修行。”而后进了屋,把门一关,竟是再也不理会众人。
在众人面面相觑于孟萧的奇怪之时,曹起走到那柄巨刀之前,双手握紧刀柄奋力的向上一拔,刀身竟是纹丝不动,一脸无奈的曹起扶额道:“师父真是,好好的石板就这么毁了。”
在场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各自在心中惊叹。并不是惊叹于这刀有多大,而是惊叹于曹起拔不出这刀。别看二师兄平时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模样,在众弟子中,曹起与黄平的修为可是不分伯仲。其剑术造诣更是深得孟倩母亲真传,众弟子,如说郭金修为第一,曹起便是剑术第一。虽然曹起的力气、元气均不如郭金,倒也没相差太多。既然曹起拔不出来,那么就连郭金也基本无望。
至于大师兄郭金,见孟萧进房后,也不理会自己二师弟的胡闹,独自呐呐的离开,又进了厨房,这一整天再未说过一句话。
泫渊、孟倩、黄平三人见孟萧神色有些不对,也不敢胡闹。互相之间以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后得到的便是,三个人站在院中互相摇头。
黄平苦笑,拍了拍泫渊肩膀,对夫妻二人言道:“我明天一早便正式下山,我先回山上去了。”言罢雷霆决拔地而起,一道耀眼白光直入后山。
“呀,呀”泫渊怀中的孩子似乎看见自己亲爹不理自己,又径自走了,有些许的不开心,向着黄平消失的方向,胡乱的伸着小手。泫渊便伸手摸了摸黄明的小脑袋,轻声道:“明儿乖,跟师叔回房玩。一会儿,娘亲就回来了。”
孟倩还神色犹豫的站在原地,泫渊拉了拉孟倩的袖口,又摇了摇头。孟倩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满脸担忧的跟着泫渊身后,夫妻二人,一童一狗,也回了后院。
临近晚间,泫渊依旧依在床边看书。自从与孟倩决定要一同离家之后,泫渊便趁孟萧不在,去正堂之中拿出一本雷霆居功法抄录。不同以往,乃大师兄郭金口头相授,或者背录下来。这本功法已经是全部内容。抄录之时,有不懂之处皆去问过了郭金,郭金亦是耐心一一解答。在抄录完后,又对比净乐经,泫渊有所感悟。无论是心法吐纳为主的净乐经,还是以功法为主的雷霆功法,其都是以修真为本。
何为修真?为何紫霄宫的掌教能被称之为真人,而座下的两名弟子守元、踏元其修为也是不低,却不能称之为真?泫渊自小也读过一些道门经典,从字面上的意思很好理解。求得真我,去伪存真而已。
修真一词,来源于中土道门,表示位证真仙。与佛家渡人成佛,其实殊途同归。只不过一个叫做“仙”。一个称为“佛”。其修炼过程虽不太相同,到最后也不过是万法归宗,证得大道。其那些邪教,也不过是用一些伤天害理得旁门左道去修“真”。
而雷霆居功法,讲究一个“霸道”,走得乃是以力证道的路子。这与紫霄宫得炼神还虚,还虚合道不太相同。不过修为越高,越能牵引天地气机,这是世人所公认的。如孟萧能召出九天玄雷,他即使再强大,以自身元气也不够唤出一记天雷的威势。如果单纯以己之力唤出天罚,那孟萧的气海早已炸裂。
以元气为本,使用各种道法、功法,其实与用力搬运重物意思相同。好比战场上的武将手拿几十斤的大刀大斧劈砍,总要憋住一口气,才能挥舞的动,力道才能发挥到最大。普通人使用功法时,也总要闭住气后,瞬间封住气海。而紫霄宫三绝之一的《太和真经》修成之后便是在引入天地灵气的同时,可以使用各种道法。当然,这是世人所不知的,所以世人总是感叹于紫霄宫弟子的气机连绵悠长,源源不绝。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守元道人。
孟倩迈轻步走到泫渊身旁,左手挽住泫渊的右臂,脑袋轻轻在他的右臂上一倚轻声道:“你说爹怎么那个样子回来了?莫不是与别人大战了一场?”
泫渊闻言微微一笑,眼睛不离书页,笑道:“你多心了,不会的。这天下有几个能与师父对敌还能把师父伤了?师父御雷回来之时,我隐隐觉得师父竟与天地气息相连,恐怕师父此次出行,修为又进了一层。”
联想到孟萧回来后,马上宣布要全体闭关,孟倩觉得丈夫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这一进关,离家出游的事岂不是要耽搁下来?
泫渊把书合上,放在床头,略一侧脸,见妻子有些踌躇般的倚在自己身旁不说话,心下琢磨,猜出了七八分。稍作犹豫,言道:“要不咱俩现在去跟师父说,南下之事?”
“可……,我自己去说吧,等我回来。”孟倩也不给泫渊表态的机会,说完这句,径自出去了。
孟倩从后院绕到前院正堂前,还未敲门,看着黑暗中立在院中的那柄黑色巨刀,顿觉阴森恐怖,心下骇然,竟不敢再多看一眼。
当孟倩刚回过头来,稳定心神,便听到孟萧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倩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好歹先给平儿和公主送行之后再说你们的事。我心中自有安排。”
孟倩双手垂立在身体两旁,捏着白色长裙,低着头,轻声言道:“知道了,爹。”
之后孟倩又在正堂走廊下看了看那立在院中的黑色巨刀,竟不自觉的向那巨刀走去。白日间通体发黑的刀身,此时看来竟有些殷殷泛红。她慢慢的伸出右手,抚摸刀身,秋意渐浓的季节,感受不到金属的凉意,竟有丝丝温热。
孟萧坐在正堂屋中太师椅端着茶碗,瞬间眉头紧皱。端茶的右手,微微颤动,终究是不为所动,依旧吹了吹碗中茶汤,呷了一口。
忽然间,孟倩的脑中传来了万千鬼哭哀嚎,仿佛置身与阿鼻地狱。触摸刀身的右手,感觉从温热变为炙烈。孟倩猛然抽回右手,惊恐的喘着粗气。一切感觉消失,仿佛只是刚刚站在这里做了个恐怖的噩梦。
后院一点雷光亮起,泫渊从后堂门外拔地而起,跃过正堂屋顶,而后快速的俯冲到孟倩身后,一把从后揽住了妻子。他侧低着头,看着一袭白衣的妻子,一脸惊恐、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又看见孟倩茫然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右掌,又看了看那柄黑色巨刀。
泫渊皱眉,神色凝重的也跟着看了看黑色巨刀,见没什么异样。然后缓慢的微侧动身子,扭头看向还亮着烛火的正堂室内,眯起了眼睛,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刚刚孟倩走出卧房,泫渊闲来无事,出得院中,用水舀给大白倒了些清水。大白伸出粉红色的长舌头在他掌心舔舐着。忽然间,他感受到孟倩的气息跳动不安,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只一瞬间,他便察觉到孟倩的元气急速暴涨,以为妻子遇到了什么危险,直接从正堂后墙飞起,跃到前院。便发现怀中的妻子的神情失魂落魄。周围却没有一丝敌人的元气气息。他看了看那柄巨刀,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的念头。
在囚鬼狱,鬼匠对孟萧说过一句话:“如此邪物需其主以血养之,如若不然,刀中万千冤魂迟早有一天会挣脱束缚。普通刀剑与神兵利器有何不同?难道真的只是材质问题吗?想要神兵出世,有如炼丹,极为讲究出炉的时辰,每一柄仪轨繁琐的神兵铸成以后,富有灵气,因各种器物纹理,大小都不尽相同,所以每柄武器如天下的每一个人,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尤其那骨刀杀人,却不斩魂,还能把魂魄吸入,其中不知沾染了多少因果。要用血养它的人,除非有大业力。”鬼匠见孟萧皱眉不语,继续道:“你想要这刀超过玲珑含烟不难,那把坤剑虽是我的巅峰之作,但其中灵气必不如这刀。”
骨刀中的那森森白骨,生前是一位乌丸萨满。这位在乌丸之地德高望重的宗教首领也有自己的象征性的领地。不过各王庭之间互相攻伐都不会扯上宗教,毕竟乌丸萨满教已经在乌丸传承了很多的岁月,乌丸的游牧百姓也不知信奉了多少岁月。
这乌丸萨满教,相比中土的道门、佛门,益州南疆的巫族,或多或少有些残忍。其功法与魔族冥镰部有些相似。但,无论何时何地向来都是顺民意者生,逆民意者亡,在乌丸草原也不例外。萨满教整体还是教导百姓以善为本的。
但当时还未统一乌丸的乌楼力,竟突然要颠覆这已经传承不知多少代的萨满教。并把大萨满杀死。这位大萨满生前魂魄之术已然登峰造极,一己之力杀了近千名乌丸骑兵,终究还是战死。乌楼力从一终日以黑纱蒙面的女人处学来一身本事,竟把大萨满的尸身转炼成一把巨大骨刀。萨满死后,尸身又被炼化,身上所藏的近千万冤魂没了束缚,却又听命于乌楼力。乌楼力能以骨刀刀身硬抗一击孟萧的天雷,不仅是乌楼力自身修为有多高,而是这骨刀的威力实在巨大。
依照孟萧的意思,想要把修罗巨斧铸成一把利剑。而鬼匠言道:“此斧乃天外之物,常年温热,一般兵刃以寒为佳,不能以常理度之,我觉得还是以刀为佳。”遂把修罗巨斧熔炼之后,铸成了一把巨大的直刀,又把骨刀刀身毁去,把刀中冤魂转嫁巨刀之中。
当日囚鬼狱洞底,无数冤魂哀嚎。也就是孟萧罢了,如是别人早就被这些数不清的冤魂吞噬。待得最后巨刀出炉之时,鬼匠苦笑一声,飞身入炉与这柄黑色巨刀融为一体。
鬼匠曾有遗愿,希望日后孟萧能找到玲珑含烟与这刀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