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太逗了,”刘雪梓像是在相声段子里挑笑点,“她是三岁小孩儿?没糖了不会去买?买不着吃不了糖说犯病就犯病?你当我是医生还是算卦的,能把她的生理反应算得门儿清?你这警察除了学侦探小说里瞎分析,能说点儿实质的吗?”
孙小圣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望着屋顶上的监视器探头,望着对面的铁椅子泡沫墙,像草根歌手要在央视舞台上一展歌喉那样扬眉吐气。
“那我就说实质的?”
“你就赶紧说吧,捞干的!”薛队都听急了。
孙小圣拿出一个塑料袋:“咱们可以假设你没有藏她的糖或者药一类的东西,但是有一样东西廖海玉肯定是必备的,那就是水杯。李丹宵之前也说了,廖海玉是接了水拿着杯子走进考场的。但是如果这样东西被你做了手脚,你可就抓住了一个要她命的绝好机会!”
小圣潇洒地弹了一下那个塑料袋:“看见没有!”隔着反光,老薛看见里面有两粒小药片。
“这是……降糖药?”他已经猜出八九不离十了。
“没错,就是降糖药。我让技术队化验科的人看过了,说这很可能是一种叫作格列本脲的降糖药,但是现在比较少被使用,因为特别容易引发低血糖反应。技术队初步化验说,廖海玉的水杯里残留的水里就含有这种药物成分。刘雪梓,这种药物是处方药,随便一个药店是买不到的,想必你就是在医院里开的吧?或者是你家亲戚有人患了糖尿病正在使用?我觉得如果我们下一步仔细走访,一定会查出这种药物和你之间的关系的吧?”
刘雪梓翻了个白眼,目光灼灼:“你当然可以去查,你也完全有可能查出这药可能跟我有所关联。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可能关联在一起。有人在互联网上做了一个实验,这世界上任何两个网页只要点击十九次,就能链接到一起。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你上麻省理工学院的校园网,不出十九下,就一定能连到咱们古城的政工网。这就是关联,是互通!所以就算是我有这种药,也再正常不过了!你有证据证明我曾经到过案发现场吗?有证据能证明我把这种药下到她的水杯里吗?”
这回轮到小圣乐了,他有种正中下怀的快感:“刘同学,你再好好看看这个是什么。”他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个塑料袋,“这里面是你的一根圆珠笔,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这笔上一圈的白色粉末,想必你应该还是有印象的。尽管我没有在你的宿舍找到药片,但我想这上面的粉末应该跟药片是同一种物质吧?我个人猜测,你就是用这根笔,把小药片碾碎后找机会放进她的水杯里的。当然啦,这个还需要进一步化验,我先替你收好。关于你说的另一个话题,就是到没到过现场的问题,我想你们教学楼那个唯一出入口的监控探头,会告诉我答案的。”
听到这儿,刘雪梓就不言语了。孙小圣心里已经摇上了小红旗,脸上却故作深沉,不依不饶地补充:“这种降糖药生效在一个小时左右,而廖海玉的答案也会在一个小时之内传过来。低血糖的人有个特点,就是不会随机犯毛病,一般是在精神出现紧张或者久坐、久卧突然起身的时候发病晕倒。廖海玉走进男厕所取手机收答案,心情一定是紧张的。而她又不可能直接拿着手机走回考场,一定是会誊抄到身上带的小纸字条上。于是她锁上隔间门,蹲在里面抄答案。好容易抄完了,起身的时候低血糖八成就会犯,轻则眩晕,重则昏迷,而她命不好,直接晕倒在里面。这时候,躲在隔壁的你就粉墨登场了。”
孙小圣这边口若悬河,薛队大手一挥示意打住。再看刘雪梓,已经呆坐在铁椅子上不吭声了。那样子,真好像和她格外憎恨的铁椅子融为一体了。
“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忽然她大吼一声,孙小圣吓得要抱头。
“你们也认为我像他们说的,是狐狸精,是绿茶婊!”
小圣说:“你这是何必呀,咱客观讨论,民主发言,咋就上升到作风高度了?”
还是老薛对待这种情况有经验,他使劲一拍桌子:“刘雪梓!你不看看你是在什么地方。我们和你都不认识,要不是今天正好去学校碰上了,兴许案子都不会我们来接,兴许一辈子都碰不着面。我们犯得着了解你的花边新闻吗?有必要拿你对号入座吗?你如果不想说实话,可以,笔录里全算你沉默。但如果你是法官,看着卷宗里各式各样的证据和拒不承认的笔录,你会怎么判?你不说,随你!孙小圣,咱们走!”
说着他就拽孙小圣衣服。孙小圣格外扫兴,现在走,就像奥运会夺冠了但不让上领奖台那样沮丧。
“是廖海玉,成天给我散布谣言,就是她,让我落个现在这样的名声!”刘雪梓双手抓头,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铁椅子的小桌上。这就是上路的表示了,小圣和老薛重新落座,支棱起耳朵不敢怠慢。
“我家庭状况比她好些,吃穿用度随意一些,她就天天冷嘲热讽,好像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我学习好,很多考试大二就过了,她却天天鬼混,不上课,不复习,回头还嫌我成绩比她好。她就是那么一个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就连我搭我爸客户的车回学校,她都说……都说我是出去卖被人送回来了!”她的脸和桌子之间简直快成水帘洞了。
“所以你就想报复她?”
“她不消失,恐怕我还没毕业,就要名扬古城了!古城巴掌大块地儿,以后让我怎么成家,怎么找工作?”
孙小圣说不出话了,仿佛在看一出狠狠的宫斗剧。
依刘雪梓的交代,她一直想教训廖海玉,但无奈廖海玉不常露面,身边又总有男友或闺密跟着,她难以下手,或怕下手后难以收场。于是她在得知廖海玉买了考试答案,又必须独自一人冒险去厕所取答案时,她知道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
也正是这个绝佳的机会,她必须精心部署,层层深入。正是对廖海玉长久以来的仇恨,引爆了她这方面的天性。
首先她在廖返校之前扔掉了她所有储备的糖,然后准备出自己患糖尿病爷爷的降糖药。她把降糖药碾碎后,趁翌日廖海玉去水房洗头时,放进了她沏好的茶里。
然后她就随着大拨准备考试的人,混进了教学楼里,埋伏在廖海玉取答案的隔间,掐着时间等她上钩。
等待很漫长。刘雪梓很紧张。周围的消毒水气味,破窗而入的阳光,滴滴的水声,似乎都在试图阻止她。它们代表这个世界在跟她做最后的斡旋。
但复仇的魔咒将这一切挡在隔间门外。
一个多小时后,廖海玉进去了,当然,后面还尾随着那个因此走错厕所的迷糊胖妞。
她听着隔壁的动静,感到廖海玉起身时好像晕倒了,赶忙跳出来,用小铁丝拨开隔间门,走进去,把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套在廖海玉的脖子上,线的两端系到水管子上。然后,她按着廖海玉的脑壳,压迫在绳子上,直到她失去呼吸!孙小圣可以想象出她当时竭尽全力誓不罢休的狰狞。行凶的人往往就是这样,一旦出手,丧心病狂。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狭小的空间,静止的空气,一人宛若野兽,一人气若游丝。生命的狂暴和脆弱在无声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小圣浑身汗毛耸立。
确认廖海玉死后,刘雪梓把她誊抄的小字条和手机扔到了便池里,又出了隔间,用棉线拴住把手,拽着线关了门,拉动棉线把门锁上,用剪子剪断。然后挤着门缝用铁丝把把手上剩余的棉线捅掉,从下端捡起。整个过程不过三四分钟。
门是反锁的,廖海玉脖子上的瘀痕是自杀的马蹄状。这反侦查能力,让小圣格外惊悚。他想,廖海玉啊廖海玉,你招谁不好,非招她?咬人的狗不露牙,知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