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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高池飞出差去了。敏辰打电话让洛遥陪她一起住两晚。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只听到手机一直在响,吵得人心烦意乱。洛遥摸索着去接电话,最后把敏辰也吵起来,问她:“这么早,谁啊?”

洛遥没吭声,她从来没问起好友关于展泽诚的事,此刻只是淡淡的说:“没事。”

敏辰的预产期就在下个月。洛遥住在她家,义不容辞的承担了保姆的责任,简单梳洗了一下,拿了钥匙:“我去买吃的,你想吃什么?”

孕妇坐在沙发上,想了想:“我和你一起下去吧?天气这么好,医生说我应该适当运动。”

她本想劝敏辰不要去,后来一转念,既然人家打算顺产,倒是该多运动,于是点头:“那我们一起出去。”

电梯到了底层,敏辰看了眼信箱:“报纸到了。”

洛遥替她取了,捏在手里:“走吧。”

小区的街对面就有一家远近闻名的豆浆店。洛遥看着敏辰坐好,自己跑去收银台叫早点。敏辰就拿了她随手搁下的报纸翻看着。

片刻之后,她的脸色已经微变,看着洛遥从那边走过来,忙不迭的将报纸收了起来。

“晨报呢?”洛遥坐下来,伸出手去,“分我一半看看。”

敏辰勉强笑了笑:“不要了,报纸上有铅,对身体不好,吃完早饭再看。”

恰好豆浆已经端上来了,洛遥瞬间忘了之前的话题:“来,多吃点。”

吃完了早餐,敏辰的脸色不大好,洛遥扶着她,小心翼翼的调侃:“情绪反复无常对胎儿不好。”

穿过了马路,恰好经过小区门口的那个公园,地上是刚刚长出的鲜嫩小草,踩上去很柔软,仿佛是刚刚铺开地毯,触眼也是清新。洛遥忽然站住:“你等等,我接个电话。”

她低低答了几句,很快的挂了电话,然后对敏辰说:“我先送你上去,上午我约了一个朋友。”

敏辰似乎心不在焉,“哦”了一声。

还没踏出草坪,忽然从左手的小路上冲出了几个人,速度很快。洛遥愕然之下,确定他们是冲着自己这里来的,下意识的挡在了敏辰身前。

有人掏出了相机,也有人拿出了速记本和录音笔,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挤在最前头,似乎还有些气喘:“白洛遥小姐?”

洛遥并不认识这些人,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只是站住了脚步:“你们是?”

之前那个男人眼神立刻兴奋起来,仿佛见到了猎物,声音有些不稳:“请问你看了今天的报纸了么?你和易钦的展泽诚先生是情侣关系?”

她努力的站敏辰身前,生怕那些人挤过来,脱口而出:“我不认识他,你们找错人了。”

又有人拿出了报纸,展开了那幅照片:“这是你们在李氏纪念酒会上的照片吧?您还要否认吗?”

洛遥迅速的瞥了一眼,脸色微微发白,没有理会问题,只是护着敏辰往前走。

可其实前路都被挡住了,她寸步难行,站在那里,听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请问你是在心理治疗么?恢复健康没有?”

“白小姐,你为什么要辞职?据说是因为工作事故?”

这些都是幻觉……这些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她在原地站着,拼命的咬住了下唇,扶着敏辰一步步的往后退,躲避着镜头和那些记者咄咄逼人的提问。

敏辰似乎也受到了惊吓,有些不知所措的踉跄一步。洛遥急忙伸手去扶,一个记者恰好在此时去抓洛遥的手臂,她身体一晃,就没拉住敏辰的手,眼看着她摔在了地上。

一片慌乱的时候,敏辰一脸的痛苦,手抚着小腹,低低的呻吟起来。洛遥慌忙蹲下去,那些记者没有散开,仿佛是黑色的浪潮,将她慢慢的覆住,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

她慌得几乎哭出来,拿出电话就要打急救,手指一颤,手机又掉在了草地上,不知被谁踢到了一边。她几乎要绝望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每个人似乎都在抢镜头,冷酷得看着她惊慌失措,甚至没有人愿意帮忙拨一个号码。

敏辰的呻吟就近在耳侧,她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洛遥强忍着胸口的烦闷和濒死的崩溃感,推开一个记者,去找地上的那支手机。直到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忽然闯过来,态度十分的不客气的将那几个记者推搡到一边。

阳光从那些缝隙里又渗透进来,让她重新看到了一些希望。

她看见展泽诚一言不发的疾步走来,神情紧绷,毫不犹豫的一把抱起了王敏辰,又转头对她说:“走,去医院。”

现场鸦雀无声,那两个人拦着那群记者,不让他们靠近。可是对方人太多,到底还是有个人从旁边溜过来,拿起相机,对着他们猛拍。

展泽诚停下脚步,眼神冰凉仿佛匕首,似是无声的警告,生生的让那个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的看着他们离开。

司机将后座的门打开,他将王敏辰放进去,又扶着车门,等到洛遥坐进去,才啪的甩上车门,自己坐了前座,吩咐司机立刻开车。

离最近的医院也有五分钟的车程,洛遥坐着紧张得几乎虚脱。敏辰的下体湿漉漉的,洛遥不敢肯定她究竟是羊水破了,或者是鲜血,只知道自己紧张的发抖,颤着声音问展泽诚:“还有多久到?”

展泽诚并没有回答她,语速很快的在打电话,最后转头对王敏辰说:“忍忍,马上到了。”

连闯了好几个红灯,赶到医院的时候后医护人员已经在等着了。敏辰被护士送进急诊室,而洛遥被白色厚重的布帘隔在外边,最后一眼是那个小小的屏幕,上边是绿色的生命数据,不同的峰值,高低起伏一如此刻的心情。

她无力的靠着墙壁,身上忽冷忽热,轻轻颤抖起来,连牙齿都忍不住上下轻磕着作响。

多么相似的一幕……

她为什么又处在了这样情形中?无依无靠,整个世界仿佛静止,然后会跳到最后一幕……就像是喻老师,几乎在一瞬间,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那些记者是冲自己来的,骂她污蔑她都没有关系,可为什么要伤害到旁人?似乎有一股血气涌上了头顶,她站起来,双手不自知的握成拳,无限的愤怒。可是等到那股热血被压抑下去,她终于还是无力的坐了下去,连眼神都空洞起来……只是害怕,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一心一意的帮自己,到头来因为自己,又是一场生死未卜。

惊惧的感觉太强烈,仿佛是浪潮在拍打并不牢固的堤岸,她闭上眼睛,几乎看得见那些黑色烟雾向自己推进,自我的意识一点点的被淹没其中,直到再也找不到一点点痕迹……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极大的房间里。手背发凉,她看见插着的针,目光顺延着塑料管子而上,是一袋药水。

有人在低声说话,很清晰的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我不信任她。不是她,那些心理治疗资料是怎么传出去的?”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我相信不是林扬。可以接触到病人资料的,除了咨询师,还有几个助手。”

展泽诚的声音听上去心烦意乱,带了些不耐烦:“好吧,她什么时候醒过来?”

大概药水里有镇静的成分,洛遥有些犯困,意识也不是完全清楚,甚至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固执的盯着那一滴滴落下的药水,她不能睡……她还有事情要问展泽诚……她不能睡……

洛遥想开口问他,可是声音黯哑的不成样子,最后只能勉强着撑开眼皮,一颗颗的数着那些药水,晶莹透明的仿佛是泪滴。

护士低低喊了一声:“汪医生,白小姐醒了。”

展泽诚的动作比谁都快,他在她的床头俯下身来,轻轻抚上她的额头,柔声说:“没事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撕裂自己的心口,洛遥笑得几乎有些悲怆:怎么会没事了呢?敏辰呢?她的孩子呢?自己躺在这里没事了,可是她的朋友呢?泪水顺着眼角,划出温热的痕迹,最后又无声的被枕头棉实的布料吸收,仿佛再也难以停止。

他用手指揩去那些带着温度的液体,仿佛明白她的心意,低低的说:“敏辰也没事,母子平安。真的,不用担心。”

洛遥闭了眼睛,只是摇头。

展泽诚双手捧起她的脸,声音带了嘶哑:“你张开眼睛,看着我。我没骗你。敏辰受了惊吓,早产了,可是孩子和大人都没事。”

她只是闭着眼睛,固执的摇头。

汪医生拍了拍展泽诚的肩膀:“放下她,这样对白小姐的情绪不好。”

他回过头去,目光仿佛能射出光来,亮得不可思议,英俊的脸有些扭曲,咬牙切齿的低吼:“她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要我怎么放下她?”

林扬是此时冲进房间的,看到这一切,她十分果断的推开展泽诚,语气沉静:“我是她的临床医生,请你让一让。”

展泽诚凛厉的目光望着她,而她丝毫不示弱,又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

他终于还是慢慢的将她放开,留出空间给林扬。

林扬蹲下身子,柔和的替洛遥理了理乱发:“洛遥,是我。林扬。”

她仔细的观察白洛遥,看着她微微放松下来的表情,终于松了口气。

“你听我说,你的朋友和她的孩子真的没事,我这就让人去给她们母子拍张照片好不好?”她低声说完,又握住她的手,“如果累了,就好好睡一会儿。照片取来了,我就叫醒你,好不好?”

她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的点了头。

林扬的表情远比语气严肃得多。她盯着展泽诚,几乎忍不住发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展泽诚的语气十分生硬:“你问我?我还想问你!这些资料从哪里传出去的?”

“我没空和你讨论这个。清者自清。”她丧失了耐心,转向汪子亮,“汪老师,我怕这次抑郁症和强迫症并发。”

治疗过程中,有的病人会比平常更敏感脆弱一些,因为此时正卸去自我保护的那些习惯,一旦受到重大刺激,影响可能比平常要大很多。而根据旁人描述,今天发生的场景,恰恰和白洛遥脑海里最恐惧的画面重叠起来。看她的情形,似乎真的像自己之前担心的那样,已经不是简单的在心理表层断裂开,而是被什么东西从内心侵蚀了。

汪子亮亦是忧心忡忡,低声和林扬商量着接下去的方案,直到有人敲了敲书房的门。

是照片送来了。敏辰抱着孩子,脸色苍白,却笑得十分舒心。

还是林扬送进去的,她拍拍洛遥的脸颊:“照片送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她还在沉睡,睫毛沉沉的,一动不动,隔了很久,终于张开了眼睛。可并不望向林扬手里照片,仿佛是初生的婴儿寻找母乳一般,自动的望向了那袋药水。

一滴……两滴……三滴……

林扬耐心的对她说话:“洛遥,药水永远在那里,你要不要先看看照片?”

她连看的意思都没有,目光只是一条直线,投向斜上方。眸子如漆乌黑,衬着脸色如雪,美丽得惊心动魄,偏偏失去了生机,仿佛只是一只傀儡。

林扬的声音终于也有了些慌乱:“白洛遥,你看着我!还记不记得行为中止?”

洛遥听到了她的声音,其实心里一清二楚,可她不想去理会。她的神志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记得行为中止的步骤……出现强迫行为的时候要强力的自控,强迫自己打断……可她干嘛要那样做呢?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想这么数下去,自顾自的数下去,只有这样心里才安定,才舒服。

林扬颓丧的站起来,无意识的望向屋外的天色。已是入夜了,可依然看得出云层沉闷而厚重。一夕之间,春日的暖意已经散去,仿佛重回了冬日的寂寥。

年轻的女医生快步走出了房间,对汪子亮低声说:“我想试试电疗。”

汪子亮连连摇头:“不行。病人的身体不适合。”

“我觉得可以。可以用最低刺激的电压。电疗之后她的意识会变薄弱,如果这时候让她知道她的朋友没事的消息,你说能不能一举根除她的病根?”

汪子亮似乎被她说动,低头沉思。

“如果不能根除呢?”展泽诚忽然在他们身后出声,脸色青郁,“她会怎么样?”

“展先生,你听过以毒攻毒没有?我是想冒险试一试。”她顿了顿,又笑了笑,“其实不算冒险。你看到她现在的状态了,最差也是这样了。如果治不好,或许一直是这样了……”

很快就有人将所有的仪器送来了。组装花了半个多小时。林扬对展泽诚解释:“电疗其实算是一种古老的治疗法了。它的效果……怎么说呢,因人而异。病人在电疗之后,可能出现的症状包括,短暂性的失忆,意识空白,但是只要控制得当,一般在一两天内就可以恢复。所以这点不用担心。”

“一般来说,它对抑郁症病人更有效。你看到了,她现在已经出现抑郁症状。所以,我还是决定试一试。”